寬敞的主院主房中,儘管夜已是頗有些深了,可海蘭珠卻並未安歇,一身王妃服飾未除,眉頭微皺地在房中來回地踱着步,大冷的天,額頭上卻滿是細密的汗珠子,顯見心中的不安與忐忑實是濃得緊了些,沒旁的,只因在處置伊哈娜的情事上,她確有不是之處,自忖斷難瞞得過精明無比的弘晴,自不免擔心弘晴會有所見責。
“王爺回來了。”
就在海蘭珠患得患失之際,卻聽房外的隔斷處響起了侍女們的見禮之聲,海蘭珠的心頓時便是一抽,緊趕着向屏風處迎了過去,可在半道上卻又猶豫地站住了腳,輕咬着紅脣,臉上滿是掙扎之色。
“妾身見過王爺。”
沒等海蘭珠想清楚到底該跟弘晴如何解說,就見弘晴已是穩步從屏風後頭行了出來,海蘭珠見狀,自不敢失了禮數,趕忙收斂了下紛亂的心思,疾步迎上了前去,規規矩矩地便是一福。
“嗯。”
弘晴面無表情地看了海蘭珠一眼,卻並未有甚言語,自顧自地便走到了牀榻邊,一撩衣袍的下襬,就此端坐了下來,神情漠然至極,雖無言,可這等姿態便已明白地宣示着弘晴心中已是極爲的不滿。
“王爺,您聽妾身解釋,這事情,啊,這事情說起來完全是意外,妾身當初確不曾想到陛下會有賜婚一事,原本打算等明春那蕭玄武高中之後,再徐徐計議的,可……”
海蘭珠自知與弘晴之間的感情本來就不算深,別說跟倩兒相比了,便是比之曹雙兒都不如,之所以能成爲福晉,那全是因着董鄂氏力挺之故,否則的話,這福晉的身份還真就難輪到她海蘭珠的頭上,此際一見弘晴神情淡漠,海蘭珠的心立馬便慌了,有些個語無倫次地便解釋了起來,只是越解釋就顯得越是心虛,到了末了,海蘭珠自己都不知該如何往下說了的。
“好,很好,這等事你都敢瞞着本王去做,那還有甚事是你不敢爲的?不曾想?好一個不曾想!我天家子弟之婚事可曾有自個兒能做得了主的麼?你倒好,盡瞎攙和,真當本王無所不能麼,嗯?”
弘晴很生氣,倒不是生氣此事之麻煩,而是生氣海蘭珠的欺瞞,沒旁的,若是早知道伊哈娜有了心上人,弘晴自可早早設法成全一二,也不致於弄到如今這等棘手之局面,這回好了,連董鄂氏都攙和進來了,一個處置不好,誠親王府可就要讓天下人看笑話了,倘若再被四爺、八爺利用上一把,那後果當真不是好耍的,一念及此,弘晴的心中自不免煩上加煩,說出來的話自也就重得很。
“王爺息怒,妾身知錯了,此事確是妾身考慮不周,王爺要打要罰,妾身都不敢辭,只是娜娜素性剛硬,倘若有失,妾身縱死也難辭其咎,還請王爺設法斡旋則個。”
被弘晴這般劈頭蓋臉地一通子呵斥,海蘭珠的淚水當即便流淌了下來,不過麼,卻並未爲自己分說,而是言語誠懇地請求弘晴去幫着伊哈娜一把。
“罷了,能做的本王自會去做,做不得的,本王也絕對不會允了,爾且管好內院,外頭的事少去攙和,似這等事情,本王不想再有下一次,爾且好自爲之罷!”
有着兩世的經歷在,弘晴又何嘗不知女人就兩大愛好,不是做母親就是做媒人,古往今來,但凡是個正常女人,都是一個德性,只是這等事兒放在尋常人家,倒是無礙,就算出點差錯,那也無甚了不得的,可在天家,啥事兒都不會是小事,以前弘晴是不想管這麼些婆婆媽媽的事情,可眼下既已獨立開府了,該立的規矩,弘晴自是得好生立上一回了的。
“是,妾身都記住了。”
海蘭珠心中其實是很委屈的,沒錯,她是一早便知曉了伊哈娜的情事,去歲中秋的文會也是她拉着伊哈娜一道去的,可這門情事卻不是她牽的線,實實在在是伊哈娜自己看上了蕭玄武,海蘭珠是過了月餘才得知,只是一來沒想得太過深入,二來也是沒料到老爺子會突然來上了個和親之議,這纔會弄成眼下這等麻煩之局面,其此番之所以選擇幫伊哈娜,固然有着同情伊哈娜之遭遇的想法在內,可又何嘗不是董鄂氏有所暗示之結果,只是這話海蘭珠卻是不想說將出來,此際面對着弘晴的苛責,她儘管委屈,可卻還是恭謹地應了下來,不爲別的,只因她很清楚弘晴說一不二的性子,真要是在此際跟弘晴起了衝突,不單幫不了伊哈娜,怕是連她自己都有着遭冷落之危機。
“嗯,記住便好,說罷,你既是見過了那位蕭公子,就跟本王說說對其人之印象好了。”
海蘭珠畢竟是福晉,弘晴自不想將夫妻關係搞得太過緊繃,左右該說的話既是已說過了,弘晴也就不想再多囉唣,不耐地一揮手,便算是將此事揭了過去,轉而追問起了蕭玄武其人其事。
“回王爺的話,妾身確是見過蕭公子幾次,只是並無太多之接觸,若要說印象,大體上都是從娜娜妹子處聽來的,只知其人風趣而有才,樣貌也是上上之選,據娜娜妹子所言,早先那蕭玄武並不知娜娜妹子的真實身份,彼此相處了一段時日之後,娜娜妹子纔將實情告知了對方,卻也沒見感情有所生分,想來彼此間應是真愛無疑。”
這一見弘晴的臉色已是稍緩,海蘭珠忐忑的心自也就稍安了些,忙伸手抹了把臉上的淚水,緊趕着便將自個兒所知之情況道了出來。
“嗯,時辰不早了,休息罷。”
弘晴靜靜地聽完了海蘭珠的解說,但卻並未加以置評,也沒再往下追問,僅僅只是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而後擺了擺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
“來人,侍候王爺更衣。”
海蘭珠原本滿心期盼弘晴能給出個承諾的,可一見弘晴不想再多談此事,自不敢再多囉唣,忙不迭地起了身,提高聲調喚了一嗓子,自有侍候在屏風外的衆侍女們齊齊應了諾,魚貫行進了房中,殷勤地侍候着弘晴夫妻倆更衣安歇……
大年初二照例是忙碌的,好在相比於大年初一的奔走四方,大年初二之際,弘晴只須在家中坐等即可,自有親近的朝臣們紛紛上門拜見,縱使如此,大半天忙活下來,弘晴依舊是累得個夠嗆,旁的不說,光是寒暄的廢話就不知扯了多少,喉嚨都已是生疼了,直到申時過後,來訪的人潮方纔算是漸漸消停了去,得了空的弘晴這纔有時間換了便裝,領着李敏行等人從後門出了府,乘馬車直奔蘇州會館而去。
“屬下叩見王爺!”
待得到了地頭,弘晴方纔一下馬車,自有早就在蘇州會館外監控着的一名便裝王府侍衛把總迎上了前來,恭謹地便是一禮。
“免了,人呢?”
弘晴喉頭不適,自是不願多言,僅僅只是點了點頭,便即言簡意賅地問了一句道。
“回王爺的話,那人始終在館內,不曾出過門。”
弘晴既是有問,那名把總自不敢怠慢了去,趕忙躬身應答道。
“嗯,去,將澄覃那小子叫過來。”
弘晴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擡頭看了看不遠處的蘇州會館之大門,眉頭一揚,聲線微寒地下了令。
“喳!”
一聽此令,那名侍衛把總自不敢稍有耽擱,緊趕着應了一聲,便即匆匆向不遠處的一間民宅行了去,不多會,已是陪着名樣貌俊朗的青年又轉了回來,這人正是文華殿大學士溫達之孫、海蘭珠之親弟澄覃。
“姐夫,啊,不,下官大內三等侍衛澄覃叩見王爺。”
澄覃家世淵源,貴爲當朝大學士之孫,又早早便在大內侍衛中補了缺,年少英俊,又頗具文采,一手詩詞相當出色,號稱是繼納蘭容若之後的滿族第一才子,往日裡待人接物,總是一派彬彬有禮的謙謙君子形象,可在弘晴面前麼,那就像是老鼠遇到了貓一般,這不,纔剛叫了聲姐夫,被弘晴冷厲的目光一掃,俊臉瞬間便煞白了起來,忙不迭地趴倒在地,戰戰兢兢地行了個大禮。
“你帶本王進去!”
對於澄覃這個略顯得輕浮的小舅子,弘晴談不上有太多的好感,當然了,也不致於有甚惡感,沒旁的,誰又沒過少年輕狂的時候,似其這等家世,能做到廣交文友,便已算得上不錯了的,再者,看在海蘭珠的份上,弘晴往日裡倒也對其和煦得很,可此際麼,因着伊哈娜一事,弘晴對其自不免有些遷怒,自不會給其甚好臉色看,吩咐的言語裡自也就滿是不耐之意味。
“喳,王爺,您請。”
澄覃打小了起便在貴胄圈子裡廝混,觀顏察色的能耐自是不差,這一見弘晴聲色不善,心中自不免惴惴得緊,可又哪敢有甚怨言的,也就只能是恭謹地應了一聲,一擺手,引領着弘晴向不遠處的蘇州會館行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