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家鎮原本也叫米鎮,卻不是因爲米家,而是因爲米家鎮在灰千山脈和黑洞河的庇護下,栽種的大米色澤晶亮、顆粒飽滿。米家鎮原先的大戶人家,不是米家,卻是張家。張家的營生有茶葉,也有酒,還有瓦。同我萬家採茶的一芯一葉不同,張家的茶葉是取用一芯兩葉;同現在的米家的仙人釀和美人醉不同,張家的酒只有仙人釀,卻沒有溫和的美人醉;至於瓦這個行當,我實在是不能理解,但我知道的就是黑洞河上的風雨廊橋上面的瓦礫就是張家燒的。
那時候的米家,不過是張家的佃戶。同別的佃戶人家不同,米家的地位顯然高些,因爲米國泰是個出色的釀酒師。而故事,就是從米國泰說起。
張家的老爺子年歲大了,眼看着身子一天天垮下去,終日只能勉強吃上幾口稀飯,張家也捉摸着張羅老爺子的後事。這天張家人從遠處請來一位地仙,來給老爺子看塊風水寶地。
“先生,您可吃好了?”米國泰侍候着地仙,他站在一旁,手裡端着漱口的托盤,小心問候。
“我怎麼沒見着張老爺?”地仙打了個酒嗝,問,“這叫什麼酒?味道還行。”
“先生,這是仙人釀,是張家主打的酒,在整個黔水縣都享有聲譽,”米國泰答道,“張老爺不在,您有什麼可以給我講。”
地仙瞧了一眼米國泰,說:“那給我打盆洗腳水來。”
米國泰放下托盤,轉身去端水去了。
“再給我脫鞋。”地仙蔑笑着。
米國泰蹲在地上,給地仙脫了鞋子。
“再給我洗腳。”地仙哈哈大笑。
米國泰依舊蹲着,給地仙洗腳。
“不好意思呀,我年紀大了,沒注意,不要緊吧?”地仙一下子放下腳,濺起的水花濺到米國泰臉上。
“不礙事,不礙事。”一直處於低位的米國泰沒有揩臉上的洗腳水,陪着笑臉回道。
“好了,飯也吃飽了,酒也喝好了,領我去睡個覺,明天再去看地。”地仙朝米國泰說。
張老闆到縣裡銷售茶葉去了,幾個兒子也不大管事,米國泰在這個時候成了張府的管家。本來張老爺的吩咐是今日就去看地,但米國泰夾在中間難做人,兩頭都不好開罪。而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地仙問:“可否領我去看看老爺子?”
“老爺子在裡屋,我領您去瞧瞧。”米國泰本來是想拒絕,但是想起米老爺對他的囑咐,說是地仙的任何請求都得滿足,否則就滾蛋。一家人都依附在張家手底下討生活,他哪能拒絕呢?
“你們米鎮怎麼管事的姓張?”這位地仙酒足飯飽,在米國泰的帶領下去四處轉悠。他剔着牙,四處瞅着。跟着的還有張老爺的兩個公子,這兩位公子沒性子和地仙到處瞎逛,說是要去解手,到現在還見不着人,大概是到林子裡捉鳥雀去了。他們和米國泰一般年紀,大的一個也娶妻了,卻不大懂事,只知道敗家裡的那些個銀子。在他倆走時還囑咐米國泰別把這事告訴老爺,想來,這也是兩個怕爹的主。
“先生,我們米鎮是因爲大米出名才叫的米鎮,不是別的。您這話可不能讓旁人知曉了,否則讓張老爺知道了卻是不好受。”米國泰聽完地仙的話,嚇得四處張望,見着只有幾隻鳥雀嘰嘰喳喳,倒也放下了心,對着地仙叮囑道。
“有什麼好怕的?那位張老爺一臉惡像,見着我也不肯親自招待,倒是瞧不上我,我看吶,這活不做也罷。”地仙撇着嘴說。
“先生,怕是你誤會了。近來老太爺身子不行了,老爺忙着張羅後事呢,臉色可能有些不好,不要見怪。”米國泰以爲地仙是對他的招待不滿,急忙安撫。
“你姓什麼?”地仙問米國泰。
“姓米,”米國泰答道,“是張家的釀酒師傅。”
“哈哈,年輕人,我和你有緣,送你一場造化。”地仙捋着鬍子,點頭看着米國泰。
“先生莫要打趣小子,我們還是到處看看,給老爺子看塊寶地吧。”米國泰以爲地仙只是隨口說說,也沒在意。
“不急不急,先領我到處轉轉,我看看這塊在山裡的地,是個好地方,倒是張家糟蹋了。我看了張老爺子,還有口氣,能活幾天。”地仙說着,自顧往前順着田埂走了。米國泰趕緊追上去,他知道地仙都是有大神通的,往往脾氣還很古怪,萬萬得罪不起。
“這塊地不錯,可惜是個爛泥地,地上還冒水。”地仙走到一出荒地,停了下來,繞着走了三圈,又拿出羅盤瞧着。米國泰在一旁站着,敬畏地看着地仙。
“先生,這是一塊爛泥地,往年栽稻子總也不長,久了就荒了。”米國泰小心答話。
“你懂什麼?這可是塊風水寶地,好了,我們到別處轉轉。”地仙瞪了一眼米國泰,說。
“這地,你看怎麼樣?”地仙指着一塊地說。地裡栽着水稻,正抽着穗子。
“先生,”米國泰彎腰施禮,這才答道,“這是米鎮最好的田,產的水稻是全米鎮最好的,產量也高。這塊地產的大米釀的酒,卻和仙人醉不同,頂好喝。”
“不是我昨天喝的?”地仙臉色有些不悅,問。
“先生莫要怪罪,那酒放在地窖,鑰匙只有張老爺纔有,”米國泰說,突然,他想起了什麼,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對了,你看我這豬腦子,老爺吩咐給您準備了一罈,我給忘了,等會回去就給您端出來。”
“我看可不是這樣,”地仙搖搖頭,說,“這是塊好地,這麼好的地可得留給張家。”
“先生您這話我有些不明白,您搖頭,卻又說是個好地方。”米國泰一臉疑惑地問。
“天機不可泄露。”地仙神秘地笑了笑,揹着手往回走了,說,“我要回去喝酒了,對了,那酒叫什麼名?”
“就叫米酒。”米國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