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笈這個人,很少說太過華麗卻蒼白空洞的言語。
他的話不會多到嘮叨,也不會少到沉默,然而每一句,都是力度萬鈞。
他只說了那一句便停住,或許是裡面情感太深,到讓姜苗苗一時怔住。
她想過晏笈抵死否認的可能性,卻獨獨不知道他承認以後,她應該是什麼樣的反應最合適。
“你……”她咬咬脣,心中煩躁着,擡眸看見他靜謐幽沉的雙眸,平靜無波,卻強硬沉穩。
那般的平靜,彷彿她接下來的所有反應,他都會默默接受,無論埋怨憤怒,無論傷心痛苦,但他絕對不會放手,也不容許她躲開。
這就是晏笈,沉穩時浩瀚如山,震怒時雷霆如靂,他永遠不會畏縮地下退居人後,因爲他目光所向,是宏遠無艮的征途。
姜苗苗心頭驀然一軟。
是啊,她怎麼忘了,晏笈本來就不是普通人,他直註定要走上帝王之路的男人。
腳踏着萬里屍骨血路,以鐵血爲軀、權勢爲柄,萬人之上,無所畏懼。
他一路走來謀奪權勢,則然見她,第一反應當然是什麼能對他有利。
什麼一見鍾情、什麼一吻定情,如果他是這麼隨隨便便就會喜歡上一個人,輕而易舉就會山盟海誓。
那他,就不是晏笈了。
她猛地趴下,照着他的脖頸處狠狠咬了下去。
“我能理解,但是我還是很不高興!”
那麼的用力,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牙齒撕開了晏笈脖頸處緊實的表皮和肌肉,有血味蔓延了出來,腥甜濃郁,瀰漫口腔。
“那你想怎麼樣?”他對脖頸處的疼痛完全不以爲意,聲音沉而有力,淡淡的柔和暖意,輕撫着她的脊背。
他的脖頸這裡,曾被她咬出過一處深深牙痕,但早已痊癒。不過此時在相同位置的,再一次撕裂開,牙痕更深。
見血,她越發興奮,重重咬下去,確保此處會永遠留下傷疤,她驟然擡起頭,雙目亮灼如明珠,脣畔染着殷紅血漬,霸氣宣佈:“你是我的!”
那樣鮮活明麗的樣子,脣畔的血漬讓她蒼白的容顏也多了生機,她骨子裡的野性難馴迸發出來!
這隻奶貓伸出了利爪,終於露出了真實的本性——
她就是一隻小豹子!
無論曾經多麼奶聲奶氣,無論曾經多麼軟萌乖巧,她的牙是尖的爪是利的,一抓下去,就是深可見骨的血。
他也笑了,乾脆利落,只有一個字:“好!”
……
“你出生那年,我剛九歲,才被清姨找到。邊疆危急,師父帶着師兄遠赴西北領兵作戰,祖父將我一併託付過去,走之前,到還見過你一面——粉嫩的肉糰子。”
姜苗苗趴在晏笈胸前,本來聽他淡淡講述故事,聞聲立刻呲牙瞪眼:“小孩子都那樣,我纔不醜!”
他悶聲一笑,揉了揉她頭頂:“當然不醜。你娘給你爹寄信,每次信件一到,你爹就特別高興,在軍營裡見個人就要逮着說,家中女兒越來越漂亮,問他們羨慕不羨慕、嫉妒不嫉妒。大家都表示煩不勝煩,繞着他走,背地裡卻偷偷咬衣角,眼睛都嫉妒得綠了。”
姜苗苗默默聽着,那個時候的翟姒和姜欽,是滿京城最讓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我在西北,一次出行,偶然認識了一男一女,相談甚歡。他們向我打聽了不少關於中原的事情,路上見有北堂世家之人欺辱平民,本來就是年少氣盛的時候,便直接拔刀殺人了。”
“戰後,我們三個一時興起,結義金蘭,也是那時候,我才知道那少女不是少女,而是個少年。”他道,“就是娥媚和玉清歌。”
姜苗苗幸災樂禍:“你也把娥媚認成女人了?誰讓他長得太娘了。”
“太平關之戰,發生在我十六歲時,叛徒出賣,奸人暗害,戰局幾乎一面倒似的傾頹。我領兵轉移,卻誤入了十萬大雪山。”
姜苗苗眉毛一挑,立刻知道到了故事的轉折點——或許她一直以來的疑問,終於可以得到解釋。
“山裡無糧,將士傷寒飢餓,我追着一隻雪豹誤入深山。那時候武功還不好,意外陷入到一處機關之中,跌落到一片地宮裡。”
“你肯定是在裡面發現寶貝了!”
姜苗苗插嘴嚷嚷,“話本里都是這麼說的,掉崖摔不死、入洞就尋寶,路邊撿塊泥巴都是神器!”
晏笈知道她安靜不下來的性子,無奈道:“地宮牆壁上有壁畫圖譜,就是《天魔幽卷》。盡頭一面水晶棺,棺中插着龍鱗刀。我本來只是隨意一看,誰料不知不覺中入定,等醒來破門而出,才發覺自己竟然是在九重宮內。”
後面的,不用晏笈再講,姜苗苗憑藉多年看小說經驗,便已經全部猜出來了。
他入定,一定是把《天魔幽卷》修煉成功了。以《天魔幽卷》殺退魔宮侍衛,那些人還不立刻紛紛下跪叩首,尊他爲十萬大雪山九重宮之主。
君飛羽曾經和她說過,玄天宗和九重宮,都是以功法確定下任統治者,自從月魂死了,九重宮羣龍無首,晏笈的出現,相當於直接空降。
空降的上司,若是軟弱不夠強,必然成爲元老權臣操縱的傀儡;要是絕對強硬,就能白撿一份基業。
晏笈這樣的人,當然會成爲第二種。
“玉清歌和娥媚,率領一衆九重宮教徒前來,奉我爲主。我方知道他們本來就是九重宮之人,還是地殿和人殿的殿主。”
天殿的殿主是月無心,姜苗苗癟了癟嘴,那個喜歡晏笈到瘋的女人——她肯定二話不說同意晏笈入主了唄。
“修整好軍隊,我帶着九重宮的人一起殺向太平關救援。只恨到達之時,還是晚了一步……”
他聲音漸漸低沉下去,越發摟着姜苗苗更緊。
太平關之戰,就是姜欽的戰亡之時。
姜欽死無全屍,隻立了兩座衣冠冢,一座在西北太平關,一座在姜氏故里平州祖墳。
姜苗苗畢竟是穿越的,對姜欽的只有記憶裡的那一部分,她悲傷原身血緣父親的犧牲去世,也敬重這位爲國葬身的英雄將軍。
不過他只是存在與她記憶裡罷了,女兒該做的,她當然會做。不過論起真正的心痛和痛苦來,還是比不過和她真正相處過得展老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