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很年輕,不過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相貌不算俊美,濃眉大眼,普通中多了十分英氣。
或許作爲外號的來歷,他的額角有一道很深的傷疤,險險劃破了左眼皮,再深一分就要廢掉他的眼睛。
“我一路向着北城走來的時候,看的情形完全不同於我的想象。”姜苗苗所答非問,反而岔開了話題,“你佔據整個北城,如果把乞丐幫的全部收入集合起來,想過魚翅燕窩的生活,也不是不可以的。”
疤頭大爺眯了眯眼。
姜苗苗道:“但是我看到城北雖舊卻不破敗,百姓雖窮卻不飢困,房屋簡陋卻也是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甚至於有生了病的乞丐,都會獲得免費食物,醫館醫治,老人有所供養,孤兒有所資助。這些,都是你安排的吧。”
疤頭大爺哼了一聲:“要是我就喜歡過窮日子呢?錢閒着也是閒着,怕銅板銀子生鏽,所以我給他們都花了。你說這些有什麼用。”
姜苗苗低低一笑:“就算疤頭大爺你自己不喜歡奢華,願意當別人走狗,難道他不希望乞丐們可以生活的更好嗎?他們就這樣整天求飯乞討,就是他們想過的生活?”
“你什麼意思,你想說什麼!”疤頭大爺一下子變得驚疑提來,姜苗苗的話無疑戳到了他心裡最憂慮最重視的東西,他面無表情盯着姜苗苗。
姜苗苗面上笑容淡定,內心卻已經穩操勝券,淡淡激動。
疤頭大爺只是一個乞丐頭子,卻是一個真正關心、並且竭盡自己力量去幫別人的人。他的弱點就在於他收留的千百人,只要許以重利,不怕他接受不了。
——而對百姓許以重利,安頓照顧,本來就是朝廷應該做的事情。
姜苗苗道:“以山南東郡爲例,整個郡八成以上的土地都被那幾家勢力兼併佔據。如果能把他們的土地都分了,讓無田之人都分的農田,你想想,又如何?”
疤頭大爺一下子攥緊了拳頭,不吭聲了,沉默了好久,來了一句:“怎麼分?”
“男子滿十五歲以上,可以得谷田二十畝,婦人滿十四歲,可得谷田十畝。這些土地只允許種植穀物糧食,死後土地還歸國家所有。”
“那農戶們原有的土地呢?”
“劃爲桑田保留,但每人不得擁有十畝以上。多餘歸到國家,由朝廷再分配。”
“土地如何種植?”
“谷田種植穀物糧食,桑田除種穀物外,還必須種上一定數量的桑、榆、棗樹。不適合種植桑樹的地方,可以分麻田。”
“如果再出大戶聚攏土地,掠奪了百姓地產呢?”
“土地不得買賣,以防出現兼併,每三十畝地方可有一頭耕牛,私宰耕牛入刑。”
姜苗苗坐在門邊,與疤頭大爺的咄咄逼人不同,他從容不迫,侃侃而談,雙眸亮得驚人。
一縷夕陽的紅光從破廟屋頂落下,給她周身都灑了佛光似的亮紅,她的容顏有些背光看不起,可是氣勢卻十足。
她面上無比傲然,黑曜石一般眸子深邃而有深度,身形挺得筆直,好像自己所在不是破爛土廟,而是森嚴巍峨的朝堂;她也沒有一身灰衣染血,而是華服加身,氣度端嚴。
若真按照她的方法來,無論百姓佃戶都可以有自己的田地,那一定會溫飽而衣食無慮,養得起父母妻兒,荒災之年不至於餓死。
不至於流失失所當乞丐。
不至於鬧得官逼民反,挺而走險。
疤頭大爺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目,又緩緩吐出,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容嚴肅鎮定:“我不知道你是何身份,但定然出身非凡。無論你說的能不能做到,依你的淵博學識和懷天下之胸懷,你應受我一禮。”
說着,他費力起身,恭恭敬敬向着姜苗苗行了一個大禮。
也就是在這裡,姜苗苗才驚訝發現,疤頭大爺的雙腿竟然是殘疾的,行動不便,所以他才一直在稻草堆上待着。
“不必!”姜苗苗上去攔他,疤頭大爺卻不從,恭敬行禮,姜苗苗也只好受了。
就在疤頭大爺彎腰,看不見姜苗苗表情的時候,姜苗苗猛一齜牙咧嘴,擡手就抹了自己額頭一把汗。
我勒個去,這下裝逼可是裝大發了!
特麼的這些東西她根本沒有和晏笈商量啊!
她說的完完全全都是上輩子的記憶,歷史課本上學過的北魏孝文帝均田令改革,要憑她自己腦子,這些國計民生的政策,哪裡能想的出來。
姜苗苗苦逼的抹了一把淚,等着找到晏笈後,一定得把均田令詳詳細細和他說一遍,想方設法讓朝廷弄弄試試。
幸好當年爲了高考背的熟,她不知道大齊的真實情況到底是怎麼着的,把畝數都相應改小了很多。
就怕牛皮吹出去,土地開墾的還不夠分,要是那樣,可是丟人丟得臉皮都沒有了!
疤頭大爺正好行完禮要起身,姜苗苗趕緊揉了揉臉,咳咳兩聲,匆匆忙忙擺出世外高人朝堂新貴宗女威儀的裝逼模樣。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依舊在裝逼度日.jpg】
於是當疤頭大爺擡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神棍一樣高深莫測的微笑。
疤頭大爺:……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姜苗苗依舊在高深莫測的微笑,他頓了頓,才道:“我知道你想要什麼,可是你現在說的好聽,將來不一定能實現。”
姜苗苗想說話,被他一舉手止住,他繼續道:“但是現在,你就要求我出人庇護你,你那個受傷的同伴需要藥救命,很容易被郡軍他們發現,這時候造成的我的人員傷亡,又要怎麼辦?”
“那你的條件?”姜苗苗挑眉。
疤頭大爺看了眼窗外,冬天天黑的早,太陽一旦落山,光亮驟收,很快就能天黑。
“我的要求是,你必須先給個定心丸。比如說,你有沒有本事用一人之力,給他們造成嚴重的損失。”
姜苗苗眯了眯眼:“死多少人爲合格?”
疤頭大爺突然一笑:“看不出,你一個小丫頭,竟然還能這麼血腥殘暴。我不要求合格線,你儘管去,無論什麼辦法都可以,我只要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