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苗苗扶着城垛,冷冷盯着傷流景,突然嗤笑道:“你要我跟你走,對我有什麼好處?”
滿城突然靜了,無數雙眼睛看着城上城下兩個人,喊殺聲頓止,唯有火把噼啪,再聽兩人言語交鋒,連天上的星月都屏了呼吸。
城外是河,河對岸是山,冬夜的冷風吹過,護城河上水波盪漾,山林之間,草木搖曳,樹葉風裡沙沙婆娑聲不止,好似藏着無數人馬,豎耳側聽。
傷流景緩緩從船艙中走出,黑髮如墨風中飛舞,輕薄的衣衫紫光流轉,他笑意繾綣:“我許你碧海青穹,水天無窮,半世繁華,一世榮寵,怎樣?”
以他的身份,既然如此是說,若真應驗,真能將姜苗苗捧到天上雲端去。
不必再跟着晏笈顛沛流離、火裡來血裡去,有時候甚至連自己的生命都難以保障。
朝野紛亂,無處安憩,而東海安穩,蒼幽揚波,無論怎麼看,都比大齊好得多了。
無數雙眼睛看着城牆,眼中閃過懷疑和揣測。
她……會選擇跟這人走嗎?畢竟眼看陽相城已經是天羅地網,即將死城無疑。
堅持留下來,只會和那個受傷的男人一起死。
就在這詭異的寂靜裡,姜苗苗手扶城牆,卻突然放聲大笑:“不怎麼樣!”
她像是聽到了什麼太過好玩的笑話,笑得都出了眼淚,擡手一擦,抹掉了小臉上的灰塵血漬,一雙杏眼眸光灼亮,翻滾着滔天怒火,目光厲如刀鋒!
“他若死了,我便爲他守一輩子墓又何妨,也好過在你身邊哪怕只待一息的時間!”
尖銳的話語落地鏗然有聲,刻薄卻堅定風裡似有迴音蕩蕩,滿城皆驚。
傷流景臉色笑意微滯,慢慢淡了下來,輕輕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姜苗苗摸索着身上還有什麼暗器武器,可是遠程襲擊,最好能直接打爛傷流景那張賤人臉:“你有什麼罰酒就弄出來看看,我怕你啊!”
找了找沒有合適的武器,護城河裡陌雲裳的蹤跡也全然無蹤,姜苗苗心頭冒火,乾脆想直接跳下去大不了和他拼命,就在這時,背後卻突然有人扶着了她的肩膀。
“不要亂說什麼死,不好聽。”
那人力氣不是很足,姜苗苗揮手就要打開,背後的人喚了了一聲,熟悉的聲音讓她動作猛地頓住。
“晏笈——”
她回身一頭衝向他的懷裡,兇猛狠厲地就像是隻小獸,衝擊力大得竟然將晏笈撞得往後趔趄了一步。
姜苗苗死死箍着他勁瘦的腰,所有的堅強在看到他的一瞬間鬆懈,她蜷縮在他懷裡嚎啕:“你告訴他,我纔不走!”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城牆上,底下郡軍吵嚷着擠着臺階往上爬,龍鱗衛守在臺階口,橫刀而立,無人能上。
“自然,你就是要走,我也不允。”晏笈一手手攏住了她的肩膀,放在她肩頭的另一隻手握着她的臉側,嗓音沙啞,“你可受傷?”
“我沒有,我沒有,我安全着呢。”姜苗苗想抹乾眼淚,但是眼睛好像打開了的水龍頭一般,眼淚滔滔不斷淌出來,越抹越多,眼前世界全是水光,什麼也看不清楚。
“不哭了,乖。”晏笈輕輕給她擦拭,大手扶住了她的臉龐,她臉小,這麼一握就擋住了大半。
指腹粗礪的拇指擦過眼角,姜苗苗扁着嘴看着他,拽着他的衣角,“你後背的箭傷……”
撇過腦袋去看,箭桿被剪掉了,可是後背上箭頭仍紮在肉裡,看得姜苗苗心驚肉跳。
晏笈捂住她的眼,“別看了。”
他拉着她往城牆邊走去,姜苗苗發覺晏笈身上有着濃濃的血味,他有些手腳無力,面色雖然平靜,可是深深看去,臉上竟有灰敗死氣。
她一鬆手,發現自己手上紅彤彤的——是抓了一手他衣服上的血,血的顏色也不正常……
天,他身上爲什麼會有這麼多的血?這是別人的,還是他的!
晏笈淡淡道:“傷宗主,這般公然挖人牆角,怕不是大丈夫該有所作爲。”
他出現在了城牆上,姜苗苗一見他就撲過去死死抱住,這般類似於直接打臉的舉動,讓傷流景眉宇間戾氣微生。
傷流景神色變得漠然,紅脣突然一勾,風流慵懶:“閣下都要死了,對手的女人不是最好的戰利品麼,‘挖牆腳’可是從何說起。”
“只是癡心妄想。”
傷流景一挑眉,忽然合掌一拍:“那就不如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受得住她。”
隨着他拍掌聲響,城下郡軍齊動,不顧一切往城牆上擠,守在臺階前龍鱗衛登時壓力頓增:“尊主,您快走!”
一刀橫過去,人頭落地,龍鱗衛將屍體重重踢下,涌上來的郡軍先鋒被砸落,但隨後就有更多的人踩着他們的屍體往上攀:“殺了他們!”
“殺!”
城下也出現了無數武人,血虎鏢局、七殺派、黑風寨的餘孽,攀着城牆往上爬,龍鱗衛不得不分出了幾個人,將堆在城牆上用來守城的擂石巨木往下投擲。
“耍賴!衝上去!”
“他們只有區區幾個人,殺了他們!”
武人叫罵着躲閃,速度略有下降,可是他們人多,龍鱗衛不過區區幾個,無論再怎麼攻擊,也擋不住他們的前進。
傷流景站在河心畫舫上微笑,看着晏笈和姜苗苗連連落入困境,如今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漫天星月都落下,天黑似墨。
巫暮從艙裡出來,手裡捧着輕軟的雪狐裘,傷流景披在身上,看着牆頭奔逃的姜苗苗,笑吟吟地:“你若是自己過來,我可以既往不咎,夜風太冷,不如來此取暖。”
“冷就凍死你啊!”姜苗苗罵罵咧咧,有武人攀着成牆壁爬了上來,她一腳把人家踢了下去,“滾!”
晏笈一手攏着她的肩,一手握着龍鱗刀,但是姜苗苗卻發現,他的手有些抖,手背上血管發青。
躲閃的動作劇烈,難免扯到背後入肉的箭頭,姜苗苗又聞到了一股濃濃血味,從他身飄來,是傷口被撕裂開。
一個人,能有多少血來流?縱然他是鐵打的,能扛不住這般的折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