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五

金芙突然覺得很不舒服,可礙於她的眼神灼灼只得將湯喝下,一股熱流順着腹部升起,確實暖了許多。

蕭洛水去林中狩獵,葉茜便拉着金芙往裡面走,邊說着話,一直到了盡頭。

“再走是懸崖了,我們回去吧。”金芙感覺頭暈暈的,心道這裡果然太冷了。

“你回不去了呢,姐姐。”葉茜拉着金芙繼續往前走,“真是怪物,連火都燒不死你,不知道從這懸崖掉下去,還能不能活?”

金芙感到全身乏力,只得任由葉茜拉着,她問:“爲什麼?”

“因爲,王爺很在乎你。”

說罷,輕輕一推。金芙感覺自己像一隻被折了翅膀的鳥兒,無力地下墜。下一秒,一隻手拉住了她,隨即與她一起落下。

金芙驚詫地望着自己跳下來的葉茜露出驚慌的表情,而後被一隻手拉住。隨後,金芙也被一隻手拉住——蕭洛水不知何時趕了過來,兩手分別拉着兩人,明顯撐不住,正漸漸往下滑落。

“姐姐,你爲什麼要拉着我往下跳?”葉茜目中蓄了盈盈淚水。

金芙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能說出口。因爲蕭洛水森冷地盯着她,隨即鬆開了她的手。

從懸崖上掉下的感覺,永不可忘。

他的話仍在耳邊:“你是妖,你一定可以活下來。到時候你來找我,你將成爲世上最尊貴的女子,母儀天下。”

她那時被葉茜陷害渾身傷痕未消,又喝下妖物不敢碰的藥物,全身法力盡失。

墜下深淵時,她一直在看他。看他蹙緊眉頭,將葉茜拉了上去,隨即將她緊緊擁在懷裡,吻在她的額頭,吻去她的淚。

他說得對,她只是妖怪,擁有不淺的道行,爲他幹過不少壞事。哪比得上那個白璧無瑕的姑娘,會羞澀、會臉紅,會矜持會抗拒,會若即若離撩撥他的心。

哪像她,他一句話,她便過去了,毫不猶豫。他要吻她,她便做出最好的姿勢逢迎。他要安靜,她便使用術法將一切隔斷在外,包括她自己。

浪蕩不知羞恥,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蕭洛水,你這個壞男人,我纔不聽你的……”她低喃着的這句話,很快被風吹散了。她閉上眼睛,任由自己墜下無底的深淵。

她那時想,那便就是一生吧。

她身而爲人的一生。

不曾想過,她竟然還能活下來。

眼見他的轎輦離去,身旁突然響起一陣低凝的嗓音。

“如今他已登帝位,你想如何復仇?”

金芙回過頭去,恰望入那一雙幽幽的紫瞳裡。若非面前的這個男子在接近崖底時兜出一張巨網將她救下,她早已粉身碎骨。

“將離,謝謝你十年來一直照顧我。我的仇恨與你無關,事成之後,我會答謝你的。”

“他正在歷劫,其實你大可不必……”

“你是不是覺得我狠如蛇蠍?”

將離微嘆口氣:“妖就該是惡毒的,太善良就會被人算計。你不就是被葉茜所害嗎?”

金芙將嘴角線條勾勒得更深:“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呢。”

蕭洛水幾乎是應了他曾是王爺時的風流之名,登上皇位後,每年都要大選。無數美姬被想討皇上歡心的臣子們送入後宮,而他也樂得一個個的接受了。

金芙頓時笑意更深——我在毒潭受苦,你卻在這裡坐擁美人。蕭郎,爲什麼,我的心會這麼痛呢?

蕭洛水登基後沉溺於酒色,幾乎失去了往日裡僞裝心計的半分聖明。他的後宮豢養了無數的美姬,寵誰時便能將那人寵上天,誰惹他的寵妃不高興了,他擺手便能處刑。他的昏聵已經傳遍大梁,心機滿腹的臣子們紛紛獻上美人,金芙便混在一衆舞姬行列,在臺下遙遙望向那人。

當真是變了許多,以往那人雖是浪蕩地笑着,可他的眼睛永遠清明澄澈。如今,他不苟言笑,更是帶了暴戾的殺氣。

金芙跳了一支百花舞,過去她還留在他身邊時,因趕跑了那些舞姬,蕭洛水無奈地笑:“芙兒,我最喜歡的是你,只要你能開心,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可以摘下來給你。幾個逢場作戲的女子,有什麼可惜的呢?”

“可是啊,你將她們都趕跑了,誰來爲我跳舞解悶?”

“還有我啊。”金芙記得她那時施了一些小妖術,舞袖旋衣時漫天的花瓣飄飛,迷亂間她看見他的神情,是驚豔與迷醉。那個時候他是如此霸道地摟住她的腰說:“這樣美的舞只能跳給我看。”那時她以爲自己是迷惑了他的,哪裡猜得到,或許一開始,他的所有癡迷的樣子,只是做給她看;那些甜蜜膩人的情話,也只是說給她聽。到最後其實被迷惑住了的,其實是她自己——

僅此而已。

如今她在朝堂之上再次跳這一支舞,在一衆驚歎的吸氣聲裡,她見到那個人恍然站起,手指無意識地緊緊捏在一起。

“把面紗揭下來!”失態的君王如是說。

金芙輕笑,緩緩摘了面紗。他看到那人目中的失望一閃而過,可是那人卻依舊走下來,雙手攙扶她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賈妍。”

“這支舞你是從哪裡學的?”

“是婢妾家鄉舞蹈。”

當天蕭洛水便將她抱入後宮,隔日便封了妃。

這樣榮寵的景象並未引起波瀾,因爲在此之前,同樣的事情已發生過不下十次了。蕭洛水每每看上一個女子,隔日便能盛寵不衰,可是所有恩寵持續不過半月,便都煙消雲散。

宮人傳言,聖上是在尋找一個人。那些他專寵的妃子裡,每一個或多或少都與那人有相似之處。比如沾染了媚色的溫暖笑容,比如天真無邪的單純心性,又比如新晉榮寵的這位,會跳那攝人心魄的百花舞。

蕭洛水每日都會過來陪她,看她跳舞,整夜整夜地宿在這裡。

每至半夜,金芙都要在梳妝鏡前細細描畫妝容——這張臉,已不再是以前的臉了。

她掉下山崖,勁風與礫石將她的皮膚割得體無完膚,崖下是毒潭,強烈的腐蝕之氣竟然讓她無法恢復傷口。將離是生在崖底之妖,卻也只能通過秘法替她再換一身皮。

容顏已換,本性已移,如今的金芙站在蕭洛水面前,他再也看不出半分。

“你與她有七分相似,可你終究不是她。”蕭洛水醉時總愛拿手觸碰她的臉,然後說出奇怪的話來。

“陛下說的是誰?”

“一個故人。”他眉眼間帶了落寞,“一個朕等了許久,也沒能等到的故人。”

金芙甜甜一笑,繼續替他斟酒:“陛下別擔心,您一定能等到她的。”

就因這七分相似,金芙成了第一個半月後依舊受寵的妃子,這引起了茜妃的危機感——那個曾被她推下懸崖的妖,她以爲除了她便可得到蕭洛水的心——她曾是這麼想的,畢竟他們青梅竹馬,是打小便定好的親事。怎知會突然殺出來一個金芙?她害了金芙,卻讓金芙永遠住進了蕭洛水的心。

她設了個很小的把戲陷害賈妍,以往那些個女子都是被她用手段給弄進了冷宮,她相信這次也不例外。可是,蕭洛水這一次卻不顧一切維護賈妍——不過是那七分相似!該死的相似!

“爲什麼?”

“葉茜,朕知道你害芙兒的事了。朕不希望再看到你!”

金芙知道是誰告訴了蕭洛水真相,將離作爲崖底之妖,恰將當時發生的一切看在眼裡。他化出水鏡向蕭洛水解釋當年,不過是爲了替金芙找一個公道。

自此之後,金芙愈加受寵。她通過她的喜怒把持着蕭洛水的喜怒,蕭洛水每次提拔誰會詢問她,貶誰也要通過她,金芙通過這樣的方式把持朝政。她每日給蕭洛水送去一碗湯水,瞧見他喝下,便笑着擦去他嘴角的湯漬。他變得昏昏沉沉,整個朝堂被金芙徹底把持在手。她今天要貶這個,明天要殺那個,還要修高樓、建城牆,百姓怨聲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