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城中,桃花飛落,空氣中漫着若有若無的馨香,鏡中映出紅衣女子的絕美容顏,問這世間誰能有她風姿,她一襲嫁衣,紅如泣血,灼傷了天涯。十指微攏,琴音自指尖流瀉出來,遙響天邊,如泣如訴,如怨如慕,一曲上邪,她彈得決絕“將軍,我彈得可好”他垂首不語,唯眼底的哀傷如城中飛落的桃花,那般豔烈,過了許久,他隱了心中的哀傷,徐徐開口到“時辰到了,請姑娘上輦”她笑笑,笑容像盛世的桃花,又如委地的清雪,抱琴步入那華麗的步輦,轎簾放落的那一瞬間,他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淚水,如桃花雨落,悽然而絕美,他一身粗布麻衣,走在輦車的後面,看着天邊如血的殘陽,他隱約想起了舊事……

那一年,桃花開得正好,空氣中漂浮着桃花的馨香,醉了江南的煙柳畫橋,流水人家,偶有幾片桃花瓣飄落到水面上,轉瞬又隨水而逝,她水邊浣紗的身影,清麗脫俗,仿若水中的白蓮,只一眼,便已註定他將用一生來許她一世長歡。

桃瓣似雪,飛花漫天,漂浮在空中的桃瓣宛若一隻只瀕死的蝶,在舞動着生命最後的絕響,壎曲飄搖,沉鬱而悠遠,她一襲白衣,立於桃花樹下,和着悠遠的壎樂,翩然起舞,壎曲戛然中止,她轉身看着他,看他輕輕地走來,拂去她肩上的花瓣,她擡頭,笑靨如花,從腰間取下一方細小的玉,交到他的手中,沒有絲毫的扭捏,漫天花雨落了她滿身,那樣的美,不惹塵世的乾淨,白衣翩然間,竟錯落了芳華……

殺聲震天,血流漂櫓,滿眼盡是鮮血,戰火中,她一襲白衣,立於城樓,只等他回來……

她記得,那一日,城破了,國滅了,一朝王臣皆成爲敵國的階下之囚,他滿臉盡是滅國的痛色,她替他撫平額間皺起的紋路,溫柔地笑着,笑容如同春日的殘雪,美過世間芳華。

一朝王命,候選的美人中,她赫然在列,她走入帳中,看着他清減的面容,她走到他的身邊,伸手拂去他睡夢中皺起的眉頭,他驚醒,看着她。“你能帶我走麼”她開口道,聲音無悲無喜,他沉默不語,她笑笑,笑容如同委地的清雪,悽清而絕美,“我知道了,範將軍,西施定不負使命”她心知他意在奪回他的家國,明明知道結局,卻依然還是有着自私的想法,既然已經註定,這一次,她便助他奪回江山。只因他是范蠡,而她,是西施……

偌大的金殿中,坐於正中王座上的帝王,眼中俯瞰着一切,手指不時轉動着指間的扳指,聽着探子帶來的消息,聽到越王想要以美人計趁機收復江山時,他冷笑“吳國豈能容一個女子左右,愚蠢”他眼中是吞吐天下的氣勢,卻不曾想,一語成讖,但是,他,直到最後一刻也未曾後悔……

萬千寵愛,盡與她一身,問這世間有哪一個女子如她這般風光,桃花園裡,琴音遙響天邊,卻是那首上邪,一曲畢,她擡手,接住了飄落的花瓣,花落成雪,落滿她一身,起身抱琴行於桃林間,鬢邊的步搖隨着她的步調一前一後的搖着。一身便裝的帝王站在桃林的入口,看着她的背影,她眼中化不開的落寞讓他心疼,她悽然的琴音讓他幾近窒息,但是,她什麼都不肯說,亦不強顏歡笑,有時會看着滿園的桃花出神,有時也會看着桃花微笑,他卻知道,這些,皆與他無關。

時值冬月,園中唯有寒梅怒放,亦如她那日鮮紅的嫁衣,他不覺間走入梅林,手撫上落雪的梅枝,冰寒的溫度自指尖傳來,他皺眉,越王近日的活動愈加明顯,上書的人多半都是衝着她來的,他煩亂的嘆了一口氣,手指一用力,一朵梅花已然被他折下,“脾氣怎麼這麼大”他轉身,看着她傾城的笑顏,他笑笑,讓她過來,他將手中的梅花在她鬢邊比了比,選了一個最適合的位置插入,拂去她身上的落雪“怎麼穿得這樣少”他皺眉,她踮起腳尖擡手撫上他的額頭,將皺起的眉頭撫平,她卻愣住了,卻轉瞬恢復正常“今日梅花開得好,便出來走走”將自己身上的狐裘脫下披於她身上,“晚上寒氣重,若是喜歡,叫人摘來給你便是”他一如既往的笑着,卻沒有忽略她眼中瞬間的失神,他亦沒有問起,這樣,也好。他能做到的,唯有用一生來守護她,僅此而已……

那一天,戰爭的角聲再次響遍整個吳宮,她知道,他來了,城外,無數人頃刻間失去了生命,火光中依稀可以聽到婦孺百姓的哭喊,秋風緊,北雁南飛,耳邊連綿不絕的是那吞噬曠野的兵戈之聲,她一襲紅衣,一如她初入吳宮之時,她抱琴立於城門之上,傾城之貌只一剎那便斑駁了萬古芳華,她看見他一身戎裝立於萬軍之中,御駕親征,自是鼓舞了軍心,他回眸眼神緊鎖着她紅色的身影,笑了笑,她焚香立於城樓,手指微攏,一曲上邪遙響天邊,兩軍對壘,一時間已是死傷無數,飛濺的鮮血有幾滴濺在她血色的衣上,竟是那般的豔烈和決絕……

烽煙銷盡的戰場,北雁哀鳴,似在嗚咽,空氣中瀰漫着濃重的血腥味,地上堆疊如山的屍體被馬踩踏的血肉模糊,幾隻寒鴉落在枝頭,一輪寒月浸銷着萬古的悲愁。她忘不了那一幕,他橫屍在她眼前時,伴着越軍得意的大笑聲,她眼中死灰一片,起身,瑤琴落地,被摔得粉碎,她亦是沒有看一眼,伴着城門被撞開的一瞬間,她燃起滿城的大火,她一襲紅衣立於城門之上,火光映照着她絕美的臉龐,猶如一隻瀕死的蝶,紅色的火燃燒了吳國宮殿上方的天空,將那裡染成一片血紅,宮人四散奔逃,她看見城門下范蠡滿臉的痛色,看着她的眼神恍如隔世,最終,他轉過身,她笑了笑,兩行淚順着頰邊滑下,滴落在城門之上,她轉身,如同一隻紅色的蝴蝶,轉瞬間便融入了熊熊烈火中,城門之下,一身戎裝的將軍將手間那方細小的玉佩緊緊的握着,復又鬆開……

吳國滅亡後,范蠡向越王請求歸隱山林,良將難求,雖有不捨,但最終還是應允下來……

暮春之時,春風又綠江南岸,江南依舊如初,綠水清波,桃瓣飄落成雪,有幾瓣落於江面,他泛舟湖上,看着手間那枚細小的玉佩,如今他又該如何尋她……

多年後……

夕陽西下,臨水的竹樓在落日的餘暉下顯得那樣不真實,他將她的墓設於與竹樓相望的桃林中,夕陽下,他的影子孤獨而寂寥,他枕着她的墓碑,從懷中拿出一隻壎,放於嘴邊,吹起的是那首永不變更的上邪,指間掛着一枚細小的玉佩,半空中,又出現了她的身影,帶着絕美的笑容,卻如同委地的清雪,他伸出手,只想再替她拂去身上的桃花,脣邊揚起一抹釋然的笑容,眼睛慢慢的閉上,手隨之無力地滑下,壎曲戛然中止……

良將逝,舉國同哀,而在他的墓碑上,卻刻上了他和她兩個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