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沈家大宅,沈志賢沈尚書陰冷着臉,坐在修齊堂上首的扶手椅上,眯着眼睛盯着旁邊几案上的大紅泥金庚帖,突然狠狠的把手裡的杯子摔了出去,旁邊垂手侍立着的小廝哆嗦了下,急忙小心翼翼的上前揀起杯子碎片,打掃乾淨,垂手屏氣退到了旁邊。
不大會兒,沈志遠沈七爺的妻子周太太落後半步,恭敬的跟在沈尚書夫人梁氏身後,進了修齊堂,沈尚書面容平靜肅然,擡手指了指旁邊的椅子,
“坐。”
樑夫人滿眼擔憂的看了沈尚書一眼,轉過身,笑容滿面的讓着周太太坐了,丫頭送了茶上來,沈尚書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幾口,才放下杯子,平靜的擡眼看着周太太,帶着幾分威嚴,緩緩的開口說道:
“老七託了我,給六丫頭找門合適的親事,現如今,正有個極合適的人家,我看着好,就先應下了。”
周太太怔了怔,臉上閃出欣喜來,忙站起來福了一福謝道:
“多謝大哥費心,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樑夫人笑着拉了周太太重又坐下,沈尚書垂着眼簾,嚴肅着臉,平淡的說道:
“是四皇子,來咱們府上求娶六丫頭,這也是六丫頭的福份,咱們沈家又多了位皇子正妃。”
周太太愕然怔住,面色變幻不定的盯着沈尚書,樑夫人仔細的打量着周太太的臉色,忙笑着感嘆道:
“這真真是咱們沈家的福氣,也是六丫頭的福份,那四皇子爲人謙和,識書達禮,生得又那樣好,玉樹臨風,真是玉人一般,別說身份還這樣貴重,就是不是這樣尊貴,再貧賤些去,也是門難得的好親呢。”
周太太看着樑夫人,勉強笑了半笑,轉過頭,緊緊的盯着沈尚書問道:
“聽說這四皇子專好男風的?”
沈尚書端着杯子的手微微沉了沉,臉色陰冷了下來,把手裡的杯子重重的放到几上,厲聲斥責道:
“這都是哪裡傳進來的混話?皇子是能這樣隨便議論的?”
邊說着,邊轉過頭盯着樑夫人訓斥道:
“我一時不留意,家裡的規矩竟荒廢至此?這樣亂七八糟的話,也敢傳到府裡來?你當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能把府裡管成了這個樣子?”
樑夫人急忙站起來,面帶惶恐的告着罪,周太太眯着眼睛,也跟着站了起來,衝着沈尚書肅了肅身子,沉聲謝罪道:
“大哥不要怪罪大嫂,這話是弟婦在外面聽到的,跟咱們府裡無關,弟婦回到京城不過一兩個月,但凡出去,就能聽到這些流言傳聞,這四皇子好男風,滿京城只怕沒人不知道,也算不得什麼陰私秘密。”
沈尚書一時語塞,只陰着臉盯着周太太,冷冷的說道:
“既然知道是流言,還理他做什麼?四皇子好男風又怎麼樣?別說是皇室世家,就是略富貴些的人家,公子少爺喜女色好男風也是常事,這也算不得什麼毛病,長大了,成了親,自然就好了。”
說着,用手指着几上的大紅泥金庚帖吩咐道:
“這是四皇子的生辰八字,我已經讓寒谷寺的苦河大師算過了,大吉大利,和六丫頭極般配的,你拿了去吧。”
小丫頭上前,小心翼翼的捧了庚帖,送到了周太太面前,周太太怔怔的看着紅得刺目的泥金庚帖,樑夫人忙接過庚帖,滿臉笑容的送到周太太手裡,
“真真是難得的好姻緣,連苦河大師都極口稱讚呢,快拿着,這真真是七弟和弟妹的福份,往後,曄兒和幾個弟弟有了四皇子的提攜,想要什麼樣的前程沒有?”
周太太遲疑着接過庚帖,彷彿燙手般捏着庚帖一角,垂着眼簾,片刻,把庚帖輕輕放到旁邊的几上,擡起頭,盯着沈尚書,緩緩的一字一句的說道:
“這樣的大事,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作不得主,得請我家老爺作主纔是正理,這庚帖,我也不敢就這樣接了,請大哥先收回去吧,等我家老爺作了主,回了話,我纔敢回了大哥的話。”
沈尚書臉上浮出層怒氣來,擡手重重的拍在几上,壓着聲音訓斥道:
“這家裡,也是有族規有禮法的地方,容不得你放肆,別說這是門難得的好親,就算是火坑,爲了沈家,該着誰也得給我跳下去既頂着個沈字,享了這份尊榮富貴,自然也必得擔了這份擔待去”
周太太眉梢高高挑了起來,樑夫人忙上前拉着她坐下,陪着滿臉笑容說道:
“弟妹先坐下聽我說,老爺是個急脾氣,說話也衝,可他也是爲了孩子們好,你想想,孩子們都好,不就是沈家好?沈家好了,咱們這些孩子纔能有了依靠,日子才能過得好不是?你別急,先聽我說,這四皇子到底如何,弟妹也不過道聽途說罷了,並沒有見過真人,我可是見過的,你要是相信嫂子的眼光,就先拿了這庚帖回去,回頭咱安排個機會,你好好看看,若看不中,再退也不遲,若真是門好親,因了那些不着邊際的流言蜚語錯過了,豈不是可惜?”
樑夫人拉着周太太的手親熱的勸說着,周太太低頭思量了半晌,擡頭看了沈尚書一眼,又轉過頭,看着樑夫人鄭重的說道:
“我聽嫂子的,這庚帖我就先收着,人,若好,我給大哥大嫂陪罪謝恩,若不好,大嫂也不要怪我,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讓玉葉往火坑裡跳”
樑夫人眉棱彷彿跳動了下,陪着滿臉笑容,重重的點着頭:
“弟妹放心,只要你見了人,準保是滿意的,嫂子只等着喝你的謝媒酒。”
周太太點了點頭,取了庚帖,曲膝告了退,徑直往自己居住的梨韻院回去了。
樑夫人笑着站在修齊堂門口,看着周太太出了院子,轉個彎看不到了,纔回過身,揮手斥退了屋裡侍立着的丫頭小廝,輕輕嘆了氣坐到沈尚書旁邊的扶手椅上,微微有些傷感的說道:
“老爺,這事,能不能跟青葉再說說,這親事,算了吧,玉葉那樣天真爛漫的女孩子,真給了四皇子那樣的人,我也不忍心哪,再說……”
樑夫人頓住了話頭,沈尚書重重的嘆了口氣,有些傷感的看着樑夫人,聲音低沉而寥落起來:
“唉,我要是能勸,當初……當初廣慈那事……青葉是你的女兒,你最知道她,她聰慧太過,如今心也是越來越大,我哪裡勸得了她?你我都勸不住她唉,我真是怕她傷着了自己,這世上,天縱英才的人多的是,就是二皇子,也不是個簡單的人,還有那個平王,那是用成千上萬的死人堆出來的狠毒啊,唉,讓六丫頭嫁過去也好,好歹也是條路,四皇子雖說是個……雖說不能人道,”
沈尚書聲音低了下去,沉默了片刻,才嘆了口氣,接着說道:
“六丫頭嫁過去不過就是守着,別的倒也省心,日後咱們操着些心,讓她領養個孩子就是了,四皇子也算是個明理的人,又有了這樣的短處,總不至於虧待了她,比起姬妾成羣惹閒氣的,只有好的,哪裡差什麼?你得空,多勸勸老七家的,七弟那裡,我寫信去解釋,七弟是個識大休的,這事,就這樣吧。”
梁氏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重重的一聲嘆息,起身陪着沈尚書慢慢往後院進去了。
周太太拿了庚帖,急匆匆的回到梨韻院,一進院子,就急忙吩咐道:
“快叫五少爺來見我。”
小丫頭子急忙奔出去傳了話,不大會兒,五少爺穿着件青底繡着幾桿翠竹的織錦緞長衫,腳步輕快的進了正屋,微微躬身請了安,周太太揮手斥退了屋裡的丫頭婆子,輕輕拍了拍榻沿,示意五少爺坐下,拿了泥金庚帖,遞給了五少爺,
“曄兒,你看看這個,你大伯給你妹妹定了門親事,是,四皇子。”
周太太眉頭擰了起來,
“回來這些日子,娘可沒少聽說這個四皇子的事,怎麼聽,怎麼看都不象是良配,娘一個婦道人家,見識短,你看呢?”
沈曄接過庚帖,翻開看了兩眼,皺着眉頭,合上庚帖輕輕扔到了几上,擡頭看着周太太,低聲問道:
“娘答應下來了?”
“娘哪敢隨隨便便就答應下來了?這關着你妹妹一輩子呢我只說,要等你父親拿主意,先拖着了,唉,你妹妹嫁人,可不象你娶親,只要門當戶對,姑娘家人品好就行,你若不喜歡,成親後,再挑你喜歡的女孩子納了一個兩個的,只要不壞了規矩,也都不是什麼大事,這姑娘家,可錯不得半分。”
沈曄沉着臉點了點頭,擡頭看着周太太,遲疑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道:
“娘,我聽晉地安福堂二掌櫃說,四皇子,說是,不能人道,自己把自己當成婦人一樣的。”
周太太唬了一跳,臉色一下子慘白起來,
“你可不能瞎說,這個話可亂說不得,那個二掌櫃是個什麼人?怎麼能這麼說人家公子哥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