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平陽府裡,連治這點小病的人都找不到了?”
林宏堅重重的拍着椅子扶手,厲聲斥問着周醫正,周醫正急忙轉身,微微躬着身子,恭敬地答道:
“大少爺,咱們平陽府如今是天下醫林聖地,文大爺這病,下官竊以爲,治事肯定有人能治,只是……”
“那還不趕緊讓他來治!你只是什麼?只是什麼?啊?”
林宏堅暴怒起來,跳起來叫道,孫義臉色大變,急忙拖着他,按回到椅子上,焦急的低低的說道:
“大少爺!你糊塗了!”
周醫正眼裡閃過絲譏笑,身子躬得更低了,聲音清晰得滿屋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大少爺,下官卑微,無論如何不敢驚動夫人,還請大少爺恕罪!”
林宏堅一口氣堵在喉嚨裡,臉色紫漲着呆在了椅子上。
屋子裡一時寂靜無聲,只有文大爺啞着嗓子的嚎叫聲:
“叫人來!叫人來!給我出火,叫人來!”
王府外書房裡,平王端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茶,聽着丁一的稟報:
“……已經一夜半天了,拼命叫着要女人,一刻不讓停,陽……物,都滲出血了,文二爺一直在府裡看着,萬花樓的姑娘,一個時辰一百兩銀子,也沒人肯過去。”
平王眨着眼睛,臉頰微微抽動着,終於忍不住,一口茶噴了出來,戍生急忙上前接過杯子,用棉帕子拭乾淨桌子上的水漬,退了下去。
平王彷彿被水嗆着咳了幾聲,斥退了屋裡侍候的小廝,眼睛裡帶着笑意,看着丁一,慢騰騰的問道:
“夫人怎麼相處這麼……”
平王擡手掩着嘴,又輕輕咳了兩聲,接着說道:
“這事……丁二動的手?”
“回爺,還有周醫正,用的銀針。”
丁一垂着眼簾,低聲答道,平王緊繃着臉點了點頭,回首斥退了丁一,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春意盎然的薔薇架,再也忍不住,悶聲大笑起來。
一個月的喪期飛快的滑了過去,大祥禮後,換了襢服,隔天又行了襢禮,除了服,丁一帶着人將平王的被褥象徵性的送到了春熙院,鄭嬤嬤接了進去。
李青帶着素銀簪子,穿着白綾衣裙,歪在東廂炕上,默然的看則會忙碌着進進出出更換着各處帷幔、牀褥、坐墊等物的丫頭婆子。
呆呆的看了大半天,清冷的眼淚慢慢的,一滴滴滴了下來,李青微微閉了閉眼睛,用帕子按在眼上,半晌,吩咐人叫了鄭嬤嬤進來,屏退了屋裡的丫頭婆子,低落的吩咐道:
“嬤嬤,明天咱們就走,我不想回去十里莊了,去玉山莊子吧,我想住到那裡去。”
鄭嬤嬤嚇了一跳,臉色蒼白了起來,急忙往前挪了挪,靠近了李青,拉了她的手,焦急而心疼的問道:
“出了什麼事了?你那天跟爺一起奔喪回來,我就看你不對勁,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得跟嬤嬤說!”
“嬤嬤,沒什麼事,也算不得事。”
李青垂着眼簾,聲音低落起來,鄭嬤嬤握着她的手,聲音溫和的彷彿哄着小孩子,
“夫人,出了事,你得跟嬤嬤說,嬤嬤才知道怎麼幫你,你是嬤嬤的命根子啊。”
“嬤嬤,我就是想住到玉山莊子裡去,睡睡懶覺,找師太和月靜說說閒話,吃吃松子,就跟咱們在京城的時候計劃的那樣,過過閒散的寡居日子。”
“爺到底出了什麼事了?老太妃薨前,爺一直跟夫人在一處,從老太妃薨了到現在,也一直居喪,夫人,我讓人仔細留心着呢,沒半絲紕漏,夫人,到底是什麼事,你要透個底給嬤嬤纔好。”
鄭嬤嬤擰眉仔細思量着,有些焦急的拉着李青的手問道,李青嘆了口氣,擡起頭,直視着鄭嬤嬤說道:
“嬤嬤別猜想那麼多,不是因爲出了什麼事,不過以爲內我這幾天想通了好些事,我和他,是兩路人,人合在一起,可心合不到一處去,這兩年多,爺對我這樣,處處縱容體貼着,對我太好,嬤嬤知道我,最懶不過,若再這樣下去,只怕我就再也離不開他了,到那時候,再有點什麼事,嬤嬤,我容又容不下,放又放不下,豈不是死路一條?”
鄭嬤嬤眨着眼睛,怔怔的看着李青,半晌才反應過來,
“夫人,你……”
鄭嬤嬤張着嘴,確不知道說什麼纔好,李青微小着看着她,拉着她的手,聲音中帶着絲傷感,低低的說道:
“嬤嬤,你從小侍候我,最知道我和這世間的人都不一樣,早先,我就不該去學這個醫術,不該學得這樣好,不該那樣任性出頭,不該讀那麼多書,我從小聰明,沒有大智慧,不然,萬事都只學個皮毛,咱們這會兒平平淡淡的,做個小生意掙些錢,找個山好水好的莊子住着,想嫁人就嫁,不想嫁就不嫁,要是願意,乾脆買一院子美男子回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多麼好!”
“夫人這都說的什麼混話?什麼話……”
鄭嬤嬤心疼的拍着李青的手,想責備卻說不出話來,想安慰卻不知道如何安慰纔好,怔怔的瞪着李青,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申末時分,平王緩步踱進了春熙院,李青出了正屋,迎了他進來,平王微微有些不自在做到炕上,接過李青奉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放到几上,轉過頭,仔細打量着李青,見她一身素白綾衣裙,面容淡然中帶着絲笑意,安然而平和的站在炕前吩咐着晚飯,心裡慢慢平和着鬆弛下來,人也漸漸放鬆了下來。
李青吩咐好晚飯,回身坐到炕沿上,微微笑着正要說話,平王帶着絲隱約的歉意說道:
“這一陣子,辛苦你了,多虧你照料着,我前一陣子失了心神,有些糊塗了。”
“爺客氣了。”
李青看着平王,笑盈盈的說道,
“正要和爺稟報了,今臺南一早除了服,府裡也就沒什麼大事了,我想明天一早就搬去玉山莊子裡住着,那裡離母親停靈之處最近,早晚也好過去時候着些。”
平王有些疑惑的看着李青,怔了怔,才遲疑着問道:
“你說要搬到哪裡去住?”
“玉山莊子裡。”
李青看着他,微小着清晰得答道,平王彷彿不敢置信的看着李青,半晌,慢慢擡手指着她,
“你!我不過說了你一句,你就……這樣?你……”
平王惱怒得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侍立在百寶格旁邊的綠蒿心彷彿跳漏了半拍,急忙抖着手示意屋裡侍候的丫頭婆子,看着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才手指微微顫抖着輕輕關了門,叫了水蘇過來在門口停着傳喚,自己急忙奔出去找鄭嬤嬤了。
平王慢慢緩了口氣,盯着李青,有些蠻橫的說道:
“就算我責備了你,又有什麼錯?你是王府正妃,是我的妻!侍候公婆,管教子女,本來就是分內之事!不居王府,你也是這王府的主婦,是鄰家的媳婦!豈有你這樣……爲人婦、爲人妻、爲人母的道理?”
李青微微眯起了眼睛,直直的盯着平王看了回去,
“你當初娶我時,爲了什麼?爲了爲人婦、爲人妻、爲人母?你要的,我都給你了,可曾負過你?你與我,本就不是這世間你請我愛的平凡夫妻,你是王,心懷天下,我也不是隨你安置的世間女子,你跟我提什麼人婦人妻人母之理,豈不是無趣?!”
平王挺直了上身,臉上紫漲起來,手指微微顫抖着指着李青,
“你!我對你一片心意……你竟……竟然這樣說話!我對你,還不夠好?”
“你對我自然極好,就像當初對文姨娘、顧姨娘、陳姨娘、張姨娘一樣好,就像在我之後,對趙姨娘、錢姨娘、孫姨娘、李姨娘、無數姨娘一樣好~你是男人,是這世間的網,雷霆雨露屆恩澤,不過如此~”
李青眯着眼睛,滿臉譏誚的說道,平王臉色由紅轉白,又鐵青起來,狠狠地說道:
“那又如何!”
李青慢慢站了起來,緩步走到平王面前,挺直了腰背,直直的俯視着他,擡手指着平王,傲然的慢慢的說道:
“這個世間,不過是你佔了男身的便宜,你爲男子,我爲女子,如此而已!若你我同爲女子,你生在這王府也好,貴爲王妃也罷,我只做寒谷寺一介孤女,你可有‘那又如何’的憑持?若我生爲男子,即便你貴爲這韓地之主,那又如何?一樣不過如此!”
平王臉色青灰着,僅僅抿着嘴脣,靜的彷彿一塊石頭般端坐在炕上,李青微微揚起下巴,睥睨着掃過平王,傲然轉身出了東廂。
平王靜靜地在炕上坐着,突然暴怒着跳起來,擡腳掃向炕角立着的紫檀木百寶格,高達的百寶格彷彿紙糊的一樣飛了出去,撞到牆上,碎成了一地木屑。
平王暴怒着衝出正屋,鄭嬤嬤急忙招呼着衆丫頭婆子躲到了牆邊屋角,平王兩眼赤紅着暴怒着,瘋狂般踢向粗大的遊廊柱子,遊廊“咯咯吱吱”響了幾聲,轟然倒塌了下去,塵土飛揚起來,籠滿了院子,僅僅貼在牆角的幾個小丫頭,拼命捂着嘴,小便順着大腿流了下來。
………
遊廊到了,今天兩更,抱頭竄走,晚了被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