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驚天的理解力?和另外三位新晉高位階的有知者論及的神秘完全不在一個層次啊。
幾位邃曉者很難想到,那三位會員所受到的大部分啓示,範寧在入夢“火花場”之前就已掌握,再加上他在“焚爐”的堅持時間最久,所思考的都是更提綱挈領,更直指要害的問題。
於是佈列茲只能試着先將範寧的前兩個問題作簡短解釋。
“攀升路徑”結構崩壞的問題,有一些直接原因,但根本原因不明,它現有的樣子並非它以前的樣子。
在遠古時期如第2史後期,人類地位卑微,早期的藝術形式如壁畫、舞蹈或歌謠剛剛萌芽,但那時輝塔的結構更爲穩定,七種“格”與七重門扉完全呈現對應關係。
比如“飛蛾”就能保證在穿越第一重門扉、晉升邃曉者的過程中足夠安全,“鍛獅”則能很容易找到“輝光花園”的降落點,然後穿越更上方的第四重門扉,被擢升爲執序者。
但那只是以前。
「門扉是世界意志的一道道舊傷口,總是撕裂又癒合,有的豁口恢復如初,有的漸成不愈之傷。」——神聖驕陽教會大主教“班舒瓦·來尼亞”的奇蹟劇《大恐怖》第二幕。
「...連最古老的見證之主都曾操練戰車升於此處,後面又有多少難以計數的生物穿行過它們呢?」”——煉金術士協會末代會長“奧克岡”的抄本《戰車昇天論》第四卷。
一些範寧曾研讀的神秘文獻中語焉不詳的表述,此時終於完全清晰了起來。
它們在隱喻一種現象:輝塔中的門扉從古到今一直在發生變化。
而且是不太好的變化。
也許是因爲前人穿越時造成的“耗損”,也許是因爲見證之主的紛爭與演化,也許還有別的未知因素作用,在新曆,“攀升路徑”的險惡程度遠高於第2史或第3史。
秘史中不爲人知的種種細節,導致了這些門扉已經不堪重負,許多原有門扉發生了嬗變或坍塌,聯接關係也變得怪異。邃曉者除了本身“門扉-密鑰”的獲取及穿越問題外,還會承受很多未知的兇險。
門扉舊傷難愈,討論組將原本“飛蛾”級別的門扉,定爲“鍛獅”的有知者才能穿越,有客觀上“穿越難度”的緣故,也有主觀上“節制使用”的緣故。
“遏制失常區擴散”和“節制使用門扉”是非凡世界的兩項“政治正確”,討論組裡每個想主導遊戲規則的人都會打着這些旗號行事,當然目前坐在主導席位上的是特巡廳。
在範寧的理解中,這相當於在當前的遊戲規則下,“格”在不停地貶值,就像前世的“學歷”一樣——當然這不是說當代的藝術大師們不如古代大師偉大,而是就事論事地單看神秘側,想在輝塔中攀升對“格”的要求越來越苛刻了。
所以範寧隱約嗅到了另一個矛盾。
這個矛盾還不在非凡組織與非凡組織之間,而是在於新人與老人之間。
穿越第一重門扉的難度是有增高,但不是非要具備“鍛獅”的格。“新郎”不行嗎?“持刃者”不行嗎?更高處的門扉遞推思考同理。
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每道門扉的情況也不一樣,是“飛蛾”就不配追求知識了?要知道探索神秘,本就是風險自償,這是最樸素的公平正義。
半世紀前“波埃修斯藝術家”機制建立的初衷,是打造更利於“升格”的平臺以對抗失常區,並不是爲了管控門扉的穿越行爲,這個要求在以前是根本沒有的。
那些在上個世紀晉升的邃曉者,甚至已攀升到二重三重的邃曉者,他們仗着“先來”的優勢,現在身居各大非凡組織高層,但實際上很多人根本就不是“鍛獅”,有人連“持刃者”都不是!
因爲失常區在擴散,因爲“攀升路徑”不穩定,而老人已經佔據了“靈知”最有利的觀察角度,所以爲了顧全大局,要對後來的新人設限?
憑什麼?
當個人利益和集體利益發生衝突的時候,或許各非凡組織可以憑藉管理手段約束手下成員,但如果把人類壽命侷限、暮年追求隱知等特性考慮進來,再加入隱秘組織或邪神組織教唆蠱惑的變量...
這心理狀態可就逐漸有點微妙了。
有知者能晉升到高位階也算是個人物了,所以自己放棄攀升,安然等死,是因爲自己太老實了?連在家裡做個夢都要服從安排了?
範寧這麼細細一思索,之後非凡世界的局面怕是會出什麼大問題。
但這個世界的情況又實在是讓人束手無措。
“...世界意志的輝塔內部出現崩壞,這會不會也同樣影響了世界表象的失常區?”他了解到這裡時也是忍不住思考。
理論上,邃曉者應該選擇自己所研習的某種相位,從下至上按照順序攀升,但實際上現在的輝塔情況太容易遇到“斷頭路”,而且那些潰爛的空腔或增生的異常組織有時極具誤導性,常常在不知不覺中將人帶入瘋狂的深淵。
對於這“走不通”的問題,在各非凡組織多年傳承的體系中,給出的解決辦法是...
“關於七種相位‘拗轉’的秘密。”
燭影在四位論及神秘之人的臉龐上躍動。
佈列茲簡要地作出解釋:“相位的‘拗轉’能讓邃曉者在一定程度上收容其他的‘靈知’,從而在攀升過程中切換至平行門扉,規避掉已扭曲的部位...這需要極其高深的神秘學知識,以及特定的苛刻的實現條件,各學派從古代學者那裡傳承下來的‘拗轉’桉例,大部分背後的原理都難以理解,現今的研習者僅僅是機械式的參照操作。”
範寧點頭表示知悉。
他握鋼筆的手力度很緊。
將這些更完善的隱知細節補充至自己的認知體系後,他冒出一絲僥倖的心理,又帶着一絲確認性的試探,再次提了一個問題:
“所有的器源神都存在嚴重污染?”
“所有。”佈列茲說道。
“這...發生了什麼?”範寧抵着筆尖上方的手指有些發白,“據我所瞭解的秘史,七位器源神起初是第3史大宮廷學派所研習的見證之主...”
“你說的不錯,實際上器源神誕生的時間,也陸續分佈在第3史諾阿王朝及圖倫加利亞王朝時期。”
“煉製出具有完整‘真知’及‘神性’的禮器,這樣的手筆一定經過了那批更古老更強大的見證之主的授意,新曆的不少歷史學家認爲,圖倫加利亞王朝同樣受到了失常區擴散的末日威脅並在尋找出路,但從覆滅的結局來看,他們的嘗試似乎最後失敗了,那些見證之主也全部發瘋了。”
所以器源神發瘋的原因或與圖倫加利亞王朝末期的失常區威脅有關。範寧把握住了這一信息。
“...大宮廷學派隨之分崩離析,當然學派中的有知者總有部分存活和傳承,那些關於器源神的知識和殘骸也部分流傳了下來,經過這九百多年的重組演變後,有些傳承探索出了控制污染的合理手段,演變成當今的官方組織,有些傳承則不加節制地研習器源神的奧秘,逐漸墮落爲隱秘組織。”
“指引學派來自大宮廷學派的‘圭多達來左’一脈,起初繼承了‘焚爐’和‘刀鋒’的隱知,不久後‘刀鋒’殘骸由於污染無法控制,被放棄後逃逸,卻在兩百多年前被特巡廳最年輕的‘盡’之執序者波格來裡奇成功收容。”
“博洛尼亞學派來自大宮廷學派另外三脈家族聯盟,起初繼承了‘隱燈’、‘畫中之泉’、‘紅池’和‘災劫’隱知,他們看似掌握了四大器源神,但不幸的是,後續污染控制全部已失敗告終。”
“‘隱燈’和‘災劫’被最先放棄後逃逸...‘畫中之泉’的污染先是影響了煉金術士協會,後面又出現了已被消滅的‘長生密教’,再然後又是‘調和學派’...‘紅池’的污染則是出現了‘血源神教’,後面被消滅後又出現了‘愉悅傾聽會’...”
“所以實際上,現今七大器源神的污染仍能勉強控制,殘骸仍處在收容狀態的,只有指引學派的‘焚爐’與特巡廳的‘刀鋒’了。”
相關秘史梳理到這裡,範寧對於大宮廷學派解體後的演變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但聽着這些器源神污染後的去向,範寧覺得事情越發嚴重了。
他試探着着問道:“所以,只有六件...‘舊日’呢?”
“你連‘舊日’的神名都知曉?”佈列茲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
她真的是器源神之一,那這樣說的話...範寧心中最後的僥倖被打破了,但仍舊控制住自己不露聲色地解釋道:“剛剛在‘焚爐’啓示中我知曉了七位見證之主的全部神名。”
“她的情況最爲特殊,記載也最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一般具象形態。”佈列茲微微點頭,“從某些語焉不詳的隱秘文獻來看,‘舊日’的起源時間在器源神中最早,而且牽涉到神聖驕陽教會的秘史,但連他們的高層都未必研究得十分透徹。”
“與神聖驕陽教會相關?”這一聯繫讓範寧有些難以置信,“他們不是信仰‘不墜之火’嗎?而且,教會是教會,學派是學派,這七位見證之主明明都是大宮廷學派追隨的...”
“有觀點認爲,指引學派的初代領袖,大宮廷學派的偉大學者‘圭多達來左’,曾經的身份是一名還俗僧侶,這意味着他和神聖驕陽教會曾存在某些聯繫或糾葛,當然,這一說法缺乏充足的文獻考證。”佈列茲說道。
...還俗僧侶?聽到這裡,範寧的心中突然閃過了無名“幻人”秘術的文獻記載。
神聖驕陽教會大主教,奇蹟劇《大恐怖》的作者班舒瓦·來尼亞在遊歷西大陸時,爲打開“某扇有代價的門”而嘗試製造“幻人”,在他險些發瘋時,正是遇到了一位自稱“啓迪者”的還俗僧侶,在其紓解下將物化出的“幻人”倒退回具象階段,一步步坍縮爲濃霧、黑影、輪廓,再變回氣味和聲音,最後徹底消失在腦海裡。
如此來看,無名文獻中提到的還俗僧侶“啓迪者”,很有可能就是指引學派的初代領袖“圭多達來左”!
有了這麼一層秘史的聯繫,“舊日”的確有可能和神聖驕陽教會有關。
而且...難怪班舒瓦要冒着生命危險去追逐和“不墜之火”不相干的門扉!因爲“攀升路徑”存在崩壞,他或許是想“繞路”,即尋找相位“拗轉”的方法。
這個範寧在閱讀無名文獻以及奇蹟劇《大恐怖》時的疑惑,也終於和其他隱知交叉聯繫而印證消解了。
於是在談及高處的神秘後,關於秘史的討論也告一段落。
這時佈列茲總結似地提醒範寧道:“雖說器源神殘骸關聯到‘輝光花園’的指向,關聯輝塔的上三重門扉以及‘執序者’的擢升,但一切知識都有代價,範寧先生應該感受到了她們的污染是多麼可怕。”
卡門·列昂感嘆着點頭:“自她們覆滅了圖倫加利亞王朝開始,新曆的九百多年來,全世界的非凡組織都想控制污染,結果成功收容的就只有兩件殘骸,還終日提醒吊膽,其餘的殘骸要麼放棄要麼逃逸,她們被污染的知識在世界各處不知造就了多少瘋子與邪神組織...”
“沒錯,卡洛恩,你一定要小心。”維亞德林也是鄭重開口,“你年紀輕輕就取得了‘鍛獅’的藝術之格,晉升高位階後又直接到了九階初期,可謂前途無量...”
“等你過幾年靈感強度達到九階極限後,學派自會想辦法幫你解決密鑰的問題,讓你成爲一位偉大的藝術家和天才邃曉者,你千萬不要誤入歧途,去盲目追逐器源神的隱知。”
“尤其和她們的殘骸發生交集時,更要能避則避,連思考都不要去思考,特巡廳那幫傢伙收集殘骸絕對是在自取滅亡,和她們的危險程度相比,a級收容物質簡直不值一提,指引學派近千年來舉全派之力,光是收容一個‘焚爐’就不知道出了多少次慘烈的污染事故!
”
“......好的。”範寧盯着對面三位學派高層,終於吐出一個單詞,鋼筆的凸槽已經在他的手指上勒出了紋路。
接下來氣氛逐漸輕鬆,至少在對面三位感受中如此,範寧此刻無疑成了指引學派地位最高,最受重視的中層會員。
他們心情大好,在閒聊中交代了一些關於範寧最新任職的事情,範寧機械式地連連點頭,並在筆記本上裝模作樣地寫寫劃劃,但實際上根本一點都沒聽進去。
到了凌晨兩點多時,今晚的事情終於結束。
半夜的夏風帶着陣陣涼意,走出老圖書館大樓的範寧,臉上表情跟着心情一點一點地沉了下來。
七位器源神全部存在嚴重污染,殘骸高度危險?
那“舊日”的污染到底是什麼?自己或身邊人是否已經處於被污染而不自知的狀態?
爲什麼特巡廳封印室平日都是小打小鬧,自己一進去就遇到那麼多怪異的東西?是碰巧發生,還是隻是“自己認爲”看到了?
還有污染檢測裝置“倆朋友”的反應...
“舊日”的污染是一件事,還有另一件事,讓範寧覺得更加陰霾重重。
根據從西爾維亞口中套出的情報,波格來裡奇一旦將“災劫”拿到手,他很有可能會檢索出關於其他器源神殘骸下落的情報!
自己已經在特巡廳情報網絡中掛上號了,一旦波格來裡奇收穫了關於自己的啓示,後果將不堪設想!
爲什麼這件事情最終還是把自己給捲進去了??
“滴滴滴滴……”
有節奏的,熟悉又陌生的電子聲響起,把怔怔出神的範寧嚇得差點跳了起來。
下一刻反應過來的他,難以置信地將手放到了褲兜上。
自己的手機怎麼突然開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