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十娘急聲提醒,無麪人這才察覺到空氣當中的異動,遙遠的地方。好似也有天籟一樣的樂聲傳來。
他轉身看向身後面色凝霜的殷紅綰,不知爲何,聲音已經不復原來的平穩:“紅綰,一定要這樣嗎?”
殷紅綰的眼中,除了滔天恨意,再無其他!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所有人,恨聲道:“你們不是要見容南衣麼?我遂了你們的心願!”
說話的時間,空氣變得更加沉滯。一圈一圈的波動好似帶出了鳴顫之音,遠處的天籟樂聲也越來越近,空靈中透着攝人心魂的力量。
魅影在十孃的身邊,用手肘輕輕碰了碰她,傳音道:“十娘,要不要讓鬼娃出手,端了這修羅宮的巢穴?”
十娘連忙搖頭:“不要!我娘還在她手裡!”
魅影見她如此,也只得作罷。
他們都知道這是幻術。可是卻也都無心掙脫。進入殷紅綰的幻境,說不定就能見到日夜思念的人了!
殷紅綰冷哼一聲,擡起沉重的黑色闊袖在衆人面前用力一揮,狠厲喝道:“都去死吧!”
司徒翼虛弱的靠在青石上,眼看着十娘等人在母親的揮袖之間不知去向,頓時肝腸寸斷的捶胸叫了起來:“十娘,十娘……”
他也不知道哪裡來那麼大的力氣,撐着青石站起身,往殷紅綰的面前撲過來:“你還我十娘!”
剛走了兩步,腳下一絆,重重的跌了下去。
“翼兒……”
殷紅綰急忙過來將他從地上扶起。見他臉色慘白,渾身冷汗,只有出氣不見進氣,是馬上就要斷氣的樣子了!
嚇得她驚叫一聲。急忙又將身體裡面的念力往他身上渡過來,同時惶恐的喚他:“翼兒,翼兒你醒醒,你不要丟下孃親……”
司徒翼在她的懷裡,身子軟軟的沒有一點兒動靜,原本蒼白的面色,慢慢呈現出一片死亡的灰氣。
殷紅綰受不住這樣的驚嚇,一邊渡念力一邊痛聲哭道:“翼兒,你若去了,孃親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你不要死,不要死呀翼兒……”
遠處的草地上,一名粉衫女子走了過來,站在三步遠的地方,恭聲回道:“宮主!一切都已準備妥當!”
“容南衣呢?”她磨牙冷道。
粉衫女子恭聲又道:“也已經帶到!”
“好!”
殷紅綰吐出這一個字之後,擡手往粉衫女子的心口擊去。
粉衫女子就算感覺到了她身上的殺氣,也是不敢躲避,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心房碎裂,悶哼一聲倒在了地上。
殷紅綰擡手,將粉衫女子因爲猝死還來不及消散的魂魄凝成一團淡色的氣狀物,強行注入到司徒翼的身體裡面,悲聲道:“翼兒,你再撐一撐,求求你再撐一撐……,等爲娘殺了那該死的一家子,爲娘就陪你一起……”
司徒翼已經開始微涼的身子,因爲有了這團魂魄之氣的注入,又慢慢的開始了呼吸,由淺到深,片刻之後,睜開了雙眼:“娘……”
“誒!娘在這裡呢……”殷紅綰見他終於肯看自己,肯叫自己一聲娘了,心中百感交集,抱着司徒翼就要哭出聲來。
司徒翼在她懷裡動了動,接着又問道:“你殺了十娘?你殺了十娘,還救活翼兒幹什麼?”
“傻孩子!我的傻孩子,你怎麼就着了那個小妖女的魔了呀……”殷紅綰抱着司徒翼,痛哭失聲,幾近暈厥。
沸騰翻滾的熔岩大廳裡。
十娘站在一塊浮石之上,下面是滾滾岩漿,灼燙的烈焰不時向上捲起,帶出要吞噬一切的氣勢。
魅影帶着白衣鬼娃站在十孃的身邊,他四下看了看,這麼兇險的環境,他還是有些不放心,遂出聲問道:“十娘,你確定不要鬼娃出手?”
十娘半邊臉到現在還腫着,清清白白的她被父親誤會,捱了一巴掌不說,心中更是一面掛着孃親,一面還放不下司徒翼那虛弱不堪的身子,也不知道他還能撐多久……
聽魅影相問,心中鬱悶火冒的情緒就隨着聲音出來了:“出什麼手?出手殺了殷紅綰嗎?那我孃親怎麼辦?”
語氣直槓槓的,嗆得魅影半天接不上話。
他有些訕訕的伸手撓撓頭,往後面退了一點點,表示她這樣暴躁的心情,他不敢惹。
又見她的臉頰被烈焰炙烤得通紅,想了想,捏了一個護身符剛剛揮過去,中間那塊巨大的浮石臺上面,殷紅綰懷抱着翼兒出現了。
她抱着他坐在軟塌上,刀子一樣寒冽的目光掃過衆人,語氣卻出奇的溫柔:“翼兒,你可要吃些東西?”
說着,她擡手捻了一顆紫果遞到他的脣邊:“翼兒你嚐嚐……”
他不想吃東西,隔着翻滾的烈焰,他看向雙眼紅紅的十娘,他悽然笑了笑,開口說道:“十娘,我,我恐怕是活不過今天了,你能過來,過來陪陪我嗎?”
十娘原本有些惱他!
可是聽見他這番話之後,心中卻也是有些揪痛,她看着司徒翼那淡得馬上就要化開的眉眼,帶着歉意哽聲說道:“對不起司徒翼……,若不是爲了我,你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殷紅綰眸光一寒,手中紫果往十孃的眉心疾射過來:“妖女,還我翼兒命來!”
十娘傳音給魅影說道:“我的事情你別管!”
不待魅影給出反應,她的身子一衝而上,避開那枚要命的紫果之後,腳尖在一塊浮石上面一個借力,身子燕雀一般往殷紅綰這邊直飛而來!
殷紅綰想要出手,司徒翼擡手將她的雙手一把摁住,痛聲說道:“娘,不要傷她!”
十娘已經在這電光火石之間,落身到了他們的面前。
她看着殷紅綰,沉聲問道:“殷紅綰,我孃親呢?”
殷紅綰冷笑:“想見容南衣,先把我翼兒的命還回來!”
十娘雙目微紅,心中殺意剛現,身體裡面澎湃的內元之氣就涌動着往她掌心而來,她雙掌一握,喝道:“把我孃親交出來!”
強大的元氣擊碎了殷紅綰面前的果盤,無數鮮果往殷紅綰的身上襲去。
殷紅綰擡手一揮,避開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元氣,嘲道:“黃毛小丫頭,敢與我鬥?”
十娘眸中血色更熾,她看了看旁邊的司徒翼,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要不要用司徒翼威脅她,讓她交出孃親?
還未做出決定,無麪人沉冷粗嘎的聲音自身後傳了過來:“他的命,我來還!”
無麪人站在一塊小一點的浮石上,馭動腳下浮石,水面行舟一般往殷紅綰這邊行了過來。
他身上黑色的袍服被烈焰捲起的熱氣揚起,袍服下面,並沒有實體。
唯有兩簇小火苗,燃燒得異常詭異。
殷紅綰冷笑:“你還?半人不鬼的東西,你拿什麼還?”
“拿我命魄還!”
無麪人又靠近了一些,帶着誠意沉聲說道:“翼兒是受我所傷,才變得這般孱弱!紅綰,放了他們,我將這二十年的命魄還給翼兒,也算是我爲當年的行爲贖罪!”島冬場弟。
說着,就要動手從他的眼洞中將那兩簇小火苗取出來。
容南衣的聲音驚聲響起:“不要!不要……”
兩個持劍的少女,架着容南衣從巖洞的深處走了出來。
容南衣望着黑衣無麪人眼洞中的兩簇火苗,面上表情,再也沒了往日清冷淡定:“不要,我要你好好的活着,陪着十娘……”
無麪人看見容南衣,急忙就踩着浮石掠了過去:“南衣……”
“娘……”十娘也想要過去,想將母親從持劍少女的手中解救出來。
剛一挪動身形,就發現裙襬被司徒翼的手緊緊的拽着了!
十娘心中着急,好言說道:“司徒翼你放開!”
司徒翼仰面對她輕笑,神色依舊如同初見那般單純乾淨,好似山巔上沒有受到玷污的輕雪:“十娘別走……,我沒騙你,我真的活不長了,陪陪我好嗎?”
見十娘擰眉似有不願,他輕聲又道:“他們的事情,愛也好,恨也罷,讓他們自己解決吧……,你坐下,讓我靠在你身上好不好?”
他揚脣笑着,清涼的水珠卻順着眼眶不停的滾落下來。
十娘急忙溫言安慰說道:“司徒翼你別難過!你不會死的,我們的父母都是這麼厲害的人物,肯定會想到辦法爲你續命的……”
十娘內心苦澀,直到看見司徒翼快要油盡燈枯,她才意識到,這續命二字,不過是她一直以來自欺欺人的幻想罷了!
回頭看了看,殷紅綰已經飛身過去,與無麪人師父交手打上了,同門師兄妹,一時半會兒也分不出個勝負。
而母親容南衣則緊張的看着師父黑色的身影,生怕他會吃虧一樣。
魅影懶懶的坐在浮石上,情緒有些懨懨的,只不時往她這邊瞟一眼過來,眼神當中也有些緊張,視線與她相遇,則又匆匆避開。
她心中無奈的嘆息一聲,蹲下身來,用衣袖幫司徒擦了擦眼淚,哽聲道:“司徒翼,當日在醉仙樓,若你沒有遇見我,該多好呀……”
他笑得更加飄忽了一些,目光卻依舊黏在她的臉上,不捨得移開,輕聲卻堅定的說道:“若不能遇見你,我寧願在孃胎裡面,就被他打死!”
十孃的輕哽,終於在聽見這話的時候,變成了不住聲的抽泣:“我有什麼好的?嗚嗚,遇見我你一直都在受傷,嗚嗚嗚……”
司徒翼微微閉了閉眼,再睜眼,目光已經有些渙散。
他強撐着笑,低聲喃喃道:“十娘,我好累,讓我靠一靠吧……”
十娘不忍心再拒絕他。
聽話的在他的身邊坐下來,手掌撐在地上,卻觸到了一手的粘溼溫熱,她疑惑的將手舉起來,看見了滿手的血跡!
她嚇得忘記了抽泣,急忙低頭看下去,血是從司徒翼垂着的衣袖當中溢出來的!
“司徒翼!”
她驚聲叫着,擡手將他的寬大的袖袍撩開,他的手腕上,被什麼東西反覆的磨割,一條猙獰的豁口橫在他的手腕上,汩汩鮮血,正不斷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