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北冥首領還沒有最後嚥氣,他怒目瞪着十娘,手指搭在箭弩上。三支箭弩毫無力道的往十娘面前射過來,這才呃一聲斷了氣。
十娘學着魅影的樣子,擡手不費氣力將三支箭弩一把握住。
身後,夜蘭息在大口的喘氣,吼間有血湧欲出的聲音!
剛纔她情緒激動,怒氣上頭,那幾團看上去尋常的光團,實際上是暗藏了恨意。她以爲他會避開,可是他卻木樁子一樣杵在那裡,一動不動。
她突然有些沒勇氣回頭去看他。
看著那北冥首領的屍體,她握着箭弩的手顫抖着用力,將三支黑木鐵頭的箭弩捏得粉碎。
容兮剛纔被夜蘭息喝退,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這時候看見夜蘭息受傷了,才急忙往這邊飛跑過來。
她跑得急了些。在中途的時候。踩着裙擺,狠狠摔了一跤。
再爬起來往這邊一瘸一拐跑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哭了起來:“夜殿,夜殿你這是何苦?你爲什麼不躲開呀,嗚嗚……”
她撲到夜蘭息的旁邊,取了丹藥給他服下,又用風屬性的元氣幫他療傷,一邊療傷,一邊還是哭:“夜殿,夜殿你別扛啦……”
受傷的夜蘭息突然出手,擊向身邊哭哭啼啼的容兮。冷喝道:“退下!”
容兮被他擊中肩頭,仰面往後面跌倒下去,嘴裡依舊泣了一聲:“夜殿……”
“退下!”
他蘊了怒氣的聲音份外攝人,嚇得容兮一個瑟縮。從地上爬起來,抽泣着退到暗處去當隱形人了!
十娘揚起手,手中箭弩化成的齏粉紛撒落而下。
她對着護衛河對面金碧輝煌的皇宮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轉身走到他的身邊,口氣強硬:“爲什麼不躲?”
他仰頭看着她,語氣無比的平和:“我該受這一下!”
十娘一肚子的怨氣怒氣火氣什麼的,在看見他的眼眸,聽見他說了這句話之後,早就跑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她抿了抿脣,儘量用不帶感情的聲音說道:“你以爲受這一下我就能原諒你了?”
“我都不打算原諒我自己,哪還敢奢求你的原諒?”
他擡手拍拍身邊空地,示意她坐下來:“醉仙樓的桃花釀,不知道我還有沒有資格,請你陪我共飲?”
十娘雖然很喜歡桃花釀,可是還站在哪裡沒有動:“回答我三個問題,我便陪你!”
夜蘭息已經自幻囊中取了桃花釀,和一對酒盞出來,一邊緩緩倒酒,一邊漫聲說道:“第一我爲什麼要帶走那隻幼獸,第二我爲什麼要讓北冥人入境!”
兩隻酒盞裡面都已經滿上了香醇的桃花釀,他慢慢擡頭,看着她,困惑的問道:“我只想得出這兩個問題,你還有第三個問題嗎?”
十娘還有第三個問題,也是最關鍵的一個問題。
她艱難的吞嚥了一下口水,吃力的開口問道:“夜蘭息,懸空寺那夜,你,你進了我的房間?”
他眼中神情似有巨浪涌動,一霎之後,恢復了雲淡風輕:“當然!不進你的房間,我怎麼能帶走那隻幼獸?”
說着,避開十孃的目光,低頭將一盞酒釀倒進口中。
十娘急忙大步過去,有些慌亂的追問說道:“你進了我的房間?那,那你看見了什麼?或者,你做了些什麼?我,我記得那天晚上,那天晚上,靑魄一直在叫蘭息哥哥……,你們,我們……”
她紅着臉,結結巴巴的話語有些語無倫次,如同那個晚上的碎夢。
夜蘭息沒有回答她,只將屬於她的那杯酒端起來舉到她的面前:“十娘,陪我喝一杯!”
她想將這杯酒釀一把打開!島狀麗號。
垂目卻看見這杯酒在他的手中不停的顫抖,她竟有些不忍心了。
擡手將酒盞接過來,卻也不喝,有些妥協的軟聲問道:“夜蘭息,你能回答我的問題嗎?若你不想回答前面兩個,你說說那夜發生的事情,也行……”
夜蘭息已經又是一杯酒釀下喉:“不能,我不能回答你!”
十娘怒,擡手將酒盞往他面前扔擲了過去,口中咒了一句氣話:“那你一個人往死的喝吧!”
他伸手穩穩將酒盞接住,俊臉上毫無表情,只是手更抖了些。
十娘往後面退去,揮手吼道:“夜蘭息,你這個混賬皇帝就在這裡喝吧!我會帶着人將你從帝位上拽下來的!到時候你可別來求我!”
他脣角扯了扯,淒涼的笑意浮上來之前,他將十娘那杯酒也一口飲盡。
十娘走出去好遠,忍不住回頭又往他這邊看了一眼,見他峻拔的身影不知道爲何多了些頹喪,心中生出一個十分沒出息的念頭,又想要如同當日磅薄大雨中,在屋脊上一樣,折身回去,陪着他共飲桃花釀了。
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狠心的轉身離開。
行了十餘步,感覺到身後有人跟着,十娘一回頭,正對上容兮那張緊張不安的臉。
她看一眼面前站着的容兮,又看了一眼獨坐在遠處的夜蘭息,道:“你跟着我幹什麼?”
容兮訕訕的笑了笑,擡手將一隻玄色玉瓶遞給她:“鳩姑娘,你背上插着一把刀呢,要不我幫你拔了?再外敷一點這種傷藥,很快就會好的!”
十娘這才記起,今日午後在城門口,被南央人從背後給痛了一刀,她竟是已經麻木得感覺不到痛了!
又想着若這般回去,魅影見到,定會少不了一番擔心和緊張!
她點了點頭:“好!多謝容兮姐姐了!”
容兮有些激動:“你,你叫我姐姐?”
“嗯!你比我大一點,又幫過我,我叫你容兮姐姐應該沒問題吧?”十娘十分誠摯的樣子,將後背上面的傷口對着容兮。
容兮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連忙答應說道:“沒問題沒問題!容兮自小就跟着夜殿從北冥到了南央,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鳩姑娘看得起容兮,容兮感激不盡!”
她擡手,將十娘後背上面的短刃拔了出來,又開始動手給她的傷口處外敷傷藥。
十娘乘機又問道:“容兮,你自小跟着你家夜殿,你可知道他這次怎麼會主動將北冥兵團引進來?”
“……”容兮認真的敷上藥,還十分貼心的將風元氣蘊着掌心,從她的傷口上面緩緩拂過,加速藥力的吸收和傷口的癒合!
十娘只當她是沒聽見自己剛纔的問題,正準備再問,容兮說道:“鳩姑娘,已經好了,過三兩日就能痊癒了!”
十娘這纔看出,夜蘭息不僅把他自己包裹得緊,就連這貼身侍女容兮,嘴巴也是嚴絲合縫,絕對不會亂說一個字的!
她心下無奈,只得說道:“多謝容兮姐姐了!”
擡眼又看了看遠處那個孤絕的背影,十娘轉身走了。
南央帝都的街道上,因爲有了這些北冥人的入侵,變得比平常更是熱鬧了一些,鬼市已經不復存在,夜晚的南央城,隨處可見交易靈獸與丹藥的人。
今日南央,已經毫無章法,毫無律法可言。
十娘剛剛出了通往皇宮的那條街道,遠遠的就看見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站着一身黑色軟甲衣的魅影,他的身邊,立着一身白衣的鬼娃。
一大一小,一黑一白兩個身影,在人羣中看上去份外扎眼。
十娘笑了笑,大步走了過去:“魅影,你們在這裡等我?”
“對!等你回家!”魅影也笑,目光往她身後的皇宮看了兩眼,澀澀道:“那布衣郎中的藥可真管用,你的嗓子居然就這樣好了!”
“不是那郎中的功勞,是拓兒,我找到拓兒了!”
十娘抓着魅影的手腕,急切的說道:“魅影你知道嗎,拓兒回來了!那天晚上……”
“你怎麼渾身是血?”魅影這纔看見她身上的裙服,密密麻麻濺了一身的血跡。
他將十娘拉到旁邊,就着一家店鋪門前的燈籠,上下認真打量說道:“傷到哪裡了?傷到哪裡了你告訴我呀!今日鬼娃與我匯合之後,我們到處找你,有人說你去了城門口,可是等我們去的時候,城門口除了北冥兵團的屍體,再也不見別的……”
鬼娃突然接口說道:“後來,有人又說你來了皇宮這邊,主人就帶着我,在皇宮外面的這條街道上站了一個晚上!”
十娘張開手臂,當街擁抱了魅影:“謝謝你!我不會有事的,我還答應過你,要陪着咱們的孩子一起長大呢!”
魅影怔了怔,回答說道:“好!好!沒事就好!”
兩人穿過街道,回他們的朱門小院。
夜已經深了。
門前那個白鬚白髮的老者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不時焦急的往這邊張望一下,輕嘆一聲,又低頭來回的踱步,再伸長脖子往這邊張望張望。
十娘隔着很遠,就認出了這位身穿福壽圖文緞衣的白髮老人,正是今日午後,在城門口救下的那位老者。
她大步過去:“老人家,你怎麼會在這裡?”
“鳩姑娘!”老人見她回來,激動的將她一把抓住:“鳩姑娘,你總算是回來了,老夫有話要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