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道長對侍從的道歉沒加理會,城外塵土飛揚,一場前所未有的角龍會戰鬥正酣,半空是幾十處各種形狀的黑雲肆意變幻着形體,時而成團,突而爲線,無數巖雀和戰蠅正在纏鬥互爲追逐。
人吼馬嘶,角龍的咆哮和踩踏聲蓋過一切,雙方旌旗如在海中片片船帆上下沉浮。
“萬龍奔騰猶急,旌旗獵獵戰正酣!”
玄武道長也是一個好詩之人,常與茅王兩人對詩飲酒。
然而他沒有在兩隊人馬對峙時出面,他對牽牽身邊的青年沒十分把握,此行他之所以答應茅人宗,完全只因爲這位青年修者晉元,嚴格來說是爲了與晉元合體的一殘道長的殘魂。
玄武風聞白羽道長被晉元擊潰,連靈月子這種頂級散修據說也被其擊殺,這讓玄武大爲吃驚。玄武一向自負,一度連一殘道長也敢硬剛,然而自從萬極天堡一戰後他變得謹慎,尤其是要面對一殘殘魂。
其實他在雙方初遇時便斂氣潛到距離晉元不遠處觀察,驚覺此人功力今非昔比,澎湃戰力居然延展到十米之外,如果他和其他兩個頂級散修一起戰勝對方,那一殘道長的殘魂最終被誰獨享也成了未知數,這是玄武不能見到的結果。
所以他按捺住戰意,先讓另兩人去會會那小子吧,憑晉元功力不會輸,但會極大削弱他的戰力,坐山觀虎鬥的好處他是懂的,他可以等。
茅人宗第三次派人催,玄武道長推說坐鎮此地更能把控住局勢,必須不擊則已,一擊必中雲雲。
“三號,我們的一千甲龍,死傷兩百多了!對方大概只損失一百左右哇!這該怎麼辦?”威威傳輸給牽牽的腦波急如星火。
“勿慌!再調兩千甲龍過來,然後以十萬戰獸助陣之!”
“哇!我們的戰獸只有五十萬,會影響到全局嗎?沒問題吧?”
“就這樣!”
持續了一天兩夜的對攻戰,很快消耗了雙方小半數實力。
“三號,我們面對的是黑鐵衛正牌部隊,我這裡很吃力!我們的進攻轉成了防守!”零號穿過雜亂奔忙的人來到翹着腳似乎陷入冥想態的智能人軍團首領身邊。
昊昊緊張地看着零號,做了個輕聲手勢,“三號可能在休息,他十天沒睡好了!”昊昊這樣解釋。
“沒事,你撐得住麼?”牽牽掙開滿布血絲的眼,看向有些侷促不安的零號,牽牽第一次見到零號情緒化的一面,難道這位以鋼鐵意志著稱的智腦人也開始瓦解了?
零號聞聽此言立刻敬了一個禮,“報告三號,零號沒問題,哪怕爲三號打到一兵一卒最後奪旗的人一定是我!”
牽牽滿意地點點頭,不再說話。
晉元再次巡視指揮部和大帳外圍,想來這是他率修者擊退第五波對牽牽的侵襲,但那三名頂級高手至今未現身,這讓他有些不安。
真氣罡罩昨晚便出現了狀況,在敵方持續打擊下終於裂開罅隙,智能軍團最強散修蕭然率兩百散修護衛着指揮部大帳,也不免讓黑靈不斷侵襲指揮部。
牽牽雖有頭盔護體,卻依然有縫隙可被戰靈侵入。
晉元主要守護在牽牽身側,時刻準備對決茅人宗派出的三位頂級散修。
清晨,一縷天陽自東方升起,柔軟的金光伸展在生者和死者尚未朽爛的軀體。
如母般柔軟的光,晉元返回大帳,此刻一縷晨光正透過透明天窗,溫暖觸摸着臉頰。
黑鐵衛的有些人是該死的比如茅人宗,大多數人還能被拯救的吧?他搖搖頭心中沒底。
人爲什麼要自相殘殺呢?他同樣只能搖頭。
人與克隆人不都是人麼?人類何苦奴役克隆人?晉元嘆息。
如果找不到兇手,我該殺光黑鐵衛爲父母復仇麼?太過殘忍了!難道不該爲父母復仇嗎?那就要殺光全部敵人?
兩種聲音在晉元體內天人交戰。
牽牽疲累不堪,連續四十八小時的對攻大戰讓大家心神俱疲。
牽牽猛地甩掉頭盔,“媽的!受夠了!”
“威威,我們還有多少龍騎兵?”
威威扶着指揮台慢慢讓自己下來,剛跨下幾階臺階便累得直接躺倒,“恐怕不超過一千了,格仔快給我杯水喝,我快掛了!”
他接過水咕咚咕咚狂灌。
“戰蠅呢?”
“唉!咯!”威威打個飽嗝,有氣無力回答,“估計只有一千萬不到了,戰鼠是一百萬不到,戰獸完全拼光!”
“戰獸都沒了?”牽牽瞪大眼珠,“你怎麼沒跟我說啊!五十萬戰獸就這麼沒了?”
“我說過幾次了,可能你沒聽見!”威威無奈兩手一攤。
“第一批十萬是去阻截黑鐵衛重甲龍騎士的結果全軍覆沒,第二批和對方戰獸拼鬥中折損大半,不過他們也沒撈好死得更多。第三批是在伏擊殺手中死掉一大半的,最後一批被他們回去的重甲龍騎順帶犧牲了,就不應該走那條路去襲擊黑鐵衛,實在不划算!”
“不划算?仗就必須這麼打我們纔有勝算!”
只要牽牽一瞪眼,威威便熄火閉嘴。
“三號,我覺得威威說的有些道理,現在我們兵力只有二十萬左右,對方至少二十多萬,重甲龍騎估計有一千,與我們情報和估算相差很多,我覺得還是慎重比較妥!”
一號爲威威辯護,也對牽牽的這次指揮提出異議,她也是堅決反對在北門與之決戰的,主張敵進我退的方式進行長期圍困戰,將黑鐵衛一部分主力牽制在藍安,而去其他地方攻城掠地。
“三號,看現在形式,我們能守住陣地已屬不易。因爲失去了紫龍的空中偵查優勢,導致對黑鐵衛重甲龍騎實力估計不足,這方面損失不小。我想,”
零號起身對牽牽說道,他左手綁着紮帶,全身浴血,臉上更是傷痕累累。
牽牽轉身看向他,“說吧,你想什麼?”
零號略略踟躇,終於還是說了出來,“我想不如先退回葛青市休整一下?”
葛青是智能軍團最近攻陷距離藍安最近的城市。
“是啊,退守葛青也是個好辦法,以退爲進!也好過在這裡死扛,我怕最後犧牲了那麼多戰士也頂不住!”一號對這提案抱有希望。
“我不這麼想!”
牽牽似乎失去了往日的耐心,變得急躁,“半年多來,我們一直很順,爲什麼?並不是說黑鐵衛會故意讓着我們!是因爲黑鐵衛的實際戰力也就那樣,更因爲我們有決死意志和必勝信心!”
牽牽環視一週,指揮大帳中的百十人除了大半人依然忙碌,其餘人都靜靜地聽,“只是今天遇到的是茅人宗親率的最強精英戰團,肯定是難啃的啊!難道我們一遇骨頭就退縮了?”
牽牽又看向一號和零號,威威倒垂下了頭,如同霜打的茄子。
“零號你難道也想退?”
零號有些不忿,語氣變得尖銳,“退縮這兩個字絕不會發生在我身上!當初我老婆被困在他們手裡我沒有叫過委屈!也沒退縮!至少我有十五次被黑鐵衛圍困,一次被困半個月,我也退縮!”
牽牽微微一笑,雖然沒想到居然有人當衆反駁他,但他依然很欣慰,“但你今天表現似乎讓我看到了另一個你!”牽牽需要殺雞儆猴,關鍵一仗你死我活,他不能讓數十萬將士的士氣受到指揮部裡任何人的打擊。
“我覺着吧,我們大家需要一點休息,我們都是同一條船上的兄弟吶!零號大哥,快向三號道個歉!”普通人軍團司令長劉嘉輝急忙出來滅火。
晉元感覺營帳裡的躁動,旋即收回戰靈,他讓自己坐着的身體稍緩了下,在聽完昊昊一番敘述後開始安撫牽牽,“三號,大敵當前我們大家都切忌動怒啊!”
晉元試圖用警告的眼神與溫和言語讓牽牽冷靜下來。
“好了算我的錯,三號!”
零號隨即對牽牽拱拱手,眼中充滿歉意,他知道自己的命是牽牽給,命都不要的他更不在乎臉面。
牽牽搖搖頭,“都不算事,大家都談正題吧!”
“三號,三號!我從各方面情報評估下來,天殺的茅狗馬上又要開始新一輪攻擊了,而且這次是全軍出動。這一波恐怕,我們一定會頂住的是吧?”
智智沙啞而顫抖的聲音從指揮台那邊吼來,現在的指揮台分成七個,每個指揮台有十多個人在忙。
聽聞此言指揮所頓時安靜,人們的動作彷彿被時光之錐定住似的,沒人說話沒人動作,誰都清楚如果茅人宗傾力一擊,就憑智能軍團現有的兵力幾乎不可能頂得住。
現在恐怕只剩下如何後撤,怎麼後撤才能避免更多損失的選項。
“劉司令長,你的兵還有多少可以突擊?”
牽牽轉頭問道,劉嘉輝一愣,“啊,有是有的,突擊至少可有三千步兵,其餘都已疲乏至極不堪驅使了,你知道的我們這已有將近一萬的戰損!”
“我帶出去的兩百多散修也只剩一百不到了,不過如果三號您需要,我們還能頂!我只是來討口水的!”
蕭然擠過來從長桌上取了不知誰的茶杯猛灌了一口。他容貌如刀刻般犀利,身體瘦削有如危巖嶙峋,但眼瞳裡永遠帶一抹笑意。
他和這兒的多數散修一樣不修邊幅,一襲天鵝絨長衫,腳蹬皮靴,腰還繫着寬邊皮帶上有鍍銀釦環,脖間居然有串沉甸銀鏈。
“鬼蕭兒,我就服你!”
零號一巴掌拍過去,蕭然作勢將左肩矮了幾分,“承讓承讓,零號大哥您輕點輕點!我這身子骨受不起老拳!”
“屁!我信你個鬼!”零號又一腳要蹬。
“行了,都什麼時候了還鬧!”
一號有些嗔怒,周圍又一次靜下來,大家心情都很低落。
“幹嘛啊!一個個丟了魂似的,我們肯定會贏!三號是吧!”晉元鼓勁打氣,關鍵時刻不能讓負面情緒蔓延。
“三號,陣地前沿報告,北門出現一千多重甲龍騎!”有人喊過來。
“三號三號!我們剛收到藍安城中的信使傳書,說是戰獸和戰鼠全部拔營,所有的黑鐵衛兵營也全收帳篷了!部隊都在整裝待發!怎辦啊!”智智在上面叫過來。
大帳內又躁動起來,像一大把蒼蠅被塞到窄小箱子裡嗡嗡作響,壓抑而窒息。
“都安靜!”晉元喝道,“三號,該決斷了!”他看着眼前這位飽經摧殘又重新站起來的智腦克隆人,歲月的重負改變了他,讓他變得更加沉穩而內斂。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釘在牽牽身上,人人都想要一個答案,這個答案鏈接着這裡每一個人的歸宿,是死是活就看他做到這個決策。
牽牽的臉冷漠而淡然,多日來未曾刮過的鬍渣已幾成鬚髯。
是撤還是守或者攻擊?晉元想不出其他答案,一個突然的靈感點亮腦際,“智智,給我向城裡的暗樁發出要求,探查黑鐵衛後勤有無特別動作?”
牽牽看向他,眼中有些不解。
“四號,打聽這些做什麼?他們就要傾巢出動發動全面攻擊了!我們沒時間浪費了哇!”零號對他一向直來直去。
“是的啊!不要再浪費資源和時間了吧,讓暗樁探察其他更重要的情報吧!三號你說呢?”智智擠過人羣特意來問。
牽牽雖疑慮未減,當看到晉元的神情便說道,“按四號說的做!”
他轉而朝向零號,“零號!”
“在!”
“命令全軍立刻做好固守準備,不成功我們便全體成仁!”
牽牽眼中的決絕讓衆人個個心驚,“是三號!聽你的!”
零號轉身奔赴他的指揮台,首要助手立刻讓出各路信號的指揮權。
“劉司令長,你的三千步兵準備全部出擊,做最後一戰!你確定能親自帶隊嗎?”牽牽回頭對劉嘉輝問道。
劉嘉輝有些遲疑,但還是行了一個不太標準的軍禮,“我可以!我即刻準備!”
他轉身,人們也爲他迅速讓出一條通道。
一號是第一個給他致以軍禮的人,她的聲音沙啞卻能讓所有人聽得到,“我謹以一個普通智腦人的身份向您致意!感謝您這位普通人願獻出一切包括您的生命來拯救千萬個我們!”
一號的目光如此深沉,其中蘊含了千年的期盼。
劉嘉輝止住腳步,有些愕然地擡頭看着一號,想起什麼似得忙回了一個更不標準的軍禮。
“我實在沒什麼可說的!也祝我們心想事成吧!”
能在長戈和馬頭上騰挪跳躍的他卻不是一個擅長言辭的人。
接着是昊昊和牽牽四周的人,再也沒人說話,智腦人們只用眼睛和拳頭向他表達。
“咚!”
“咚!”“咚咚!”
“咚咚咚!”
敲擊胸膛的聲音連成一片,連普通人也加入進來,接着是所有人,人們紛紛起身轉向這邊。
敲擊如鼓,擂動山河。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晉元口袋裡的小灰醒過來,趴在袋口邊汪汪吠叫。
劉嘉輝被電流擊中般呆愣着,接着他的雙眼被霧氣籠罩,視線開始模糊。
他的同士戰友是值得讓自己付出的,他想,他說,“人不能活幾次,也不能死幾次!但我想如果要死那就讓我死的轟轟烈烈才過癮!”
於是劉嘉輝開始敲擊胸膛回以軍禮,一個又一個標準軍禮。
他的眼神變得堅毅,腳步也堅沉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