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毀自己的往往是最親的人,最可怕的拷問並非來自敵人,而是戰友。
“能從黑鐵衛屍牀爬回來的,這麼多年以來只有寥寥數人,其餘不是死人就是叛徒,你難道是例外?”
關雨看她的眼神很平靜,這是他親審的第一個問題。
韋秋星有種幻滅感,她的精神到肉體被雙重摧折,甚至能聽到精神支柱被折的咔啦聲。
如果在黑鐵衛屍牀和聖心會紅房子之間能有選擇的話,她寧願是前者。
如同德家大院臭名昭著的屍室,聖心會也有自己的紅房,同樣有着審訊室,對內和對外,不同的是聖心會更細緻入微。
還有一點和黑鐵衛不同,紅房子可能會有活人走出,只是多數都像被抽取靈魂的一具行屍,從沒人會被重新啓用。
這些行屍走肉被組織拋棄在這顆孤獨星球上自生自滅。
“你身上的傷,恕我直言,沒有一處能證明你上過屍牀。而據你自己描述,同時也根據我們情報都顯示出你確實有上過屍牀。或許你可以給我一個解釋?上過屍牀卻沒留下傷痕?這點柳傳生最有發言權。”
柳傳生是地球龍國聖心會副總長,久經沙場出生入死,他也是爲數不多能從黑鐵衛屍牀上逃出生天的人,但也躺了數月才得以痊癒。對於關雨的第二個問題,韋秋星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被聖心會拋棄的人會被聖心會和黑鐵衛任意滅殺,一旦發現此人可能在爲對方工作。
他們是棄子,組織新陳代謝中脫落的表皮。
他們唯一依靠的只有原來的社會身份,聖心會絕不希望他們真實身份暴露與地球世界,棄子之所以沒被立刻滅殺,只是聖心會不希望留下一個過河拆橋的罵名。
因此棄子必須將自己的身份小心保密,一旦泄密的結果就是透露者與被透露者都會滅口。這是棄子得以生存在地球的第一鐵律。
第二條鐵律就是不能爲黑鐵衛工作;
第三條鐵律是活動範圍只限於太京;
第四條鐵律是不允許主動聯繫以往任何人。
“陳子無是先於你從麗景賓館離開之前返回德家大院的,你們兩個在一起整整一夜,你爲何隱瞞和陳子無之間的事?”這是關雨第三個問題。
“他難道不是車駿?”韋秋星完全沒料到車駿竟然是陳子無這個大魔頭,她的聲音開始顫抖。
“他當然是陳子無,據我們可靠的分析資料得出的唯一結論,車駿就是陳子無。”
韋秋星目瞪口呆,她很崩潰,如果當初知道和自己演對手戲就是大魔頭陳子無,韋秋星完全沒把握能和他一起演繹這段情節。
爲什麼他就是陳子無?
陳子無怎可能跟她發生這麼多事?
聖心會的調查到了關雨這一層級不太可能有錯,錯在自己,她發現了車駿和黃公子之間的關聯,卻沒發現車駿就是大魔頭。
關雨很是耐心,等了足有十分鐘,此刻的韋秋星像被抽取了靈魂一般空洞和虛弱,面對指控無力反駁。
另一個聲音自心底才悠悠傳來,難道吳溪音真的動了情?對他?黃公子?車駿?還有那個不到兩年內便侵蝕地球聖心會這麼多地盤,殺掉近幾萬多將士的惡魔陳子無?
“對不起,我和他個人之間,實在沒什麼好說的!”
韋秋星唯一能從肺腔中找到的話。
“他對我做的事,也是我在天啓聖心會被特訓的項目之一,只是,”韋秋星苦不堪言,言辭窮盡。
“你是指天啓特訓的誘惑項目?”得到肯定答案後,關雨繼續問,他的神色始終平靜,“只是什麼?”
韋秋星忍着幾欲作嘔的感覺,說道,
“只是我沒能從他那獲得任何有價值的情報,這點我承認失敗!”
“是麼?據我的情報顯示,陳子無對你的興趣超過了以往他接觸到的其他女人,而你仍然失敗了?”
韋秋星皺了下眉,她清楚聖心會的情報一向周密,事無鉅細。
“是的,最後一次也沒有得到什麼消息!”韋秋星提高了聲量,“有一點我必須澄清,我沒有出賣組織!這點我從來就問心無愧!”
對於關雨的所有問題她唯有強調這點。
十幾天後,她沒料到還能從紅房出來,就如她沒想到自己能從屍牀上回來。
不知道這是否是幸運還是不幸。
對紅房出來的人而言是一次重生,只不過要面對截然不同的生活。
背上膏藥處還在撕裂般疼痛,那是聖心會的懲罰之一。
韋秋星需要馬上開啓吳溪音的普通人生活,她必須掙錢,養活自己。
失去聖心會的同時也失去了名義上的家和父母,他們已在一次車禍中雙雙殞命,吳溪音的家已從地球上被一把抹去。
唯一值得寬慰的是吳溪音還有生存能力,只是不能出太京這座城市,這裡成了吳溪音的牢獄,好在牢房夠大。
除了餵飽自己還要找到住處。
兩天不吃不喝不睡對她無關痛癢,有空氣有水她就能生存十天。
但她很餓,想要一個發泄,淨身出戶的她沒一個龍幣傍身。
是去酒吧先吊一個能暫時養活她的人?還是乾脆去救濟所?或者去搶劫?用迷幻術去搞錢太容易了?但這依然是禁忌。
釣凱子這種事她不會做,所以還是先住幾晚救濟所再決定。
從沒有落魄到住救濟所的她也知道它們的情況,所需條件是什麼,因爲這些是生存培訓的內容。
好在聖心會給她留了必要的證件。
現在是下午三點來得及。
上公交車沒錢,韋秋星裝出腹痛難忍忘了帶錢去診所的可憐樣,當她眼淚汪汪看向那位司機大哥,後者幾乎沒有猶豫就被感動,還吆喝其他人給她讓座。
同上車的中年婦人對此很不滿,“奇了怪了,憑啥子她能不付錢?啊?就因爲她長得夠騷嗎?”大城市中討生活的一些婦人很粗鄙。
“人家肚子疼嘛,你如果肚子痛我也給你免單嘍?”司機很不屑地撇撇嘴,關門,起步。
司機四十歲的模樣,挺豪爽,讓吳溪音有了點暖意。
她快步來到救濟所門口,那兒已有了一條蜿蜒的長隊,大多都是老弱病殘,有的還帶着孩子提着大包小包。
韋秋星踟躇着走近,各種眼光都帶着奇怪問號看向她。
猶豫了幾秒後,她還是決定先排隊,在她前面是個穿着還算比較整潔的五十多歲漢子,渾身散發着酸臭,大概幾個月沒洗過澡。
他回頭咧出一嘴爛黃牙笑道,“嘿!小姐啊,你是來找人?還是找人做短工的?我可以做哦!”他不由分說捲起袖子露出了二頭肌,是男人都喜歡暴露二頭肌麼?韋秋星不由想起了那個色咪咪的王益民。
“不!謝謝,我是來投宿的。”韋秋星輕聲解釋。
兩個多小時後終於輪到她,沒想到卻被工作人員第一時間拒絕,“姑娘啊,你看上去比我還整潔,看看這身職業裝,而且連揹包都沒有。年紀麼又不大啊,長得更不醜。你啊!肯定是跟家裡鬧矛盾了,快回去吧,別鬧了!你看看後面拖兒帶女的,大包小包的那些纔是真正有困難的!呔!~下一個!”
這個婦人噼裡啪啦說了一通後,扔回她的身份證,揮手像驅趕一隻蒼蠅似的。
韋秋星還想爭辯,卻被後面帶着孩子的女人擠到旁邊。
她實在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連救濟所都不讓住,這世界好不了!
轉念一想,自己實在不像無家可歸的流浪者,難道還要在這衣服上扯幾個洞?這是聖心會給她留下的唯一體面的東西,我還得指望着它找到工作。
不覺又走回了車站,一輛公交車剛啓動又吱嘎一聲剎了車。
咦,還是那輛車。
車門打開,司機大哥彷彿老友般向她招手,“喂,姑娘!要上車嗎?我還可以載你一段!”
這算是近幾個月來唯一讓她感動的事。
“謝謝您!”
韋秋星上車後連聲道着謝。
“沒事啦,你還好吧?”司機發動了車,他挺寂寞,好在這時候車上沒多少乘客。
韋秋星得決定今晚住哪裡,吃什麼,一串謊言脫口而出,“我被老公打了。”她輕聲哀怨道,好在旁邊沒人,即便有人她也根本不在乎。
“啊?什麼?那傢伙,可真他媽的也下得去手啊?那你怎麼辦?”司機憤怒了,聲音也大,方向盤都跟着晃了一下,一種英雄救美的豪氣沒來由的在腹腔來回竄騰。
一些乘客望着這裡。
“我也不知道能上哪,我一個外地嫁來的小女子。一早就出來了,一整天都在走,剛纔還肚子疼着。現在呢,唉,喝了水就好多了,到晚上也只能在街上坐上一整夜了。”
韋秋星淚眼婆娑地瞄了司機一眼,在確定他能看到自己後,旋即低頭輕聲啜泣。
“哎呀,這,這也太可憐了!你肯定是餓的肚子疼,別哭,別哭!”司機好像在決定什麼,“哦,這個,等會我下班還有急事得趕回去,不然就陪你吃飯了,要不先給點錢你吧!不過我工資不高啊,兜裡只有兩個煙錢,五十龍幣夠不?”
真是喜從天降,二十龍幣就能住好一些的賓館,另外的錢夠吃幾天快餐。
“哎呀,真是太感謝您了,大哥哥!您可以留給我電話號碼麼?我有了錢馬上就還給您!”
韋秋星沒打算客氣,這段時間的折騰讓她身心俱疲,都快沒力氣走路。
“沒事,沒事!”
司機在車站停車間隙,掏了一把錢塞給了她,幾張票子熱乎乎的。
韋秋星隨即握了下他的大手,感覺對方有點震顫,順便也要到了電話號碼,錢肯定要還。
說不定以後還會有事求到他,起碼認識一個善良的人是個好開始。
頂着旁邊十幾個乘客投來的各種眼光,韋秋星下車。
也許司機也是動機不純粹的人,又有什麼呢?她最需要的是睡覺吃飯療傷。
釐清這些日子以來的各種線索,爲什麼會失敗,爲什麼那是一個假情報,是在哪個環節被識破?陳子無爲什麼不殺她?這些都被關雨一一盤問,現在她要逐一覆盤。
對她來說,最重要是怎麼才能殺了陳子無,這個置她於死地的惡魔。
房間氣悶狹隘,十平米不到的逼仄空間,燈光昏暗。
考慮良久,她決定還是省點花,住的這個旅館至少還有淋浴和牀。
當然,先就着水啃完了一包方便麪。
第二天,只花半天功夫就找到了附近一份超市工作。
聖心會所有人被明令禁止跟她發生任何聯繫,也不允許她聯繫以往的任何人,手機也被沒收。
超市要半個月才結一下工資,怎麼度過這十幾天成了一個問題,她還剩十幾個龍幣。
這些都難不倒她,難倒她的是爲什麼陳子無會放走她?
肯定不只是爲了讓我背上叛徒之名,那他所圖什麼?難道是愛上我了?韋秋星苦笑,對一個魔頭談什麼愛,真是一件太過可笑的事。
她泡了兩碗,第二碗的面還有一半,卻不想再吃,本該香辣的麪條到嘴只有苦澀。
這段該死的回憶重又填塞住心。
那天她想乘着黑鐵衛執行計劃時離開公司,當她支開胡穎快步走下樓梯時,在十五樓被不知從哪裡出來的五個保安模樣的大漢攔住。
從對方刻意傳出威壓氣場判斷,其中兩個竟是達到初境靈動丹境的丹修黑靈,以她現在的修爲雖然達不到元嬰神境但也比初境丹修要高一層,以一敵五或許能搏上一搏。
但面對五個持槍對手,也只能認栽。
吳溪音的身體遭遇不測,戰靈韋秋星也會死。
韋秋星知道她和聖心會的行動已告失敗。
她腦中有過自殺一閃念,但這不是韋秋星的風格,派恩教官所言猶在耳邊,“不要放棄,永遠不要,哪怕死就在眼前,也得給我爭一爭!”
不用她去爭一爭,奇怪的事就發生了,她被蒙着眼押到某處,睜眼後, 卻是隻有在夢裡纔出現過的閨房,是這個曾被溫香軟玉暖懷抱的所在。
她愣了半天,爲什麼?她知道黃公子是黑鐵衛的人,是他麼?他會出現麼?韋秋星心中沒來由地一陣逸動。
而黃公子,黃子涵果又出現了,雖然是夢裡。
她被羈押,預料中的屍牀酷刑,一次沒有,和黃公子上演的豔夢像連續劇一般持續。
韋秋星清楚這是個什麼局,但想不出其他辦法,除了自殺或者投降,而兩者她都不願意。
只是後來,她越來越依賴這種感覺,和黃子涵在一起產生了某種惰怠感。
甚至形成一個新的完整自我,不再是分裂的吳溪音和韋秋星。
沒有被迅猛龍撲殺的痛,更沒有被上刑的痛,甚至沒有被各種壓力擊垮的痛,黃子涵代表着溫暖和舒適以及極度的愉悅。
這就是她期待的歸宿,幸福來得如此突然,詭譎,奇異。
特工吳溪音式的幸福?韋秋星會如此自嘲。
黑鐵衛的誘惑也是這麼霸道。
既然你們誘惑於我,那我也不妨反誘惑於你們。
羣狼環伺,韋秋星所依仗的也只有意志和手段。
如何表現愛意能直抵對方靈魂,給黃公子以愛情,也許愛情能讓她出去。
“愛情,你如果需要我可以賦予你的!你需要麼?”
吳溪音出現在韋秋星腦中。
“我要!”韋秋星沒猶豫。
“唉!”
吳溪音嘆息一聲。
“確實!除了談一場愛,沒別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