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名讀書人,林逸詫異現在女子的彪悍,看着跪地哀嚎的寸頭男,林逸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感覺。憤恨,同情,還是有些不忍目睹。
寸頭男的女友把他攙扶起來,看他模樣,再無戰鬥力,拯救了林逸的那個女子,得意地來了一句:“老實點,以後別得瑟,要不然見你一次打一次!”
聽着這種頗具臺詞特色的話語,林逸有一種穿越時空,看了港片的感覺。
就在他發懵的時候,女子忽地伸出手道:“對了,還沒做自我介紹---我叫小青。”
林逸回過神,對“救命恩人”總是要心存感激的,就握手道:“你好,我叫林逸。”
“呀,你叫林逸,這個名字真好聽。”小青又恢復了神經大條的狀態,然後她就看見了林逸手中的包包,“咦,我的手包怎麼在你那裡?”
林逸莞爾,“你說呢?”
……
“你說,我這算不算是救了你?”回到座位後,小青用一種很奇特的眼神望着林逸道。
林逸點點頭,“就算是吧。”
“怎麼就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唉,和你這種人說話真麻煩。不過沒關係了,我幫你打跑了壞人,你幫我找回了包包,我們扯平。”小青頗具江湖氣息。
林逸就好奇了,“你是幹什麼的?”
誰知道這一句話就像是踩到了小青的尾巴,怒目看着林逸,“你什麼意思?”
林逸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就問:“我只是好奇,看起來你蠻會打架的。”
“女孩子就不能打架嗎?”小青反問。
林逸撓撓頭,“也不是,不過……如果我說錯了什麼,對不起。”
小青濃妝豔抹的臉上,一雙明亮的眼睛看着林逸,忽然道:“如果我和你說實話,你會不會嫌棄我?”
林逸反問,“我爲什麼要嫌棄你?”
小青說:“其實我都知道,你也該知道的,像我這樣的,打扮成這樣,又這麼野……做哪一行你心裡有數……”
林逸心裡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猜對了,就咳嗽一聲說:“其實,也沒什麼……梁紅玉還是抗金女英雄呢,巾幗不讓鬚眉,英雄莫問出處……”
“我不懂你說的那些。”小青瞪了林逸一眼,“我只想知道,你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人?”眼睛死死地看着林逸,等待他的回答。
林逸知道這種話題不能再逃避下去,更不能敷衍了事,於是就說:“對不起,我真不知道,因爲我之前從沒有像你這樣的朋友。”
小青看着林逸,就這麼瞪大眼看着他,忽然,撲哧一笑說:“看把你嚇的,我又不是老虎。沒錯,我是在東莞做那一行,不過也沒什麼,習慣了,都是爲了生活。我老爸死的早,家裡只有一個多病的老媽,還有三個只會吃飯不能幹活的弟弟妹妹需要養活,他們要上學,要有出息,不能像我這樣……”她的眼神暗淡了一下。
“不過我也是有理想的,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麼嗎?”小青直直地看着林逸。
林逸搖搖頭,說:“不知道。”
小青就笑了,那濃抹的臉蛋第一次露出一絲羞澀,“我的理想很簡單,就是能夠成爲作家,寫書,寫很多很多的東西,把我自己的經歷,把我心裡想說的話,全都寫出來……就像餘華一樣。”她的眼神有些朦朧,又有一些希冀。
“你不要說你沒看過我包裡的東西哦。”她忽然說道,眼睛有些狡猾地打量了一下林逸,“你們男人是什麼心思,我都知道,沒有不對我包裡東西好奇的……沒錯,我包裡就有一本餘華的書,你看了沒有?”
林逸被揭穿了心思,老臉一紅,“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主要是我想要知道這包包是不是你的……”
“別解釋,解釋就是掩飾。”小青壞笑道,“你只需要回答我,看是沒看?”
林逸硬着頭皮,“看了。”
“你喜歡餘華嗎?”小青問。
“很喜歡。”林逸說。
“有多喜歡?”
“嗯,我收藏了他的很多版本,只是可惜,還沒有這本《活着》的初版本。”林逸老實說。
小青收斂笑容,從包包裡掏出那本餘華的《活着》說,“看到這本書,我就很確定,這本書的故事似乎在寫我……”語氣中有一種隱藏不住的淒涼。
“怎麼可能?”林逸脫口而出,“那是一個老人的經歷,你纔多大?”
小青聳聳肩:“但我真的覺得,我過的和他一樣的苦---生活,爲什麼給我這麼多折磨?”
對於這個問題,林逸不能回答。
眼看林逸不說話,小青就又古怪地笑了笑,說:“說這些你是不懂的,你沒有經歷過很多痛苦的事兒。你沒有爲了給弟弟妹妹湊學費,做各種工作,你更沒有爲了省下錢來,來到東莞連超市都不敢去逛……你們是男人,天生的就比我們有優勢,女人,只能被人作踐……”
林逸:“……”
忽地,小青又大笑了起來,“不過你們可以看輕我,我卻不能看輕我自己。是的,我覺得我比很多人都活的瀟灑,活的真實,活的腳踏實地。我不偷不搶,我靠自己賺錢,你們可以恥笑我,卻不可以打敗我。”
對於這樣的女人,林逸沒轍了。
小青瞪着林逸,忽然說:“你說你很喜歡餘華,那麼告訴我,餘華最著名的一句話是什麼?”
“這個……”林逸結巴了一下。小青嘻嘻一笑說:“我最喜歡他的一句話是: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可以被打敗!”
林逸詫異了,“這句話應該是海明威在《老人與海》裡面說的吧。”
“餘華說的,就是餘華說的!”小青再次像被踩着尾巴的小貓,叫了起來。
林逸只好很無奈地說,“好好好,是他說的,好了吧。”暈啊,可憐的海明威,你的名言被剽竊了。
“你是不是在笑話我?”看着林逸古怪的模樣,小青盯着林逸問。
“我怎麼敢啊,啊不是,怎麼會啊,呵呵。”林逸第一次覺得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小青瞪着他,忽然又說:“你很喜歡餘華這本書嗎?”
林逸:“這個……我收集過他的版本,這個沒有。”
“送給你。”
“什麼?”
林逸還在發愣,小青已經把那本餘華的《活着》初版本硬塞到了林逸懷裡。
“這本書送給你,我們既然是朋友了,互相贈送東西也是應該的。”小青很豪爽地說。
林逸看看懷裡的書,再看看小青,然後說:“那我送給你什麼呢,要不,送給你200元錢吧。”
“你啥意思?!”小青狠狠地瞪着他。
林逸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我沒別的意思,真的,那你說,你想要什麼?”林逸有些鬱悶,自己身上真的沒什麼東西可送了。
“能不能送一張你的照片給我?”
“什麼?”
“不願意就算了。”
“不是啊,我身上沒帶照片。”林逸解釋道。
小青嘻嘻一笑,“這個簡單。”說着就掏出了手機,然後對林逸招招手,“過來。”
林逸硬着頭皮過來。
小青身邊坐着的那位蘭花指出差大哥被擠的挪屁股,嘟囔了一聲:“討厭!”
林逸擺姿勢,和小青用手機合照。
“你瞧,這不就行了嗎?”
林逸,無語。
……
不遠處,苦逼的徐大少剛剛給三位老人家打完茶水,回頭想要看林逸一眼,順便說說自己是多麼勞苦功高,沒想到一探頭就看見林逸正在和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合影拍照。
當即,徐大少就把腦袋縮了回去,不禁感嘆,這個老大也太有能耐了,在火車上還能掛點,哎呦,怎麼辦纔好,要不要給香港那個打小報告?不過作爲小弟出賣大哥是不是不太好?還是算了吧,讓他自求多福,只看那女人德性,估計也不是省油的燈。唉,老大的口味偏重啊。
……
從東莞到南都差不多要21個小時,一路上,到站下人上人,林逸周圍的座位換着不同的面孔。
自己身旁的胖女人下去了,換成了一個喜歡打瞌睡的大媽。對面的蘭花指大哥下去了,換成了一個戴着耳機聽歌,嘴裡嚼着口香糖的女孩子。
小青和林逸談了一路的餘華,還有餘華的作品,不過大部分時間都是林逸在說,她在聽。
她聽的很認真。
林逸給她講《許三觀賣血記》,講到許三觀知道一樂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卻依然用賣血換來的錢來給一樂治病時,她流淚了,說:“許三觀真傻。”
差不多把這部書的故事講完了,忽然小青說,“我在下一站就要下站了,你給我講一講《活着》吧。”
林逸詫異:“你不是看過了嗎,還要我講?”
小青就說:“我喜歡聽你講,不行嗎?”
林逸說:“好吧,我講的不好,請多多包涵---”
最後一程,林逸就開始給她講《活着》,講老人“富貴”坎坷多災多難的一生。
這一次她沒有哭,只是在癡癡地想着什麼。
……
小青下站了,對面又換了一個人,一個抱着公雞的痩老頭,抱着的公雞和他自己一樣瘦。
林逸不知道爲什麼,心裡總有些不踏實。他掏出那本小青送給自己的那本書,準備翻看幾頁。
這時,夾在書頁中的一張紙條飄落下來。
林逸怔了一下,將那紙條撿起。
只見紙條上用鉛筆字歪歪扭扭地寫着,大小,人口手,日月天……在這紙條下方,則是很吃力地寫着:好相(想)學會寫字阿(啊)。
頓時,林逸明白了一切。
爲什麼她會把這本書送給自己,爲什麼她會說那句話是餘華說的,爲什麼她執意要自己給她講《活着》---
一個連字都不會寫的女孩,卻有着成爲作家的夢想。也許她以前有機會學習寫字,可是生活的重擔卻沒給她這個機會。也許她正在努力地學習寫字,可是生活的重擔卻依舊在和她你追我趕……
林逸眼前再次浮現出小青爽朗的笑容,也許自己再也見不到她,但可以保證,以後也絕對忘不掉她,忘不掉她送給自己的這本書。
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
火車汽笛聲拉響,南都車站到了。
林逸幫助三位大師把行李從車上取下,蘇雪,小薇,熊經紀等人正在下面等他。
林逸和徐大少陸續下車,最後當林逸下車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這輛即將再次起航的列車,與小青的相遇,宛若夢一場。
人生就是這麼奇妙,而回到家的林逸,也將開始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