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向陽舉着那把破傘,林逸穿着雨衣,冒着大雨來到了村子附近的學校。
看到向陽被淋的溼呼呼的,林逸就說,“你把那破傘扔了吧,等會我給你也找件雨衣。”
向陽卻把那雨傘抓得緊緊的,說:“向陽不扔這雨傘,這雨傘是爸爸曾經用過的,有爸爸的味道。”
林逸一怔,這纔想起,好像她爸媽去世的早,估計這雨傘是他們的遺物,又想這小姑娘雖然有點傻,卻傻的很可愛。
於是林逸就岔開話題,又問道:“向陽啊,你原先在哪個班級上課?”
小姑娘就笑了,嘿嘿地笑,伸出髒手一把拉住林逸說:“你跟我來。”
林逸被她拉着手,跟在她後面,徑直來到了一間教室外面,林逸隔着窗戶往裡頭看去,只見裡面很簡陋,牆壁上還殘留着水泥痕跡,屋頂上面似乎有些不太嚴實,有雨水滲進來,偶爾吧嗒滴落在地上,那地上有些地方卻是擺放了老舊的臉盆,水滴落進去,發出噠噠的聲音。
孩子們上課用的桌椅顯得很雜,很凌亂。一瞅,便知是村民們自己家湊合的。這屋子裡的一切幾乎都是陳舊的,只有孩子們渴望知識的那一張張稚嫩樸實的臉和對知識改變命運抱有着期待的漆黑明亮的眼睛彷彿是嶄新,跟萌動的。
這時就見一位身材瘦小的女人,邁着矯健的步伐走了進來。
立時,就見這些可愛的孩子們,一齊向着他(她)們的老師大聲地喊了起來:“老師好。”
那女老師也就按部就班地回答:“同學們好!”
在喊完話,那些學生就再次坐下,那女老師開始講課,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道:“接下來請同學們拿起課本,翻到第二十八頁,我們今天繼續講第五課《小鳥和牽牛花》。下面我給大家朗讀一遍:院子裡的榆樹上有一個鳥窩,裡面住着一隻小鳥,小鳥每天飛下樹來,跟小花、小草一起玩兒。有一天,小鳥病了,躺在窩裡,一動也不能動。他想,要是能跟小花一起唱個歌,跟小草一起跳個舞,該有多好哇!可是他病了,一點兒力氣也沒有,怎麼能飛下來呢……”
女老師在教室內專心致志地講着課,窗戶外,小姑娘向陽專心致志地聽着,她髒兮兮的臉上,露出嚮往和幸福的光芒。對於她來說,似乎只要能夠在這外面看着,聽着,已經心滿意足。
大風時不時地把雨水吹撒到她的身上,頭髮上,臉上,脖頸上……她的嘴脣已經凍得有些發白,臉色有些發青,可是她還在專心致志地聽着課文,比那些端坐在教室裡的孩子,還要仔細,還要認真。
最終還是林逸有些忍不住了,他揉了揉鼻子,將身上的雨衣脫下來,遮擋在她的身上。冷風吹來,林逸自己打了個哆嗦,向陽卻絲毫沒有察覺他這小動作,咧着嘴,看着教室,傻笑着。
……
林逸無事可做,也只好守候在這窗戶邊,聽着課堂中的講課。不過很快,林逸的心思就跑遠了。
如果記得不錯,牽牛花又叫做牽牛子,而林逸清晰地記得一首關於牽牛子的文章:左手是書,右手是牛,一邊是溝渠細流,一邊是黃瓜玉米大豆,竹籬上挽一朵花又一朵花是黑白醜。牛在身後沉默地走,歲月長得像繮繩,看看走遠了,牽牽又回來,少年人走着走着,便成了今天的再回首。
想起牛的時候,就會想到黑白醜,一生中再也沒見過那麼多,盛大而寥落的綻放。那時覺得它怪,既不黑,也不白,有紫,有紅,淡青,淡粉,深淺間成一星形,開的時候不遺餘力,瞧去卻還是寂寥。難道便因爲叫了“愁”?是的,那時以爲叫“黑白愁”。採來夾在書頁間,等着它變幹,豔色如新,薄脆如蜻蜓翅,碰一碰就愁到破碎。長大後才曉得它還有名叫“牽牛子”。只不過我所見的是野生,花小,單薄,不比人家家養的富態。還有個更文雅的名是“朝顏”,《源氏物語》裡有女子叫朝顏,名字也透着飄渺的意味,可望而不可即。
太美的名字高不可攀,惟牽牛子是我的。我便是那個牽牛的孩子……
……
直到課堂的鈴聲響起,林逸這才清醒過來,發覺,雨變小了,自己卻渾身變溼了。再看那傻姑娘向陽,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心滿意足,像是經歷了一件多麼了不得的事情。
“大哥哥,你怎麼溼了?大哥哥,你的雨衣怎麼跑到我身上了?它長腿了嗎?”小姑娘一開口就是一連串讓林逸不知該如何回答的問話。
幸虧這時候一幫孩子從教室裡衝了出來,這才讓林逸逃過這些問題。
那些孩子原本是想要在雨地裡嬉戲打鬧的,卻有人看見了向陽,就指着她說:“你們看啊,那個傻丫頭又來了!”
“呀,真是她,她又來聽課了!”
“連字都不會寫,還好意思聽課!”
孩子們嘰嘰喳喳,對着向陽指指點點。
向陽只會咧着嘴,傻笑。
這樣就顯得更傻了。
那位瘦小的女老師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出來一看是向陽,就要開口說話,卻又看見了站在向陽身邊的林逸,就狐疑地問:“請問你是……”
林逸就笑笑說:“我是考古隊的。”
考古隊最近寄宿在村子裡的事兒大家都知道,這女老師也就沒在意,不過還是禮貌地對林逸說:“外面下着雨,不如進來說吧。”她猜這位年輕人可能和向陽有什麼關係,是爲她的事兒而來的。
向陽是她教過的學生,也是一個讓人頭痛的學生。
林逸進了屋,還沒開口說什麼,就聽那女老師說:“向陽是個好孩子,可是在學習方面真的有障礙,我也是沒辦法,才讓她退學的。”
林逸沒想到對方這麼直接,就也說:“她學習有障礙,這一點我可以理解,不過在我看來,她真的是個又有天分的孩子,我說的是在文學方面。”緊接着,林逸就把自己的發現對這位女老師說了。
告訴她,向陽可以把自己聽到的東西很牢固地記下來,並且背誦出來。也許在其它方面有缺陷,在這方面卻是可以好好培養的。
原以爲自己說了這些,這位女老師會很驚訝,沒想到那女老師說了一句話:“其實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什麼,你知道?”林逸反而愣住了。他以爲對方是不知道向陽的天賦,這纔會做出讓她退學的決定,可是沒想到,自己知道的人家早就知道。既然知道向陽有這樣的天賦,爲什麼還要這樣做?林逸疑惑就更大了。
那女老師嘆口氣,搖搖頭說:“在這裡,那不是天賦,是怪胎。何況她就算能把聽到的東西背誦下來又怎樣?她連一個字都不會寫,連算術也不會計算,完全沒有書寫能力,在我們這樣的學校,她的成績只會拉班級後腿……拉學校後腿的結果你知道嗎,因爲她的存在,我們這所學校很可能會落在排名後面,而落在排名後面的代價就是得不到縣裡學校資金的支持,就沒有錢修葺這簡陋的教室,不能改善學校的食堂,孩子們只能一天到晚吃土豆白菜……”
林逸真的愣住了。
原本以爲對方是個不負責任的女老師,可現實卻是她太負責任了,以至於不得不開除向陽,只因爲她傻,因爲她拉了班級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