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由葉國回來之後,姬容便再沒有踏出鳳王府一步。緊跟着,在神子越見張狂的言辭以及鳳王府越見低調的舉動之下,帝都之中,漸漸有一批人開始搖擺。而此時的姬容……
此時的姬容,正在鳳王府的書房中,靜靜的聽着宋先生的報告。
站在書桌之前,宋先生和先前一樣,先揀不要緊的開始說:“鳳王,下面有探子回報,慕容公子之前出去和炎國的皇子耶律熙見了面。”
擡了擡眼,姬容淡淡的應了一聲:“還有呢?”
“還有,慕容公子在會內城的時候,遇到了楚尚書的夫人,那位夫人似乎和慕容公子有這些……不尋常的關係。”回想了情報中的敘述,宋先生稍稍沉吟,而後道。
這次,姬容倒是微怔:“和楚尚書?……”
這麼說着,姬容徒然想起了慕容非的臉——那張和楚飛幾無差別的臉。
不尋常的關係……若是有血緣關係,倒是說得過去了。姬容沉吟着。片刻,他擺了擺手:“接着說。”
“是。”應了一聲,宋先生又說了幾件關於姬容身邊人的情報,這才自最底下抽出了一份稍厚密報,恭恭敬敬的呈給姬容,道:“這是這幾日來,那人的情報。”
接過密報,姬容隨手翻了翻,便道:“重點呢?”
“那神子……”怎麼喊怎麼不順,再聯繫着自家鳳王和對方的關係,宋先生索性直接道,“那潑皮殺了人。”
並未對宋先生的稱呼表示什麼,姬容只感興趣於對方的話:“殺了誰?丫頭還是侍衛?”
“都不是。”宋先生笑道。
“那是?”姬容問。
“從開頭就跟在他身邊的馮禮。”宋先生道。
姬容愣然,轉瞬便搖頭,微帶嘲諷的說:“他倒是始終不遺餘力的給自己掘墳墓。”
“鳳王所言極是。”宋先生回道,倒不完全是在附和姬容。
“那馮禮是因爲什麼被殺的?”姬容開口問。
“因爲馮禮和那潑皮交談之時門窗都緊閉着,事情發生的時間又極短,所以底下的探子並沒有收集到什麼情報……不過小人以爲,馮禮的取死之道在於他對那潑皮的態度之上。”宋先生看着姬容的神色,慢慢道。
“繼續。”姬容開口。
彎了彎腰算作行禮,宋先生繼續往下說:“一個長期生活於底層的潑皮在突然之間得到了偌大的權力,在周圍各種和過去迥異的刺激之下,心性定然是極不穩定的……這樣的人,表面上看是張狂恣意,彷彿天下盡握於手中,但其實是敏感自卑,時時疑心他人看不起自己。這樣的人在外界的權力和內心的自卑反覆刺激之下,會不知不覺的越來越暴躁。而馮禮和那個潑皮交談的時候,那個潑皮還是醉了的酒的……依着馮禮那着實有些慘不忍睹的屍體來看,很明顯,他是說了什麼話刺激到了那潑皮,才被那潑皮用一個酒罈子從身後活活打死的。”
說到這裡,宋先生稍微歇了一會,這才笑着繼續道:“可笑那潑皮雖在激怒醉酒之下殺了人,可終究只有鼠膽——竟然立時衝出挽瀾樓,跑到瑾王府去見瑾王,想是去尋求庇護了。”
在心中鄙夷着那個徒有尊貴稱呼卻一無是處的潑皮,宋先生忽然想起了外頭關於那潑皮和自家鳳王的各種傳言。
那樣的一個潑皮……若是真有不長眼的人聽了傳言後投到那潑皮門下,那還真是……琢磨半晌,宋先生暗自搖搖頭,心裡竟絕少的升起了一抹同情。
那還真是……悲哀啊……
始終安靜的聽着,待宋先生說完所有之後,姬容才輕輕應了一聲:“那潑皮進了瑾王府?”
“是。”宋先生回答,“那潑皮出了挽瀾樓之後,先被拉上了一輛車,而那輛車最後進了瑾王府……應當是瑾王留在那潑皮身邊盯梢的人。”
姬容點了點頭:“之後呢?”
明白姬容問的是什麼,宋先生道:“瑾王府我們進不去,但那潑皮在進去的一個時辰之後就出來了,並且……”
“繼續說。”姬容淡淡道。
“並且還跟着瑾王府的人……瑾王幫那潑皮處理完事情了。”宋先生低聲說。
“解決?——倒也並不是什麼大事。”姬容開口,神色間看不出什麼其他情緒。
宋先生沒有說話。他當然知道解決一個死人不是什麼大事,但這卻代表了瑾王府的態度——代表了姬輝白的態度。
那個潑皮就算貴爲神子也並沒有什麼大不了——一如爛泥始終是爛泥,潑皮也始終只是潑皮。可若是瑾王府有意站在鳳王府對面,甚至打算接着那潑皮那層尊貴的光環做些什麼……
宋先生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姬容,可是姬容已經開口:“我吩咐的事情都準備得怎麼樣了?”
即將出口的話被生生堵住,宋先生一時有些難受,卻不敢多停,只收攝心神,忙道:“都已經開始着手準備了,並且十分順利,只等神祭來臨了!”
“那就好。”姬容點頭。他站起身,走到了窗戶邊。
時間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四月,春花悄然綻放,暗香滿園。
姬容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直視窗外,他淡淡道:“你記得——神祭不能成功!”
“小人明白。”宋先生回道。
“沒事的話,就下去吧。”點點頭,姬容說。
宋先生並沒有立刻出去。他站在了原地,說:“神祭之事幹系重大……鳳王,要不要派人到瑾王府那裡試探試探?也好早做打算。”
試探?……姬容斂下了眼:“不,不需要。”
宋先生有些不解:“可若是……”
姬容冷淡的開口:“若是瑾王府那頭定要保神祭順利,本王也已有所準備;而若是……”
而若是……若是他並不打算,那……姬容沒有再想下去。他的視線停留在了屋內古玩架上的一個小角落裡。
一塊裂了一條縫的黃玉原石正安安靜靜的呆在那兒。
若是……姬容念着,眼神不覺柔和了些。
姬輝白有些累。並非身體上的,而是心裡的疲憊。
坐在瑾王府的書房中,姬輝白伸出手指按了按額角,片刻後纔開口:“青一?”
“是。”本來還空無一人的書房響起了青一的聲音,緊跟着,青一的聲音出現在了姬輝白麪前——彷彿任何時候,他都時時刻刻的隱在一旁,等候姬輝白的命令。
“那個人有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這麼問着,姬輝白從那在桌面上堆得不矮的摺子堆中取出了一張摺子。
“沒有。”青一搖了搖頭,“那個人所走每一步、所做的每一事都嚴格按照我們的要求。”
姬輝白點了點頭:“既然如此,王妃那裡不甚重要的消息倒可以揀幾件同他說說。”
青一沒有出聲。
而姬輝白則靜靜的看着摺子,待處理了好幾張摺子之後,他纔再次開口:“祭司院那邊呢?”
“在豐淵祭司的暗中接觸下,那些祭司都表示願意暗中合力代替神子舉行神祭。”青一回答。
姬輝白淡淡的應了一聲。
見姬輝白沒有繼續問其他東西的意思,青一略一猶豫,還是開口:“瑾王,您之前不是對那潑皮說不打算讓神祭成功麼?”
“本王什麼時候說不要神祭成功了?”姬輝白淡淡一笑,其間藏着些沒人能看出來的倦怠,“本王只是說神祭並不一定要成功……只是神祭既關係到祭司院的臉面和影響,自然還是成功的好。”
這麼說着,姬輝白放鬆身子靠在椅背上。稍擡了擡頭,他的目光飄得有些遠。
神祭關係到祭司院的臉面……並不止如此。姬輝白想着,若是神祭成功,那神子在普通百姓甚至一些官員之間必然樹立起一份威儀。到時候,他便能借着神子的名義掌控一些東西。還有祭司院,經過了這一次的同心合力,之後再要影響或控制祭司院無疑會容易很多。只是……
只是這樣,大約就該讓皇兄不得不注意以及……忌憚了吧?
姬輝白輕吐出一口氣。斂下眼,他的視線停在了腰間懸着的那半塊玉佩上。
玉佩摔碎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一眼看去,那碎處的邊角已經有了圓潤的光澤,可若在細細撫摸……
姬輝白擡起了手。剛剛撫過玉佩的白皙指尖已經有了一道極細的紅痕。
“殿下?”目光敏銳的注意到了姬輝白指尖的傷口,青一不由出聲。
搖搖頭示意無事,姬輝白拭去了指尖那幾縷鮮血。
若是再細細撫摸,便會發覺那隱於圓潤之下的凹凸猙獰……一如他那被無望感情塞滿了的心口。
姬輝白站起身,向外走去。
雖疑惑姬輝白的舉動,青一卻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的跟着對方走到院子裡。
院子裡的花草都開得漂亮,一處處盡是匠心獨具,只可惜少了幾分生氣——瑾王府中姬輝白所呆的主院,是向來不許旁人隨意踏入的。
便是當初的瑾王妃,也亦如此。
“事情都很順利?”姬輝白開了口。
“是。”落後兩步,無聲無息的跟着姬輝白的青一立刻接口。
“順利麼?”姬輝白低聲自語着。他伸手覆上了一旁灰褐色的粗壯樹幹。
粗糲的樹皮抵住掌心,帶來微微的刺痛。
“可我卻……”姬輝白的聲音低下,漸不可聞,“……有些後悔呢。”
不得不注意、不得不重視之後,是不得不忌憚;而等到不得不忌憚,那便也該考慮清理了吧?可若不這麼做……那麼,他的視線又會在他身上停留多久?是一年兩年,還是一月兩月?
姬輝白想起了之前的夢。不覺笑了一下,他伸手摺下了一朵還打着骨朵兒的白花,置於指尖搓揉。
片片雪白飄落,彷彿無言祭奠。
一個月,對於有些人來說是自是不短。可對於另一些人來說,卻只不過一個眨眼的時間。
神祭大殿馬上就要開始,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準備停當,但姬輝白卻沒有半分得意喜悅的情緒。
哪怕他能預見——預見今夜的神祭必將成功。
“殿下。”青一來到了姬輝白的身邊。
“恩,”姬輝白應了一聲。擡頭看着廣袤的星空,他過了一會方纔道,“皇兄那裡開始有所動作了?”
“之前便一直就有……只是我們的人直到現在才發現。”青一的聲音裡有了些愧疚。
姬輝白則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沒什麼大不了的……皇兄若做什麼事都讓你看出來了,又怎麼當得上‘鳳王’這個稱號?”
青一沒有說話。一如姬輝白最開始所說的‘沒有什麼大不了’——姬容所有的行動都是針對神子而來的,若還是先頭那個潑皮,瑾王府此時定然已經如臨大敵,可如今瑾王府早就把人換了……
那當然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鳳王這次到底棋差一招。青一在心中這麼想着,不覺有了些振奮。
至於姬輝白,卻依舊只是遠眺星空。
他並不高興,或者說,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值得高興的——所有的事情,都只按着他的計劃走,而他的計劃……
沒有盡頭,沒有希望。
姬輝白彎了彎脣角,似無意般的按了按胸口,他開口:“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本王先回府。”
青一微怔,卻並不多說什麼,只恭敬的把姬輝白送上了馬車。
馬車沉默的開始行駛,又沉默的消失於遠處的黑暗。
站在原地,青一看着看着,不知怎麼的,心中竟有了些不好的感覺。
心中有不好感覺的,並非青一一人。
就在姬輝白離開祭神處的同一時刻,姬容正在府邸之中反覆看着關於神子的各種情報,無論鉅細。
宋先生依舊跟在姬容旁邊。看着姬容的舉動,他心下忐忑:“鳳王,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沒有回答,姬容皺眉片刻,方道:“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
“第一個人失敗了,”宋先生回答。在說到失敗的時候,他並沒有什麼情緒起伏——在他看來,這麼充足的準備下,一個人的失敗根本無傷大雅,“不過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們還準備了足夠的後手。”
意料之中?姬容的眉心皺得更緊了。
不,不……不是意料之中——有什麼東西漏掉了!姬容翻動情報的速度更快了些。可是一切都按部就班,甚至連第一人失敗的時間都和他估算得差不多——姬容突然停住了。他翻到了一份情報,情報上寫着:‘十日,未時出挽瀾樓,入瑾王府,申時出。’完全沒有消息的就只有這一次……整整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中,姬輝白對那潑皮做了什麼?
是用各種手段控制,還是索性再弄一個會聽話的‘神子’?
姬容放於桌面的手不覺握成拳,他又翻開了其他講述關於神子進度的情報。
每一次的都和他的預料有所差異,可一次次加下來——……加下來,就和他心中的限度分毫不差。
姬容對着情報看了好一會。他突然笑了起來。
分毫不差。他怎麼不知道——不知道對方竟然是如此瞭解自己?
如此瞭解……姬容想着,眉眼漸染上了些許嘲諷。
“鳳王?”一直看着姬容的動作,直到姬容停了下來,宋先生不由開口道。
姬容沒有立刻回答,他突然覺得有些疲憊。推開了攤在桌上的一疊摺子,姬容靠在椅背上,放鬆身子。
敏感的察覺到事情可能有變,宋先生看了看桌上的東西,不由再低聲喚道:“鳳王?”
姬容稍稍閉眼,紛雜煩亂的情緒在這一刻統統涌進他的心頭。恍惚之間,姬輝白曾經說過的話一句一句的迴盪在他耳邊。
那個人說:臣弟並無意強迫皇兄。
那個人說:皇兄可還記得從前?
那個人說:皇兄,我是真的喜歡你。
姬容突然想起了邊關的那一夜。
那一夜,姬輝白和他相對而坐,一字一句的說着。
他說:皇兄,我會一直陪着你。
一時茫然,姬容眼前浮現了姬輝白的身影。
如竹清俊,如雪聖潔。
姬容突然想起了一句話。是他在很多很多年前同姬輝白說過的。
他說:皇弟美姿容,好丰儀,絕色天成,世所罕見。
當時人人都道他是年少輕狂荒唐*,只有姬容自己知道,他當初是真的覺得姬輝白長得好看,並且打算日後好好待這位有冰雪之姿的皇弟的。
可是後來……
姬容茫然的擡了眼。
姬輝白還站在他的面前,就這麼定定的看着他,眸如點墨。
姬容突然擡起了手。他輕輕的碰了面前的姬輝白。
彷彿被春風吹皺了的水面,姬輝白的身影如波紋般一圈圈的震盪,而後,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姬容慢慢收回了手。填滿他心頭的憤怒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出的疲憊。
不濃烈,卻纏綿非常。
姬容終於嘆了一口氣。斂下眼,他淡淡道:“停下罷。”
“鳳王?”宋先生沒有聽清楚。
“就當是送你一份禮罷。”姬容低聲說了一句。緊跟着,他擡眼看着宋先生,神色平靜,語氣卻不容置啄,“今晚的所有行動全部停下。”
聽見這句話,饒是素來陰沉,宋先生也不由驚呼:“我們準備了——”
剩下的聲音,消失在了姬容倏然銳利的眼神之下。
張口,再合上。如此反覆數次之後,宋先生才低聲道:“……小人明白了,鳳王。”
“很好。”姬容輕聲說了一句。旋即,他道:“都下去吧——所有人。”
這一夜,剛剛進行到一半。牽動無數人的神祭之事卻似乎已經塵埃落定——只要沒有意外。
——如果沒有意外。
神祭舉行的大殿之後,齊齊的站着一排祭司,而在這一排祭司之前的,是一位白髮如雪,樣貌卻甚是年輕的男子——是羽國的大祭司!
“你們……”大祭司只開口說了兩個字便說不下去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一個個的、狠狠的看過面前這一整排的祭司,“豐淵、林離、蘇尋……你們真是好本事!姬輝白真是好本事!祭司院裡排的上號的都被他找來了吧?恩?”
這麼說着,大祭司臉色鐵青:“那麼,你們打算做什麼?代替神子完成這個神祭?”
在大祭司的連番問題之下,大多數的祭司都垂下了頭,但面上,卻沒有半分愧疚。
“老師。”豐淵開了口,“我們確實打算這麼做。”
大祭司驀的笑了一下,滿是憤怒,還帶着稍稍的尖銳:“姬輝白只是在利用你們!——神子在哪裡?!”
“老師!”豐淵的聲音跟着高了起來。
大祭司的眼神如刀,頓時釘在豐淵身上。
立刻醒悟,豐淵放緩了聲音:“老師,我們知道……二皇子也說過了一些事情。”
“神子在哪裡?”根本沒有聽下去的意思,大祭司冷冰冰的重複。
“老師。”豐淵平心靜氣的開口,“我們知道二皇子的目的。可是我們——在這裡的每一個人,加入祭司院不是因爲其他什麼,而只是想要維繫一個夢想。老師,您是我遇到過的最好的老師了——您從來只醉心於鍛鍊神力和祭祀,根本不曾在我們面前玩弄什麼手段劃分什麼差別……我敬重您。”
豐淵看着大祭司,鄭重其事的說:“是您告訴我們什麼是夢想,又要怎麼維持夢想。所以,我們絕對不會承認——承認那個毫不留情的踐踏我們夢想的東西會是我們夢想的本身!”
大祭司的臉頰狠狠的抽了抽。他再一次開口,再一次重複:“——神子,在哪裡?”
目光中漸有了失望,豐淵沒有再說話。
沒有人再說話。
“好、好!”氣急反笑,大祭司狠狠道,“神祭不會停止!你們就等着被這個逆天的祭祀抽乾神力而死吧!”
言罷,大祭司重重一跺腳,身子便憑空消失,不見蹤影。
“逆天?”隨着大祭司的消失,一個人忽然出聲。
“既然是證明神子身份的祭祀……怎麼會是逆天的?”另一個人接口。
而清楚聽見了大祭司最後那句話豐淵,則一開始便呆住了。和另兩個一等祭司對視片刻,他們突然齊齊低呼。
瑾王府中,姬輝白正斜靠在躺椅上閉目假寐。
夜,靜悄悄的,主院裡的所有下人都被姬輝白遣了出去——這一夜,他只想自己一個人靜靜的呆着。
只不過,他這個願望註定實現不了了——雖人還沒有到,但屬於大祭司的浩瀚神力,已經隔空傳到了姬輝白所呆着的主院裡。
姬輝白驀然張開了眼。
同一時刻,主院花園裡的空間一陣扭曲,白髮白袍的大祭司已經出現在了其中。
“出來!”甫一落地,大祭司便低喝一聲。
姬輝白緩緩呼出了一口氣。
站起身,他動作優雅的整了整衣服,這才推開門走了出去。
“人呢?”見着姬輝白,大祭司也沒有更多的話,只不耐煩的開口。
姬輝白笑了笑。向着大祭司行了一禮,他轉過身,並沒有出言辯解或者打算拖延時間,只帶着大祭司向關押徐三的地牢走去——既然都把人抓來了,姬輝白又怎麼可能只是簡單囚禁?
地牢靜悄悄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個月,關在牢裡的徐三當然也沒有了當初那瘋狂叫喊咒罵敲打等等折騰得天翻地覆的力氣——他終於意識到,並且深刻的體會到,在這個地方,不管他再怎麼折騰,也只是白費功夫。
因此,當聽見外頭想起腳步聲的時候,徐三也只是沉默呆滯的躺在地上,直至他看見了在火光之中相續顯出面容的姬輝白和大祭司。
呆滯的眼神在剎那間凝在了姬輝白麪上,下一個瞬間,本來躺在地上宛如死狗的徐三頓時彈跳起來,幾步衝到鐵門旁,重重的搖晃着鐵門:“姬輝白!姬輝白!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根本沒有在意徐三,姬輝白只看着大祭司。
而見了雙眼通紅、衣衫襤褸、頭髮更如同雜草,狀似瘋子般的徐三,大祭司卻是冷哼一聲,一揮袖便弄壞了鐵門。
靠的太近,徐三和鐵門一樣被大祭司揮出的暗勁狠狠的撞到。
連連倒退着,徐三腳下不穩,不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過緊接着,他便立刻跳起來,撞撞跌跌的衝向姬輝白。
姬輝白只看着徐三,沒有半分要動的意思。
但站在姬輝白旁邊的大祭司,臉色卻是陰得可以滴出水來。重重的哼了一聲,他驀地衝潑皮一甩袖。
只聽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那本來衝向姬輝白的潑皮便被大祭司一巴掌甩出去,重重的撞到了牆上。
砰的一聲悶響過後,徐三倒在地上,一時爬不起來。
姬輝白眼中掠過了淡淡的訝異。
而大祭司卻連看都不看對方,只對姬輝白道:“你封了他的神力?”
“是。”並不避諱,姬輝白直接應道。
有了厭煩——其實早就厭煩的大祭司也懶得多說什麼,只提起地面上呻吟的人,拋下一句‘還有神力就好’,便待離去。
但聽見了大祭司話的姬輝白卻驀然叫住了對方:“大祭司,您是什麼意思?”
“意思?”看了姬輝白一眼,大祭司冷冰冰的說,“這個潑皮——這個擁有足夠神力的潑皮,會在今天晚上主持神祭,並且作爲祭品獻給神,以換取羽國百年的昌盛。然後,這個祭品就會會被抽乾神力——枯竭而死。”
姬輝白身子微微一震:“您——”
姬輝白想說很多,可最後,只有一句話逸出了他的喉嚨:“……是爲了羽國?”
“莫非是爲了你麼?”硬邦邦的丟下最後一句話,大祭司再不停留,擰了徐三便往外走。
獨自留在地牢,姬輝白一時恍惚。
人算不如天算……今夜到底還是失敗了吧。這麼想着,姬輝白心中竟沒有多少失落,反而多了一分平靜。而以後……
以後……大概只是互相防備吧。姬輝白想着,而後微笑。
整整衣服,姬輝白轉身,離開了空無一人的地牢。
再次回到書房,姬輝白便看見了已經等在書房中的青一。
“失敗了?”走進書房,姬輝白開口,聲音平緩。
青一的臉色古怪了一下。
“怎麼?”沒有聽見青一回答,姬輝白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
“不……”青一道。
姬輝白擡了擡眼。
“不……成功了,殿下。”青一神色微帶古怪的說。
姬輝白一怔。片刻,他開口,聲音帶着隱隱的緊繃:“怎麼回事?”
“小人也不知道。只是自第一次之後,鳳王府那頭便再沒有了動靜。小人本來以爲對方只是積蓄力量,可是……”青一繼續說,“可是之後,守在鳳王府的探子看見鳳王半夜出去了。”
“這種時候,皇兄怎麼會出去?”姬輝白的聲線的緊繃已經能聽出來了。
“小人也以爲鳳王實在不該在這個時候離開。”青一低聲道。
這個時候,若是姬容還要爭,那便定然會守在鳳王府裡頭做最後一搏。可鳳王府那頭始終沒有動靜,而姬容又離開了鳳王府……
隱隱抓住了什麼,姬輝白卻又不敢肯定。思緒罕見的混亂,姬輝白不由問:“皇兄……有沒有交代過什麼?”
“有。”青一回道,“鳳王遣人來說:‘便送你一份禮物吧。’。”
姬輝白的手突然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他不知道,他也從沒有想過——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能高過某些東西。
比如權勢,比如楚飛。
可如今,楚飛卻是早已經離開,而權勢——“……”姬輝白張開口,喃喃着說了一句。
“殿下?”青一沒有聽清楚。
“……去了哪裡?”姬輝白說着。
“殿……”青一剛剛說了一個字,便聽見姬輝白拔高了的聲音——是他自跟在姬輝白身邊以來第一次聽見,也很可能是最後一次聽見——聽見那幾乎稱得上失態的高音。
——“鳳王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