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俊眼見親兒慘死,滅亡了接續的香火。他徒嘆人生苦苦一場大空,一夜累白了頭。其妻木藍貝親見兒子死亡慘狀,日夜哭泣以至於形銷骨立。不出月餘,衷苦更遽,,終於在這一日決心懸樑一死,自盡歸陰一了百了。
“不如一死,免除痛苦。”
繩勒在頸,割進皮肉,木藍貝氣絕之際,忽見一道黑流浮到空中化出人形模樣,她大驚瞠目,恐懼得忘記掙扎,死未瞑目。
形影化成黑流而散,一種女聲悠悠的道:“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一因一果,循環不失。”
張府人亡家散,張家俊無人照料,兼加妖魔殘害的恐懼日復一日在腦中積聚,他終日神經緊繃,患上了癲狂症,失覺失調嚴重。
張家俊每日臥躺在牀上,頭昏乏力,在恍恍惚惚半睡半醒中挺熬着。他有時睡去之後就不願再醒過來。只因夢中他可以和兒子一起,家大業大,珠光寶器,並且非常的安全。但最終他還是得醒來,一切又成空。
張家俊時常想,是什麼因由竟至如此?
這一日,又是一場大夢,陰陽交流。
先是他的女兒張招到來,只見她熱淚盈眶,搖頭不停,苦道:“爹爹,我不要在這。我不要……不要……”
張招哭着消失後,他的兒子張仝來找他了。張仝不住的叫喊道:”快救救我,快救救我哦……”
最後他的妻子也來了,木藍貝是吊死的,故而舌頭吐得太長,說起話來嘮嘮叨叨糾纏不清。大致意思是吊死自盡者難求輪迴重生,只能地獄煎熬。又說誰回來尋仇,名字聽不太清楚。
如此三日,張家俊在夢寐中掙扎。日出東方又一天,天已大亮,他猛的清醒過來,看見陽光些許從窗縫中透進來,才又虛軟地睡過去。
日落夜深,張家俊醒來,忽覺室內異樣,這時他聞得一聲女言。
“你什麼也沒有了,真好。”渺渺詭客至,“這麼多年,我一直牽掛。”
言出人現,張家俊看到一道黑影現在眼前,是個長髮掩面的黑衣女人,她周遭圍繞着飄飄蕩蕩的遊氣。
“你說的,我也一直記得。你說,不爲人知的惡事便不是惡事。”
黑衣女人立在牀頭,看着張家俊臉色蒼黃,眼窩深陷,生死已懸於一線。她披開散亂的長髮,展開陰森的面目,冷笑說:“我聞到了頻臨死亡的恐懼,真的好香。
張家俊勉力看身側的黑衣女人,恍惚中認清了她的面目。女人蒼白的臉上沒有半分血色,冰冷的眼睛裡流露出漆黑的鬼息,她長的像一個人,至於這個人是誰,張家俊仍未想起。
黑衣女子說:“我是誰,你不會忘的一乾二淨了吧?我還以爲你人性有遺,即便做過的事他人不知,自己心中也該不忘的,看來我是錯了。”
這幾句話真如當頭一棒,張家俊突地瞪大眼,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驚訝:“你是木白墨。”
黑衣女子見張家俊的眼珠都要逃出眼眶,冷笑說:“還記得我?不枉我即便損傷,也留連人世。”
張家俊驚恐問:“你不是死了麼嗎?”
木白墨點頭說:“的確是死了,正是三月三日四陰齊整這一時刻。我心事未了,故此回來,凡事自然該有個歸結。”
張家俊嚇得亡魂失魄,大聲叫喊:“你來找我做什麼!我已給你們燒去許多金銀紙衣,已是仁至義盡!”
木白墨緩緩說:“我來看看你的活相,姐夫。”
張家俊尖利叫嚷:“你給我走開!木白墨,你要知道,木麥秋是病死的,你自己是哭亡的,與人無尤!”
木白墨看着這個她恨不能飢餐食其肉、渴飲喝其血的大仇人,心中怨毒。
血海深仇,不可饒恕的罪惡!豈是世俗物品所能消去的!善惡怎會無報?我夫的命,我兒的命,命自要用性命償付!
張家俊恐怖的瞪着木白墨,脊背霎時冰涼,他面上肉鬆,眼窩深陷,黑如墨汁。張家俊開始在腦海中記錄式地回憶,細數一遍並無失誤,於是他神色鎮定,不愧無慚。他在心中堅定地說:“我並不曾害他。”
張家俊口硬心堅,“你找我做什麼!你快走,走!”
木白墨冷笑說:“事已至此,你說什麼已經沒有用了,我知道是你存心害了他!”
張家俊大叫:“我沒有害過誰!”
木白墨說:“是你害了他!!是你害了我!”
張家俊張皇失措,亂自喊叫,“我沒有害你!我也沒有害他!我只是沒有救他,只是沒有救他而已。”
白墨冷笑說:“古往今來,因果有報,福禍自取。我泊於人世,日日夜夜蝕心徹骨,只爲等你的業報。如今你終於女亡子散妻死,人毀家亡。”
光陰一瞬,前塵舊景。
木白墨自十六歲嫁給木麥秋,夫妻和睦舉親齊眉地過了三年。十八年前,木白墨懷胎七月,因身體虛弱,胎位不穩,每日都需要安胎藥劑。木麥秋決定以勞力折藥錢,就去張遏家做工。
木白墨心中不願,鬧了一場,“你要去便去,問我做什麼?”
木麥秋見白墨耍性,便不言語了。
木白墨軟了口氣,說:“若我不允,你便不做了?”
木麥秋討好說:“你若不允,我自然不做。”
三月三那一日,木達成急衝衝地趕來告知白墨,說是麥秋情況不好。
當時木白墨正在一件小衣服上刺繡,繡的是平安喜樂四個字。意爲祈求平安,長保喜樂。
木白墨正在刺繡,聞言驚嚇,針刺傷手,染紅了白巾。她心生恐懼,扔下手中活計,慌惶往張家趕去。她一路上心中亂想,怎麼會?木麥秋的身子底一向好。
木白墨忍住腹痛奔進張府東闖亂撞,在一羣人中看見麥秋躺在那裡,她衝上去慌亂抱起他。木麥秋奄奄的,纔看了她一眼,便一往永訣。
木白墨伏抱着木麥秋,他的身體依舊溫暖,卻不再有呼吸。他心跳停止,血液凝固,肌肉僵硬。白墨大哭悲痛,悽楚慘呼,“你醒醒!麥秋!你醒醒!”
白墨捂住肚腹,“你不能丟下我,你不能……我們還有孩子,你不能丟下我們的孩子。”
天不應,地不靈!
木白墨肝腸寸斷,傷心欲絕,她悲啼哭嚎,淚痛溼裳。
“患難相扶,冷暖相知。歲月迢迢,不移不宜。你說的話難道都不算了嗎?”
當夜,依禮成斂,白色布祭,停棺家中。
木白墨正中跪坐,心如刀碎油煎,哀聲徹天,慟哭不已。
不斷聳動的雙肩,痛徹心扉的叫喊,讓所有的人都讀到了絕望與哀痛。
木雪青上前勸說:“白墨,這就是命數,人只能聽天的慈悲的。”
木達成見白墨嘶聲地哭嚎,淚流滿面地哀苦,在所有人走後又返身回來,選擇告訴她一件事實。
一件殘酷的事實,既然殘忍便索性單刀直入。
木達成告訴白墨,其實張遏早已知木麥秋重症,他在醫與無爲之間猶豫不決。其子張家俊說:“這病既需好藥醫治,又費精力。即便是所需齊備,也難有十足把握治癒。與其徒勞掙扎,毀了精神,削了名聲,倒不如裝作不知,任其自然。”
張遏聽了此言,心中忖道:“若是告訴他實情,我頂着個善人醫者的名,必得爲他醫治,倒不如依我兒的意思,乾脆做不知。”他又想:“人總是會一天一天的老死,之後就埋掉。”
兩父子議定既不救治,也不告知。閉門而談以爲此事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想木達成這日失了送雪青的一串珠子各處尋找,無意中聽見“麥秋”二字。他便趴在門口細聽,不想竟聽到這樣一番謀事。
聽去了機密的木達成猶豫不覺了好幾時,最終決定向木麥秋坦白一切。今日他去找麥秋,卻發現他躺在牀上,滿面冷汗,氣喘急促,情況已是不好。
木白墨想到剛剛張氏父子滿臉僞裝的表演,心嘔不已,真是天之道,損有餘,以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補有餘,經典盛行不衰。
木達成悔恨異常,”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太膽小了。“
木白墨想到張家俊過去種種不軌行爲,他一直心存不良,自己怕麥秋心燥衝動,所以一直瞞着他。木白墨心中悔恨,痛哭地大哭,吼聲連空氣也震得發抖。
木達成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張遏張家俊這些滿口情誼的僞善小人,他們知曉一切,卻厚顏無恥的稱自己並不知情,於今夜在祭前假意哀痛說,“麥秋,你不舒服怎麼不早說阿!你要是早說該多好啊……”
張家俊下幾滴痛淚,“我們要是知道,一定會救得好你啊……”
木達成也知道張家俊對白墨心懷不軌,是以恨毒了麥秋,才阻止他的活路。但見白墨如此傷心欲絕,便不提此節。如今白墨自己說出,他更是無話可說,接不下去口,只好默默出去了。
夜深色重,漆黑廣寒。
“今生情已斷,願結來生緣。”
木白墨苦情痛徹,哭之不休,她忽聞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以爲是木達成又進來了,也就不在意。
那人走到木白墨身邊,取了些金銀紙衣燒化。
大火熊熊,黑灰森森。
木白墨擡頭一看,方知來的人正是她的姐姐木藍貝。
木白墨一見她淚如雨下,情甚悲切,哽咽說:“姐姐,麥秋他走了……”
木藍貝臉上籠着一層嚴霜,沒有任何的表情,她的眼睛裡有東西,深不見底,“人活着,就得含辛茹苦。只有死去,才能到盡頭。”她又燒化一份金銀,“我苦命的白墨。生死相離,夫妻相隔……”
木白墨心中激動,苦哉痛哉,又開始哭泣過哀。
“原以爲可以相伴白首,盡歡終老,奈何情深不壽,如今的你,也只能慘淡一生了。”
木白墨聽藍貝這樣說,一怔,愣愣地看着她,半晌說不出話,淚還是止不住。
木藍貝冷着聲說:“哭什麼!他還是你的,就算他死去,心裡也仍然只有你一個。就算他死去,他也仍是你的!”
木白墨淚啞在咽喉,驚訝地說:“姐姐?”
木藍貝冷笑說:“他心裡只有你,他選擇了你,也就是選擇了死亡。”
木白墨上前拉住藍貝問:“姐,你在說什麼,你到底在說什麼?”
木藍貝和顏悅色地細語,字字驚心,“我給了他一次機會,只要他選擇我,我就會救他。可他選擇了你。”
木藍貝甩開白墨的手,走到麥秋的棺前,她眼中的恨意又加了一重,語氣中充滿怨毒,“那一日,我去張家,無意之中看見木達成站在門邊偷聽,我原本是想嚇他一場,卻得知了麥秋的病況。於是我將計就計去告訴木桑。我告訴他,若是他肯跟我一起走,我就會保住他的命,哪知他不肯相信。便是不信,卻說自己寧死也不能傷了你。”
木藍貝伏在棺上說:“自尋死路,最不合情理。他竟真的這樣做了,且心甘如飴。”
木白墨連受兩擊,全身震撼,難以成聲。
木藍貝看了她一眼,陰聲怪氣,繼續說:“你何必假作不知?我一直就喜歡麥秋,從小就喜歡他。我木藍貝從來貌美,誰見了我不多看兩眼。憑我這等姿色,得誰不到?只有他對我始終冷漠。可我並不十分難過,因爲他對所有的姑娘都不曾動心。若是他一直如此,便也罷了,可他竟然愛上了你,更是千依百順體貼細緻。你明明是膽小怯弱,可他偏偏覺得那是小鳥依人,最是溫婉賢淑。你永遠那麼幸運,可你又憑什麼能這麼幸運。從小到大,我一直優勝於你!”
木白墨哽咽說:“可你是我的姐姐啊。”
雖說性格完全不同,卻到底是姐妹。
木藍貝尖銳地說:“即便你是我的妹妹,我也無法忍受!”
木白墨從藍貝的眼睛裡看見了蓄養已久的惡念,這才知道她對自己早已懷恨心存,“我竟不知你存了這樣的心思。”
木藍貝冷笑說:“你是真不知?沒有你之前,爹爹和孃親對我很寵愛,我想要什麼都能立即到手,可你的到來,改變了所有的一切!從小到大,只要我喜歡的,你也都喜歡得很。爹孃偏心你,到最後不管我願意不願意,都得把我最喜歡的東西讓給你。先是好吃的食物,然後是漂亮的衣服……原本該屬於我的一切都被你搶走了!後來,我不再告訴你我喜歡什麼了。我以爲只要我不說,你就不能再搶走什麼了,可你還是搶走了麥秋!”
木白墨這時回想,才發現種種蛛絲馬跡,明白姐姐是因爲心裡存了麥秋,才遲遲不嫁。
木藍貝心中氣悶,“我喜歡的若不是我的,也決不能是你的!所以說木麥秋落得今日這地步,都是你害的。”
木白墨想起以前夾雜黑蟲的點心,總是被老鼠咬破的衣服,明白一切都是木藍貝所爲。她僵着聲說:“木藍貝,從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的姐姐。”
木藍貝冷笑說:“木白墨,你從來就不是我的妹妹。”她說完,氣盛而走。
木白墨一瞬間垮下,心傷切骨,伏地大哭,悲聲慘厲。她的爹孃早已不在了,麥秋沒了,姐姐也沒了。木白墨號嚎大哭到麥秋跟前,心甚悽慘,哭得死而復甦。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虛軟着聲輕輕地說:“麥秋,你且慢行,等我一等。”
相約來生誓言盡,白墨心有不甘,怒火爆發,她一陣癲笑,霍然擡頭,拼耗全身力氣淒厲一喊。
話盡,木白墨盛怒而亡,咽喉氣絕。
死不瞑目之時,正是青春嬌盛。
悽絕人間事!當是時,值三月三,陰年陰月陰日陰時,至寒一刻。
恨怒傷嚎沖霄漢,破天顫地烈詛咒。
霎那間事重演了一遍,張家俊瞪大眼睛,半張開口,他無法置信,猛然間心思電轉,想起今日正是三月三。
三月三夜,陰陽界消。百鬼夜行,人間血食。
張家俊想到定是木白墨亡靈的毒計狠辣,聯合妖邪殘害了他的一雙兒女。想到張仝必是中了惡鬼的毒法,張家俊頓時火冒三丈,氣憤惱怒,他一雙小眼睛圓瞪,額上經脈暴跳。
張家俊二目一睜,促使自己一坐而起,悲恨恐懼地說:“是你害了我的兒子!他有什麼錯!”
木白墨冷笑說:“你的子女盡得家族門風,喪人心,絕天理,不死做什麼!”
又說:“真好。我原以爲你的一張麪皮經十八年早已厚得堅不可摧,爲了慾望,廉恥道德都不重要,子孫香火又重要嗎?”
木白墨一顆恨惡之心重複又重複,日夜苦受煎熬,“張家俊,你以爲神鬼不知,天公總有報不到的地方,能得一生一世安然,可這就是你的必然果報。只是還不夠,不夠!”
木白墨周身黑氣,滿頭烏髮豎立。她站在垂死的張家俊面前,積案他嚇得就快要斷氣,突然間改變了想法,曾經她恨毒了張家俊,定要他慘死在自己面前。今時今日,這一願望即將實現,她又反悔了,反願張家俊能長長久久地活遠一輩子。沒完沒了地活下去,血肉人心格外地苦於痛楚,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每一時每一刻地忍受煎熬。
張家俊見木白墨如此,驚恐萬狀,懼逼得發瘋。
木白墨見張家俊面露恐怖,笑了,“你不必害怕,我不會殺你的。我是真心希望你能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一因一果,循環不失。”木白墨說完這句,再無別話,冉冉地消失掉。
自此之後,壞透歹盡的張家俊精神衰弱,他再也睡不着了,難得有寐也是極易醒,如此肉墜得快極,不再有彈力的組織。張家俊躺在牀上越來越不想動作了,漸漸地半分也動不了了,他心裡明白這一定是木白墨,是她不肯讓自己好過,就連夢裡也不許。
又一段時日後,張家俊披頭散髮,鬍子拉碴,眼昏面黃。他口裡吭吭喘氣,全身上下都沒有什麼肉了,一副瘦骨凹凸,一張舊皮鬆馳,一些呼吸濃濁。
居室內惡氣沖天,張家俊長處於一種朝不保夕的驚恐中,他時常言語無措喃喃說:“她不會放過我的!她一定不會放過我的!……你來了,你又來了!”
日復一日,時移一時。
張家俊日日頭疼欲裂,時時胸悶如堵,刻刻體會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終在一日,張家俊看見自己的肺腑盡皆空洞,九竅裡冒出腥鹹的氣味。
這種又鹹又煞令人終生難忘的味道,分明是血紅妖花的開放。
妖花吸食血液元氣喂飼果實,終會把他吸成空殼。
張家俊愕然,嘶聲慘叫,“入骨透肉,見血生根……開花了,開花了,開花了!”他的臉面上青筋條條緊繃,一雙三角小眼睛真要突跳出來。
張家俊看見自己的身軀成了妖種的營養地,以肉眼分辨得出的速度,變成了一灘噁心的漿狀物,綠色的稠,橫流縱錯。
其實並沒有什麼花,只不過是張家俊自己極度恐懼,暗示生幻罷了。
無時無刻不歇地折磨,使得張家俊手足無力,再不能下牀行走。他無吃無喝,新不陳,代不謝,卻還是活着。視聽弱而尤存,氣息絕而未斷。他這才相信木白墨的確是要他活下去的,放平了許多心,覺得能活下去就是好的。
又一夜夢噩,張家俊做盡亂夢後張着無神的雙眼徹夜辛苦,朦朦朧朧中看見一道黑氣遊在屋檐上。黑氣如水蠕動,留下來懸在他眼前,末端捏出人首形狀。
張家俊認出他是木致和。當年木致和從山中得到一株千年的靈芝,傳家作寶。稀物動人心,張家俊貪財無形,無所不作,爲奪靈芝下毒害了他。木致和父母老年散子,白髮情苦,雙雙失了性命。
木致和恨聲說:“我要將你利器細割,萬剮千刀,活剖心肝。”
黑頭首化一道形,水流下來縛住張家俊。
張家俊被黑水流團團縛束,只覺得渾身劇痛。忽聽它咦了一聲,停住了所有動作。張家俊看見黑縛繩的一頭慢慢膨大,現出本來面目。
木致和聞嗅一下,用一種乾澀的聲音說:“原來我不是第一個找到你的。”他發現張家俊身上印着一枚詛咒,“原來如此,真是個好想法。也罷,便由你自生自滅。張家俊你會活下去的。”他一笑又說,“身軀終將腐朽,魂魄囚死於骨骸之中,你會看着自己的牙齒一顆一顆地掉落,看着自己的血肉臟腑腐爛長蛆,最後,只剩下一具白骨骷髏。”
“這時時刻刻等死的心情啊!”
木致和頭腦消融化一道黑形從地上流走了,他臨走前冷笑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該還的債總是要還的,該償的命總是要償的。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此後的日子,果如木致和所說,夜夜鬼氣來索,不曾斷歇。
有人說:“父債子償,你是張遏的兒。”
有人說:“罪業相延,你是張籌的孫。”
有人說:“血脈承接,你是張賈的香火。”
世代仇人,怨念越來越重,加成最怨毒的詛咒。
“張家俊,你不仁不義,害命殺生。”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前因果報不可逃,是非循環盡還報。冤各有頭,債各有主。”
“人命至重,殺數太過,終須還帳。”
鬼形隱身而退,慘報接踵而至。
張家俊窮途末路,形容枯槁得不成模樣,他從面前的明鏡中看見自己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和一張包裹住骨骸的枯皮。
這面鏡子是木安成和木言夏走之前留下來的。
原來當年木安成和木言夏生下木桑,孩子剛出世,膚色異黑,其父木安成震驚,請他去卜筮原因。
卜筮的結果是不祥。
妖氣成胎,怪物不祥,並不是父母骨血。
木安成信服兇降,不敢撫養,將木桑棄于山林之中。
其妻木言夏終是不忍,她體力恢復,偷偷一個人進山尋找,看見孩子在一棵樹下睡得安然,他臉上身上的皮膚變白了,恢復得像正常孩子一樣。
木言夏將孩子抱回了家,她相信是因爲自己在懷孕期間多食桑果,以至於孩子膚色偏黑,故而取名爲桑。
木桑從此留在村中,平安長到十歲。以至於所有的人都質疑他的卜筮,張家俊心生怨恨,用藥累得木安成和木言夏相繼病亡。
過去種種。
今日種種。
張家俊日夜沉迷,明白木白墨將他的魂魄封困,囚圍於皮囊之中。
木白墨使他如此長生,無限循環。
張家俊臉色剎緊,嘴脣哆嗦,他驚懼抖顫地長嚎。臉上哀朽的枯皮痛苦地扭曲,他就這樣一直躺在牀上,雙眼中滿是猙獰、恐怖與絕望。
這個自私、貪婪、卑劣、殘忍無情的下作,還得再活下去。至於他還要活下去多久,誰也不知道。
正如因果之說,當年定今日,自因結自果。
“循環果報,俱有前因。來世可延,子孫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