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614【夏日綿綿】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
魏國公府,臨水迴廊之上,一對年輕男女並肩漫步,周遭並無丫鬟侍女。
“所以你一開始就猜到那個太監是陛下的人?”
厲冰雪顯得頗爲好奇,這段時間她沒有去過陸府,知道陸沉正在查辦大案,不想幹擾他的思緒。
今日陸沉登門探望厲天潤,她總算可以問一問此事的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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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沉在她面前自然不會藏着掖着,溫言道:“只是有些懷疑而已。任何陰謀總要有可行性,否則只是白費心機,就好比在衆目睽睽之下公然刺駕。我們先不說誰有這樣的膽子,此事成功的概率低到可以直接忽略,而且必然會引起朝廷刨根問底的追查,誰會做這樣的蠢事?真正有實力挑戰皇權的人不需要如此行險。”
厲冰雪沉吟道:“可是還有兩名武功不錯的刺客……”
陸沉微笑道:“這種事一看便知是缺乏朝爭經驗的人所爲。幕後主使試圖以此嫁禍李宗簡,繼而挑起陛下和許太后的爭鬥,問題在於刺客身上有太多破綻,經不起朝廷的細查。舉個例子,當初李宗簡讓人在慶豐街刺殺我,他本來想嫁禍給大皇子,如果不是李老相爺當場揭發,說不定他真有可能成功,因爲他提前很早在大皇子身邊安排了一枚棋子,也就是那個名叫長孫駿的文士。”
厲冰雪恍然道:“沒錯,這纔是用間之道。”
“寧不歸雖是草莽梟雄,在這方面顯然還是略有些稚嫩,他不知道想要栽贓嫁禍一個人,最重要的是提前籌謀落子,而不是光靠幾句言語誣陷就能達成目的,除非——”
他停了下來,自嘲一笑。
厲冰雪順勢接道:“除非有人可以幫他一把,讓原本毫無意義的構陷突然激化。”
陸沉聳了聳肩,讚道:“還是冰雪聰明。”
厲冰雪白了他一眼,她雖然不諳這些勾心鬥角,卻也不至於是一張白紙。
陸沉停步轉身,擡手按着廊柱,望着池塘裡戲水的鴛鴦,意味深長地說道:“這兩個刺客暫且不提,只說最先動手的太監溫長保。他是唯一能夠對陛下造成威脅的人,前提他是貨真價實的刺客。可是這樣一個最有可能得手的刺客,居然是個不會武功只有蠻力的太監,幕後主使究竟要蠢到怎樣的程度,纔會選擇他去刺駕弒君?”
“這倒也是,但我不太明白陛下爲何要這樣做?”
厲冰雪的神情略顯複雜。
她這些年回過幾次京城,對曾經的二皇子也不算陌生。
在她的認知裡,二皇子是一個城府很深、喜怒不形於色的人,相較於大皇子的故作沉穩和三皇子的飛揚跋扈,他看起來似乎更值得信任。後續京城局勢的變化一如她的猜測,二皇子成功上位,順利登基爲帝。
但是皇陵前的刺駕大案確實出乎她的意料,尤其是今日從陸沉口中確認,所謂刺駕大案是李宗本自導自演的戲碼。
“環境和身份對一個人的影響會很大。先帝離去之前,陛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對於皇位的渴望會讓他壓下所有不合時宜的想法。當他登基之後,陡然大權在握,肩上的壓力消失,難保不會有得意忘形之舉,再者,其實陛下所爲算不上如何過分。”
陸沉稍稍一頓,繼而坦然道:“陛下的初衷很簡單,用一場沒有風險的刺殺,將少許嫌疑推到李宗簡身上,在李宗簡頭上懸着一把利刃,這樣他就可以徹底壓制住許太后。另外一點,陛下可以藉此問罪織經司秦提舉,爲下一步撤換秦提舉做好準備。”
厲冰雪嘆道:“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陛下沒有想到當時真有刺客,也沒有想到你會推波助瀾,讓李宗簡身上的嫌疑無限放大,這樣陛下就失去了緩和擱置的餘地,逼得他和許太后對立起來。”
陸沉默然,沒有過多解釋。
既然他看穿了李宗本的心思,肯定不會袖手旁觀。
倘若李宗本成功解決後宮的隱憂,又將織經司完全掌握在手心裡,京中再無棘手之事,難保他不會繼續盯着陸沉。
歸根結底,因爲李宗本數次想將陸沉架在火上烤,他不得不未雨綢繆,儘量給這位年輕的天子找點事情做。
厲冰雪想了想,不解地問道:“爲何陛下要讓你來查辦此案?”
陸沉答道:“原因很簡單,這樁所謂的刺駕大案破綻太多,刑部尚書高煥、大理寺卿戚維禮、御史大夫許佐都是經驗豐富的能臣,輕易便能看穿其中的疑點。在陛下心裡,我終究只是一個擅長帶兵打仗的武勳,心思怎會有那些人縝密細膩?還有一點,我和李宗簡有血仇,所以肯定會相信那個太監的招供。”
“可是他不知道你……”
厲冰雪欲言又止。
陸沉笑問道:“想說我狡猾奸詐?”
厲冰雪輕哼一聲,最終還是搖頭道:“不是,只想說你越來越老練了,難怪爹爹這些天讓我不要擔心。”
清風徐徐,穿廊而過。
陸沉輕聲道:“高處不勝寒,總得學會這些伎倆。”
不知爲何,厲冰雪忽然覺得氣氛有些凝重,她不喜歡這種氛圍,尤其是在兩人好不容易纔能私下相處的時候,於是岔開話題道:“過些天有一位故人抵京,你要不要見一面?”
“故人?”
陸沉微微一怔。
他和厲冰雪的交集其實不大,基本都在行伍之中,而邊軍將領不可能擅離駐地,更何況現在任何軍務調動都需要經過他的同意,怎會突然冒出來一個故人?
厲冰雪莞爾道:“她要是知道你將她忘得一乾二淨,肯定會在我耳邊嘮叨許久。”
這句話近乎明示,陸沉終於明白過來,失笑道:“你是說顧婉兒?”
“難爲伱還記得她的名字。”
厲冰雪擡手將鬢邊頭髮捋了捋,悠然道:“爹爹在京城休養,兄長亦在兵部爲官,厲家將來肯定會住在京城。婉兒她一個人孤苦伶仃,身邊就一個貼心的小丫鬟,自然得住在我家,否則難保不會有人隔三差五地打擾她,畢竟她的容貌生得那般出衆。話說回來,婉兒對你可謂情根深種,你真的忍心不管不顧?”
從她這番敘述中,陸沉倒是確認兩人的關係很親密。
想想這也很正常,厲冰雪從小投身行伍,何時有過能互訴衷腸的閨中密友,兼之顧婉兒人情練達心思聰慧,兩人的交情越來越好不足爲奇。
他搖頭道:“這話我肯定不信,我和她就見過一面,往後亦無接觸,哪來的情根深種?將來她若有意中人,你我幫她準備一份嫁妝便是,她若不想嫁人,以你的名望難道還護不住她?哪個不開眼的傢伙敢來招惹你?要知道你可是擁有先帝和今上賜下兩柄玉如意的將軍。”
見他將話題拐到自己身上,厲冰雪無奈一笑,卻也沒有繼續糾結。
她當然不是刻意試探,而是真心不在意這種事,更何況顧婉兒這幾年時常爲她排解煩悶,故而心有不忍。
陸沉望着她清澈如水的雙眸,微笑道:“你打算何時北上?”
厲冰雪眼波流轉,緩緩道:“我想在京城待一段時間,這些年在外征戰,陪爹爹和孃親的時間太少。如今江北邊疆局勢平穩,景軍短時間內不會南下,又有你親自坐鎮,所以我準備向陛下告個假,在家盡心侍奉爹孃。”
其實兩人心裡都如明鏡一般。
國喪結束,陸沉北上統領邊軍,這是朝廷早就定好的章程。
但是在這之前,陸沉肯定得先回廣陵府完成那樁大事。
陸沉輕聲道:“我過兩天去向陛下說明,兼祧之舉並不逾矩。”
厲冰雪卻搖頭道:“雖說爹爹已經卸任靖州都督,但是靖州軍的框架沒有變化,各軍指揮使基本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愛將。先帝讓我帶着飛羽軍轉入定州都督府已經是無奈之舉,倘若我現在就光明正大地嫁給你,莫說陛下這種性子,兩位宰相也不會同意,朝中必然會再起風波。陸沉,我知你心意,你也要相信我。”
陸沉道:“我當然相信你,只是——”
厲冰雪仰頭望着他,微笑着打斷他:“我不在意,真的。”
陸沉不由得擡起雙臂,想要將她擁入懷中。
誰知厲冰雪忽然伸手按在他的胸膛上,隨即稍稍用力,便將陸沉推在廊柱之上。
下一刻她主動近前,雙手按着陸沉的肩膀,微微踮起雙腳貼近距離,清涼又帶着絲絲甜味的雙脣印在陸沉的脣上。
四目相對,近在咫尺。
陸沉眼中微露驚訝,隨即又化作一片溫柔的欣喜。
池塘之中,那對鴛鴦忽地停下戲水,十分輕緩地撲騰着翅膀,悄然離去。
片刻過後,厲冰雪松開按着陸沉肩膀的雙手,往後退了一步,看着這傢伙食髓知味頗不滿足的樣子,不禁輕咬着下脣嗔道:“不要胡思亂想,只是看你最近那般辛苦,稍稍獎勵你一下。”
陸沉一臉誠懇地說道:“或許獎勵可以更多一些。”
“休想。”
厲冰雪雙頰微紅,轉身而去。
陸沉摸了摸自己的嘴脣,笑吟吟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