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一堆,圍着三個神態各異的年輕人,那個只着內衫的俊朗少年雙手狠狠抓着一隻烤好的熟雞,也不在乎身旁一名白衫系劍的遊俠投來的鄙夷眼神,先是撕下一支雞腿,湊到鼻子前使勁嗅了嗅,然後滿臉享受地說了句“好雞”!
說完後,那少年幾大口便將雞腿吞下,吃得油光滿面,在篝火的映襯下,更顯得熠熠生光。
意猶未盡,少年又利索地撕下另一支雞腿,這次沒有直接狼吞虎嚥,而是先瞥了眼身旁的遊俠,然後將手中的雞腿遞到後者面前,晃了晃。
那遊俠長得也十分好看,少了幾分仗劍江湖的草莽氣息,倒是渾身透着一股子颯爽英氣,明眼人一定能看出來,這遊俠是個女扮男裝的風采姑娘。
對面前晃來晃去香氣四溢的雞腿視而不見,白衫遊俠狠狠瞪了那年輕俊哥兒一眼,就欲伸手將那雞腿打掉,卻不想被那男子識破意圖,迅速抽回手,一臉得意笑容地啃了口,還不忘誇張地撕扯了下,模仿那些綠林好漢豪爽吃肉的浮誇做派。
白衫遊俠不再理會他,接過一旁一名風華絕代的年輕女子遞過的雞翅,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而那名貌美如花的女子將手中的烤雞放在寬大的葦葉上,撕扯下另一支雞翅,然後一直看着那個如餓死鬼上身一般風捲殘雲的俊哥兒,滿眼愛意,也慢慢吃了起來。
這三人正是“淪落”於此的秦莫圖三人!
自打生下來就在鐘鳴鼎食的王侯府邸,過着錦衣玉食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舒坦日子,秦莫圖還是頭一次在荒郊野嶺之中過夜。
就算前陣子從揚州臨城長途跋涉來到青州東海城,觀摩那場看家人之戰,幾人跋涉了兩個月,一路上也多爲徒步,卻從沒深夜裡在野外過活。
雖然此刻蟲蚊纏身,秦莫圖卻並沒有那些富貴人家常有的牢騷,反而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將那一整隻色香俱佳的燒雞吃下,心裡說不上的滿足。
擡起袖子大大咧咧地抹了抹嘴巴,然後將手上的油漬在身上隨意擦了擦,秦莫圖隨手扔掉只剩下骨頭的雞架,砸吧着嘴,搖頭晃腦地對一旁矜持進食的葉飛魚說道:
“娘子好生厲害,不用作料便能烤得如此耐吃,淡是淡了點,可瑕不掩瑜,我都想在這荒郊野嶺裡安營紮寨下來,怎麼也能混個不愁吃的山大王做做!”
葉飛魚掩嘴輕笑,偷偷瞄了眼在一旁閉目養神的沈伴鳳,輕聲說道:
“哪有王爺說得那般好吃,沈姑娘就只吃了雞翅。”
秦莫圖聽後頓時眼冒金光,貪婪盯着只去雙翅的另一隻燒雞,嚥了口唾沫,然後斜眼瞥着沈伴鳳說道:
“咱們沈大俠習慣了餐霞食露,對這俗物怎會上心?完整吃了你一支雞翅,已經算是對你的最大褒獎!”
伸手推掉葉飛魚遞上前來的燒雞,秦莫圖擺了擺手,示意已經吃不下,然後歪着頭對沈伴鳳說道:
“鳳兒,跟我說說那地方吧,這把酒醒刀到現在還不認我這個主人,難道嫌棄本公子修爲低淺?或者妒忌我生得太過英俊瀟灑了?”
沈伴鳳緩緩睜開雙眼,自動忽略掉秦莫圖的不正經,然後看着後者腰間別着的酒醒刀,站起身來,雙手負後,轉過身背對着二人,仰頭看着滿天星際,說道:
“我也不清楚這酒醒刀的真正來歷。”
“大概一年半前,也算是初踏江湖,因機緣巧合去到遼東‘獅子嶺’的一處山林,本打算找那‘雲上宗’的蹤跡,卻無意中發現了一個山洞。”
聽到這裡,秦莫圖心中算定這沈伴鳳與“雲上宗”定然有着很深的瓜葛,心中下定主意,不管是好是壞,雖然自身修爲極低,一定要幫她討要些說法。
“山洞口有一石碑,上面短短兩行字,‘世人皆醉吾獨醒,地仙不現誰敢鳴’,本不想過多留戀,卻好似有道聲音呼喊,所以斗膽進洞一探究竟。”
“裡面並不出奇,與尋常山洞無異,大多蜿蜒曲伸,走下近一炷香的時間,才發現一道暗門,頂上刻有‘春秋亭’三個字,本想着這等奇異地方,大多設有機關暗手,卻不想那道暗門似有牽引,獨自打開。”
說到這裡,沈伴鳳不再觀星賞月,回過身子盯着秦莫圖,後者被盯得一陣不自在,心中想着,這娘們兒不會是看上我了吧?!
盯了秦莫圖片刻,沈伴鳳收回視線,卻依舊站在那裡,目視前方,繼續說道:
“酒醒刀當時就在春秋亭中,平躺於泛光寶匣之中,旁邊還有一張保存完好的裘皮,上面寫有酒醒刀的描述,先前告訴過你。”
秦莫圖點了點頭,想起之前沈伴鳳說過的“刀意隱刀衣,出‘竅’必殺人”,不禁渾身打了個寒戰,撫摸着腰間的酒醒刀鞘,雖然隔着一層綢緞,他還是能夠感受到那股微涼寒意。
“這種身外之物,我沈伴鳳從不貪圖,雖然這酒醒刀必不是俗物,可已有‘化虹’,加之我本身練劍,更是望氣一派,刀對我來說就如廢紙一張。”
“本想着就此離去,卻突然感到一股大力襲來,饒是我這一身大宗師修爲,亦無法坑橫!”
說到這裡,沈伴鳳雙眼射出一道精光,顯然對那道力量感同身受過後,足以體會到它的可怕與神秘。
“醒來之時,我已在‘春秋亭’外,而酒醒刀就在身旁,若不是腦海中的那道聲音提及你,我也不會帶上它!”
“我?”
秦莫圖明顯一愣,伸手指着自己,定定看着沈伴鳳,而後者再次看向他,面色冷淡中多了一絲古怪,嘴角微微扯動,止住前者欲要出聲詢問的動作,繼續說道:
“其他的,待你去過便知,泄露天機,來世不得安生。”
說到這裡,沈伴鳳便不再言語,也不理會在一旁欲言又止的秦莫圖,背轉過身,冷硬說道:
“收拾一下,準備動身!”
見沈伴鳳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秦莫圖輕輕嘆氣一聲,也不再追問,走到葉飛魚身旁,將後者拉起身來,然後嘴裡輕聲嘀咕道:
“以天爲被地爲牀,多好的風光,真的就說走就走了?”
葉飛魚剛纔便已經吃好,將剩下的燒雞包進葦葉,用柳枝繫好,系在腰間。
秦莫圖見葉飛魚欲脫下身上披着的麻衣,伸手止住她的動作,搖了搖頭,然後和聲細語地對她說道:
“你和鳳兒都轉過身去,待我運氣澆滅這團篝火,咱們就走!”
葉飛魚眨了眨明汪汪的大眼睛,不解地問道:
“沒有水,如何澆滅?”
聽到葉飛魚如此問,沈伴鳳冷哼一聲,擡步向黑暗處走去,而秦莫圖回頭看了看沈伴鳳的背影,咧開嘴角大笑道:
“娘子快跟上鳳兒,相公要開閘放水啦!”
瞧見他挺了挺下身,就欲解開繫帶,葉飛魚頓時明白過來,先是羞憤地捶打了一下他的胸膛,然後便逃命似地向沈伴鳳跑去。
秦莫圖大笑幾聲,心中大爲暢快,想着闖蕩江湖就該有闖蕩江湖的豪氣,你要大袖舞劍翩翩似蝶,咱就一水長龍飄飄欲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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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莫圖三人走了近兩日纔看到一座略顯荒蕪的村頭,此時夜色漸濃,十幾間茅草屋各自炊煙裊裊,屋外或拴着一兩頭牲畜,或圍起柵欄圈養生禽。
空氣中飄來淡淡的飯香,秦莫圖聳着鼻子貪婪地聞着,頓時停下滿腹牢騷,終於換上一臉歡快,看了看身旁兩人,然後伸手指着前方,不停大叫着,頓時惹來沈伴鳳的一陣白眼。
這兩日長途跋涉,總也看不到一點人煙,着實憋壞了這個打小喜好熱鬧的“繡花王爺”,雖然每頓都能吃上葉飛魚親手烤制的長尾錦雞,色香皆宜,但畢竟少了鹽水,吃多了也會油膩。
這會兒終於聞到香氣四溢的米飯香味,秦莫圖摸着自己“咕咕”直叫的肚子,再也管不住腿,拉着葉飛魚便撒腿跑向不遠處的村子。
沈伴鳳並不阻攔,漠然看着飛奔而去的兩人,邁開步子在後面跟着,也不見她有什麼激烈動作,卻總會跟在兩人三五步之外。
其實這兩日的穿林而行,累倒是談不上,可着實寡淡了些。
沈伴鳳倒是習慣了這些,本就是出塵修自然的望氣士,這輩子獨自入深山修行的日子佔了大半,柳暗花明般地見到一處村落,似乎對她來說沒什麼大不了。
三人各自神態地來到一處茅屋前,秦莫圖從來臉皮城牆厚,放開葉飛魚的小手,率先走到屋門處,然後伸手敲了敲門。
“誰?”
片刻後,屋內傳出一聲警惕的詢問聲,聽那沙啞的低沉嗓音,約莫是個上了年歲的老人家。
秦莫圖不似沈伴鳳那般謹慎,先是回頭向葉飛魚展顏一笑,然後清了清乾涸的嗓子,說道:
“老人家,我們從東海城來,已經好幾日沒進食了,想借老人家的廚竈一用,吃些便飯,事後定會付上銀兩的。”
屋內之人似乎有所猶豫,很長時間都未曾答話,秦莫圖回頭看着雙手環抱的沈伴鳳,攤了攤雙手,愁眉苦臉。
突然“嘎吱”一聲,屋門被打開,只見一位滿臉褶皺的老人探出頭來,眼神警惕地看着秦莫圖,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歪頭看向他身後的葉飛魚和沈伴鳳,最後問道:
“你們真是從東海城來的?”
秦莫圖滿臉堆笑,儘量讓自己顯得和藹可親,曼聲細語地說道:
“老人家,我們並無惡意,真的是從東海城而來。”
聽到他的言語,那老人突然跪在那裡,緊緊抓住秦莫圖的褲腿,臉上頓時老淚縱橫,帶着哭腔說道:
“少俠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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