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城,皇城,承明殿寢殿
夜近三更,白日裡顯得金碧輝煌的殿宇,到了夜間,褪去了華彩,也不過是比尋常院子大一點的院落罷了。
走廊上,一個土黃色衣袍的小太監回身看了看廊下的滴水刻漏,快步向內殿趕去。
內殿的殿門外,身穿紫紅色太監總管袍服的白淨少年,正揹着手賞月,聽見腳步聲,淡淡地看來。
“喜公公,時辰到了。”小太監躬身輕聲道。
四喜隨意地揮了揮手,小太監躬着腰退出了院子,待回到了迴廊處,又直起腰來,對着那一羣等在那裡的宮女嬤嬤頤指氣使地道:“跟我來!”
爲首的老嬤嬤陪着笑,從袖中摸出一個看上去不打眼,卻似乎頗有份量的青布小袋,快走幾步,塞進那小太監的懷裡:“小公公,今天那藥......”老嬤嬤壓低聲音,說的意有所指。
小太監暗暗掂量了一下那布袋裡的重量,收了臉上的神氣,扭頭笑道:“柳嬤嬤,您是宮裡的老人了,這規矩還不知道嗎?哪位嬪妃侍了寢,回去前不得喝藥的?”嘴上雖這麼說,手上那袋子,卻往懷裡的深處塞了塞。
柳嬤嬤應和地低頭稱是,心中知道這小太監收了銀子,自然要辦事,便不再多說,只是垂着頭,領着一隊拿着替換衣物的宮女太監,快步走入了內殿。
內殿的院子裡,四喜淡淡地瞥了一眼柳嬤嬤,陰陽怪氣地打了聲招呼:“柳嬤嬤。”
柳嬤嬤連忙福了福:“見過大總管。”
殿內,
層層薄紗,將偌大的寢殿隔成幾進,此刻大多數燭火都已經熄滅,只有靠近殿門處,還留了兩盞落地的火燭。
跳動的光影裡,一個身段玲瓏窈窕的人影緩緩地坐起身來,扭頭看了眼身邊躺着的那人。
白日裡拒人千里的寒涼眸子此時緊閉着,讓他那張本就俊秀之極的臉,更多了絲讓人忍不住想親近的味道。她伸出手,隔着空氣,輕輕地描畫着他的輪廓,最後輕輕無聲地嘆息,披衣而起。
拖着有些疲憊的身體,她一步步離去,在殿門邊時,仍是忍不住回頭,龍牀那裡一片寂靜,只能聽到他平靜的呼吸聲。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微微咬脣,伸手拉開了殿門。
殿門外,早就候着的衆人,此時連忙垂頭施禮。
四喜皮笑肉不笑地道:“雪娘娘今兒倒是沒用咱家敲門,咱家得謝謝雪娘娘體恤奴才。”
方雪晴冷冷地瞥了四喜一眼,不欲與他多費脣舌,柳嬤嬤早就捧了青緞披風,這時快步上前來,將自家娘娘那隱在薄紗中若隱若現的身體遮擋起來。
受寵的嬪妃,雖然不能在承明殿過夜,但卻是可以在偏殿洗漱更衣後,再回去的。
柳嬤嬤引着方雪晴入了偏殿自去更衣洗換。
四喜對着一旁的小太監淡聲道:“按規矩辦吧。”
小太監眸光微閃,垂頭稱是,轉身去了。
四喜有些無聊地一甩袖子,看了看頭頂的月色,微微搖頭,也轉身進了寢殿。
殿內,隔着層層紗影,可以看到龍牀邊,坐着一個略顯削瘦的身影。
低低的咳嗽聲傳來,四喜連忙快走幾步:“皇上,可是不適?”
皇帝擡起頭,淡淡地道:“無事,天氣燥熱罷了。”
四喜面上現出憂慮之色:“皇上,要不要再歇一會,這才三更。”
皇帝不答,只是緩緩地披上明黃色的龍袍,四喜連忙上前服侍。
配殿的隔間裡,
蒸汽繚繞,方雪晴冷着臉,披着一件白色棉布浴衣,坐在錦凳之上,身後兩位粉衣宮女小心翼翼地用布巾擦着她長髮上的水珠。
這時,柳嬤嬤引了一個小太監,從外面走了進來。小太監手裡捧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是一碗黑乎乎的湯藥。
方雪晴的臉上顯露出厭惡的神色。
小太監捧着湯藥,高聲說了一聲:“請娘娘進藥。”
方雪晴冷哼一聲,伸出手。
一旁的柳嬤嬤上前端起了那碗溫熱的湯藥,走向方雪晴,卻在路過浴桶時手一傾,那碗藥全倒進了浴桶裡。
方雪晴微楞,再看那小太監,似乎沒看到似的,只等柳嬤嬤將碗放回托盤之上,又拖長聲音:“藥畢~”便轉身施禮離去。
方雪晴撇撇嘴,垂下了手,這宮裡的這些個彎彎繞繞,她是沒什麼耐性搞清楚,左右這個柳嬤嬤是乾媽派來的,又是宮裡的老人,各種隱私知道得門清,她也就省了這個心思了。
柳嬤嬤這時上前,接了那兩個宮女的手裡的布巾,示意她們退到門外,這才一邊擦着方雪晴的頭髮,一邊低聲道:“以後這藥,娘娘都不用喝了。”
方雪晴冷哼一聲,並不回答,眼前閃過皇帝那雙寒涼的眸子,想起今日即便在那個緊要的關頭,也不見那眸子裡多了一絲情緒和暖意。
牀笫之事,於她,是獲得他關注的唯一方法,而於他,則彷彿只是例行程序,他再不見那一晚讓她沉溺的溫柔,而她,則像是吃了上癮的藥,瘋了似的,想重新得到那種溫存。
“夫人傳了消息,讓娘娘即刻動身。”柳嬤嬤這時壓低聲音道。
方雪晴身體微僵,她這纔想起這個後宮第一寵妃-雪淑妃,只是她的假身份,而真正的她,則是來自二十四世紀,替乾媽做事的工具。
她的嘴角掛起一絲諷刺的微笑,看來她入戲太深,連自己真正的身份,都快要忘記了。
“我現在可不同以往了,能說走就走麼?”方雪晴帶着絲叛逆,冷聲道。
柳嬤嬤擦着長髮的手勢流暢而熟練,聞言嘴角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淡笑,口中輕聲道:“娘娘冰雪聰明,自然有辦法能說得皇帝同意,再說,夫人說的話,娘娘哪次不是再難,也會盡心完成?”
淡淡的一句話,卻像是一根利刺,刺進了方雪晴的心裡,她猛然起身,冰冷地盯着柳嬤嬤。
柳嬤嬤面色如常地淡笑,那神情與乾媽那張成竹於胸的臉,同出一轍。
是了,自己不就是這麼賤麼,就算心裡對她再多的怨,還不是她一句話,她就披肝瀝膽地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