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杉,有件事或許我不該問的,但是……永寧從山上下來後一直流眼淚,問她怎麼了,也不說話只是哭,她……”譚永宜忽然輕聲說道,話語中的歉意非常明顯,駱羽杉是怎樣的人,她很清楚,只是永寧的傷心讓她這個做姐姐的,忍不住不問。
駱羽杉聞言一怔,轉了身看着旁邊一棵盆景,發了一會兒呆才苦笑着說道:“大姐,永寧她……她喜歡大英公使館的一個參贊,您知道吧?”
譚永宜點點頭,上次元旦慈善舞會上那個英俊的年輕人吧?自己當時也覺得永寧的笑容有些過於燦爛,原來是這樣的原因?她喜歡那個年輕人和從山上下來哭泣有什麼關係呢?
駱羽杉明若秋水的眼睛看着譚永宜,脣角微勾出一抹淡淡苦笑,低低嘆口氣輕輕道:“今天永寧碰到他了,他……曾是我……我的初戀……”
譚永宜聞言怔住,過了一會兒,面上眼中的歉意漸濃,她很是不安地對駱羽杉道:“羽杉,抱歉,我……我沒有想到……”去揭你的私隱……
譚永宜猛然回神,什麼?羽杉是有初戀情人的?!那就是說老二他……老二他不僅是強娶,而且還是強取豪奪?譚永宜心裡的歉意不由更濃,心裡也爲駱羽杉而難過:“羽杉,對不起,永寧她……不懂事,你多擔待……”
駱羽杉看着譚永宜,淡淡一笑:“大姐,沒事,那些都是……曾經了,無論過去曾有過什麼恩怨,既然已經和少軒做了夫妻,我……永寧的事,我很抱歉幫不上忙,因爲威廉姆很執着,我對他也覺得心懷歉疚,所以就更加不好說什麼……永寧那裡還請大姐代爲開解,畢竟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永寧那麼優秀,不會沒有……”
譚永宜心疼地看着她,點點頭:“羽杉,你不用理會了,我都明白,我會和永寧說……老二他……對不住你,讓你受委屈了……”
駱羽杉看她一眼,隨即低眉垂目笑了笑:“大姐,謝謝你!中國有句古話,不是冤家不聚頭,有些事註定的吧……少軒他……也不容易,大姐不要爲我們擔憂。”
這是駱羽杉第一次出聲,爲譚少軒說話,雖然只有幾個字,卻令譚永宜心裡驟然一喜,羽杉她肯出聲維護老二,這是不是說,兩個人的關係已經不同以往?
看着駱羽杉,譚永宜眼裡慢慢現出了喜悅的笑影:“羽杉,你和老二……”
駱羽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嫁都嫁了,我還能怎樣?……”話說的似乎頗爲幽怨無奈,但她臉上的沉靜的笑容,卻讓譚永宜放了心,看來小夫妻的感情真的有進步了呢。
“羽杉,”譚永宜正色道:“永寧的事,我會處理,你多看顧下老二和自己……最近國內外局勢都不平靜,父親和老二扛得辛苦。”
駱羽杉認真地點了點頭,隨即兩人說起邵雲芝的身孕,譚永宜送了駱羽杉到樓前,纔回去凌大,準備下午要上的課。駱羽杉以前在凌大住過的小樓,現在歸了譚永宜居住,所以對駱羽杉的習性品味,她的瞭解又比其他人來的更爲深刻了些。
回到樓上,駱羽杉囑咐亞玉泡茶,自己走進了書房,亞玉答應着,明白她又要開始最近每天必定的重要“功課”,閱讀國外、國內的英文報紙,研究國外的新聞報道和特殊資料,以便爲譚少軒的工作提供參考。
駱羽杉常在房裡讀書一讀就是連續五、六個小時,有時吃飯也要催幾次才肯停下來。亞玉欽佩地看着她坐在書桌後的背影,據說,是爲了能讓二少他們迅速而廣泛的掌握國內外的大事和動向,四小姐這樣的人,什麼時候都是對國家社會有用的,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亞玉端了茶進去,駱羽杉已經翻完了兩張報紙,正在用筆作着記號,擡頭剛想和亞玉說什麼,電話鈴響起來。
駱羽杉伸手拿起話筒,裡面傳來左元芷急促的聲音:“小杉,你有沒有看到最近的《泰晤士報》?”
駱羽杉一邊翻着報紙一邊回答道:“還沒有,剛準備看……怎麼了?”
“《泰晤士報》刊載了日本向北方軍政府提出‘二十一條’的消息,並且把主要內容也登載了出來,你快些看看,能不能立即翻譯給我?《新週報》要出號外!”左元芷急匆匆叮囑,駱羽杉趕緊把《泰晤士報》找出來,一邊答應着一邊拿起了筆。
《泰晤士報》上的文章署名凱萊,駱羽杉微微一怔,原來是凱萊將這一消息捅出去的,那這是不是代表軍政府的意思?將新聞匆匆瀏覽一遍,發現與譚少軒所講的,似乎有些遺漏,駱羽杉想了想,拔通了譚少軒辦公室的電話。
譚少軒不在,但是夏漢聲沒有隱瞞將事情說了個清楚,駱羽杉請他問明政府方面的態度,然後匆匆把報紙新聞翻譯完畢,想了想幹脆把電話打到了外交部部長辦公室。接電話的是個女性,而且聲音頗爲熟悉,駱羽杉微微一頓,迅即講明自己的身份和來電的原因。
對方笑了笑說道:“我是謝廣珊,謝謝你的知會。《泰晤士報》的消息,我們也是剛剛看到,是的,顧部長的意思也是這樣,再見。”
駱羽杉想不到接電話的是謝廣姍,她去了外交部?有些不解地看了看話筒,沒再多想,駱羽杉拔通了左元芷的電話:“元芷,翻譯的新聞我一會兒念給你,我還有其他的內幕消息。日本公使向袁政府送交‘二十一條’後,也向美、英、法、俄等國通報了二十一條的大部分內容,但隱瞞了第五號日本獨佔中國性質的部分。《泰晤士報》的報道也是如此。”
“那我們的報道應該刊載全部內容吧?外交部對此是什麼態度?”左元芷明白,這件事絕對不只是告訴民衆,其後由此引起的一切,恐怕政府也很難控制。巴黎和會在即,新聞界應該儘量配合,與政府一致對外。
“外交部的意見,爲增加對日本的遏制,已經向英、美駐華公使透露了這一部分的內容,想來其他國家也知道了。本性相同的帝國主義國家,對日本在中國擴大主權,是支持和不理會的;但是日本的‘獨佔’,卻觸及了他們的利益,他們應該不會不理。利用他們爲了搶奪在華勢力的相互“撕咬”,對中國來說,或許是一件可以隔山打牛借力打力的事。”
左元芷記下了《泰晤士報》的新聞內容,兩個人才掛上電話。
到傍晚,以《新週報》號外爲第一,《凌州晚報》等其餘報紙緊跟其後,日本向北方軍政府提出了亡國的“二十一條”的消息迅速傳遍凌州。
原本因爲瘟疫肆虐而清淡的市面,如驟然燒開的水一般沸騰起來。各界民衆義憤填膺,一些愛國團體連夜組織起來,次日一早,天剛矇矇亮,大街上已經陸續出現了遊行示威的隊伍。商業界也迅速展開抵制日貨運動,留日學生紛紛輟學回國,並通電全國呼籲民衆團結起來,拒絕日本的侵略要求。
駱羽杉半夜沒睡,將所有有關的外電報刊全部翻譯出來,交到了《新週報》。通過這些報紙,人們將很快知道美、英等列強對日本提出“二十一條”的態度:
美國重申“不能妨礙門戶開放政策”,勸中國“本着友好忍耐的精神”去和日本交涉;
英國說:“日本要佔領北京或建立對中國事實上的保護權,那將是違背英日同盟意志的”,在日本答應去掉條約中某些妨害英國利益的要求後,英國公使告訴中國,歐洲大陸顧不上東方的事情,中國無力同日本抗爭,勸中國無條件接受日本的要求;
而俄國雖有顧及,但因爲他們需要日本的軍火供應而不敢反對;
法國公使到中國外交部勸中國接受日本的要求。而且上述國家因爲各自的利益關係,竟然還幫助日本向中國施加壓力!
這樣的消息傳出,肯定會被舉國視爲奇恥大辱,各地的集會將風起雲涌,各團體發表宣言,抵制日貨,聲討日本侵略者的浪潮將迅速席捲全國。
譚少軒在半夜纔回到樓上,看駱羽杉還在書房奮筆疾書,也沒有打擾,洗完澡才走進去喚了一聲:“杉兒。”杉兒終於回來了。
駱羽杉擡頭,對他微微一笑,譚少軒有些疲倦地靠在門上雙目溫暖看着她,駱羽杉想了想,站起身走過去,譚少軒伸開雙臂,兩人緊緊相擁。譚少軒用下巴蹭着她的頭髮,低聲道:“杉兒,準備好了嗎?”
駱羽杉明白他問的是什麼,輕輕答應:“嗯,我一定和你在一起!”
譚少軒笑笑,在她額上落下溫柔一吻:“聽說你打電話到辦公室找我?”
駱羽杉點頭,隨即把《新週報》的事說了一遍,接着說起今天和謝廣珊的電話。
“我把小八介紹給顧成均部長,做他的特別助理。在和會代表團籌備處的兩天工作,顧部長尚算滿意,小八也已經同意隨團去巴黎。杉兒,小八的事我沒有和你打招呼,你不會生氣吧?”想不到杉兒竟然會打電話去外交部,譚少軒低頭看了看駱羽杉。
“這是正常的工作安排,我生什麼氣?我甚至都有些欽佩和羨慕八小姐,能參加代表團爲國家民族儘自己的力量做些事。”駱羽杉目光純淨看着譚少軒,這樣的時候,自己哪裡還會計較這些事?再說,謝廣珊臨危受命也讓駱羽杉心裡對她有了新的認識。
“過幾天,參加和會的代表團就要啓程了,我想和你一起請小八吃頓飯,杉兒同意嗎?”譚少軒試探地問道,既然和小八說,自己做她的二哥,那就一定要把杉兒這個二嫂名正言順地擺出來。
駱羽杉點頭一笑:“每次二少請客,總要我下廚,這次呢?”
譚少軒看着她的笑臉,心裡一暖,擡手點了點駱羽杉秀氣挺拔的鼻子:“要,難得夫人下廚,沾光我也有口福了。”
看他連臉上的笑容裡也有着疲依的影子,駱羽杉有些不忍,勸他先去休息,譚少軒答應着,卻抱緊了她並不離去。駱羽杉無奈,只好牽了譚少軒的手一起走回臥房,鋪好了被褥服侍他睡下,自己把那些還沒看完的報刊搬到臥室,放到桌子上,一邊背對着他坐了遮住光線,一邊低聲道:“明天還有事,你快睡吧,我再有一會兒就看完了。”
“嗯。”譚少軒答應一聲,實在也累了,便沒有堅持,閉上眼睛睡去。
聽到身後沒有了聲音,駱羽杉輕輕轉過身,將雜誌握在手裡,看一會兒書擡起頭,看着譚少軒熟睡的模樣發會兒呆,半晌一笑,過一會又低下頭看一會兒書。
橙黃色的燈罩,透出暈黃寧靜的光影,駱羽杉委婉的脣角淡淡彎起,眼角有着一抹輕柔滿足的笑顏。
等她把所有的報刊全部看完,做好筆記,夜已經深了,駱羽杉輕輕洗完澡,躺到了牀側。譚少軒一個翻身,把她微涼的身子緊緊擁入懷中。
以爲自己吵醒了他,駱羽杉輕輕向他偎依過去,卻聽譚少軒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怎麼這麼晚纔來?”
駱羽杉擡頭看他,卻見他依然沉睡着,竟然只是一句吃語,窩在他的懷裡,兩人身子緊緊相貼,他的手臂那樣自然地搭在她身上,好像他們從來就是這樣,而且也將一直這樣下去。駱羽杉不由心中感慨,這算不算是幸福?從什麼時候起,自己和譚少軒之間有了這樣的自然而然?她算不算找到了自己的愛?
在這樣一個寒涼的冬夜,駱羽杉突然開始思考自己和譚少軒之間的愛情……女人如花,花期如夢,一個女人,哪裡是自己的花季?該怎樣綻放纔不覺得失意?該以怎樣的心情豐盈自己的花期纔不會懊悔?自己真的已經決定,和身邊這個人一起走過未來的漫長歲月而不悔?
第二天,謝家的官司在租界臨時法院第一次正式開庭,駱羽杉匆匆用了早飯,便和亞玉一起坐車趕了過去。
因爲是首例打破中國數千年女子無權繼承遺產的舊傳統、爲女性爭取實際權益的官司,其意義不言而喻,所以轟動凌州。不僅市民爲之奔走相告,紛紛到法庭圍觀,連法律界也十分重視,凌州的很多律師都到庭旁聽。
臨時法院所在的霞光路人頭涌動,車子行進艱難,駱羽杉見狀,便招呼司機停下,自己帶了亞玉下車步行。
剛走到法院門口,還沒有踏上臺階,旁邊一個人衝過來拉住了她的手:“小杉,快跟我來!”
駱羽杉見是左元芷,便沒出聲,示意亞玉跟上。左元芷拉了她沒有進法院,轉而進了旁邊小巷的一間雜貨店,貌似很熟悉地和胖胖的雜貨店老闆打了招呼,拉着駱羽杉匆匆走進後院。
站住腳步,駱羽杉有些奇怪地看着左元芷,剛想開口詢問,就見左元芷已經拿出了幾張報紙:“小杉,今天的報紙你沒有看是不是?”
駱羽杉點頭,早晨起得有些晚了,還沒來得及看:“怎麼了,元芷?今天的報紙……”
“你看,”左元芷把手裡的報紙遞過來:“我打電話過去,大帥府的人說你出門了,所以我才守在法院門口的,裡面有很多新聞媒體的記者在,我擔心……”
駱羽杉不解地接過報紙,看了第一張,便是一愣。
報紙上居然登出了她和威廉姆的緋聞透事,篇幅不大,卻十分注目:少帥夫人的異國初戀,不僅有文字說明,還有威廉姆的照片,甚至有威廉姆到凌州履新時那大大的笑臉,旁邊是譚少軒和駱羽杉相擁而笑的瞬間、慈善舞會上那束引人注目的玫瑰……很熱鬧。
左元芷看她似乎不可置信地眨着眼睛,頗是憤怒地低聲道:“我查過這幾家報紙的背景,似乎和日本人有些關係。”
駱羽杉猛然擡頭,思緒急速轉動,和日本人有關係?元芷的意思是說,在“二十一條”引起全國人民反日浪潮這樣的敏感時候,有人別有用心、拋出了這樣的緋聞?是想轉移民衆的視線還是另有所圖?
左元芷點頭:“小杉你的形象一直很好,特別是元旦賑災晚會上的演講,民衆幾乎把你看作凌州女界的形象代表,不可否認,這樣的緋聞必然會引起一部分民衆的注目,或者說你腳踏兩隻船,或者說你移情別戀,不管怎樣的傳聞對你的形象都是損壞,而且,文中所寫,大帥府仗勢欺人強取豪奪,威廉姆深情不悔暗渡陳倉,這樣的狗血劇情也會令民衆對大帥府和少帥有異樣的反感,拋出這篇新聞的幕後黑手,實在居心叵測、唯恐天下不亂!”
駱羽杉在一旁的竹凳上坐下來,左元芷的話引起了她的警惕。這單緋聞如果只是針對自己,或者還可以說成是民衆的獵奇,那還情有可原,照此看來,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看她皺起了眉頭,左元芷嘆了口氣,拍拍她的手:“小杉,不要擔心,我看這件事還是儘快想辦法,徹底澄清爲好。糾纏下去,不僅對你,對二少,對大帥府都是不可估量的傷害,國難當頭民衆雖需大帥府的正面形象,才能萬衆齊心應對外敵。”
駱羽杉點點頭:“元芷,我明白。那法院我不去了,今天中午本來要請謝家八小姐吃飯的,我先回去和少軒商量商量,謝謝你。”
左元芷笑着示意她不必客氣,牽了她的手帶着亞玉從巷子的另一端走上大路,招手叫了臺車送駱羽杉去了杉園,然後回到法院門前找到大帥府的司機,悄悄囑咐兩聲,司機答應謝了左元芷疾馳而去。
在杉園附近下車,駱羽杉和亞玉急急走了進去,來不及安排其他,駱羽杉匆匆上樓,拔通譚少軒的電話,把左元芷剛纔告訴自己的情況和譚少軒一五一十做了說明。
其實,報紙譚少軒一早就看到了,看完皺起眉頭心裡也有些覺得奇怪,這單緋聞不早不晚,偏偏在這時候出現,不免讓人覺得有些蹊蹺。聽了駱羽杉的電話,譚少軒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看了看正在一旁忙碌的夏漢聲,譚少軒沉聲道:“杉兒,你等着,我馬上回來,這件事必須立即解決。”說完掛了電話。左元芷的觸覺很敏銳,這單緋聞絕對不會這麼單純。
想了想,譚少軒喊了夏漢聲過來,一邊用手指有節奏地敲打着桌面,一邊問道:“問問情報處,最近猛虎會那邊有沒有什麼動靜?”
夏漢聲答應了,有些迷惑不解地看着譚少軒,猛虎會是凌州由來已久的一個幫派,現在的龍頭老大是遠東公共運動股份有限公司的老闆馬嘯風。這個遠東公司表面上是賽馬場,實際上卻是個大賭場,倚仗的是法租界的勢力,在凌州算得上無論軍政界還是金融界都吃得開的人物,平時對軍政府還算恭順,所以二少從來沒有動過他,今天怎麼忽然提了起來?
譚少軒看了夏漢聲一眼,隨手丟過來幾張報紙:“這幾張什麼《遠東時報》、《遠東論壇》之類,是不是馬嘯風的後臺老闆?哼,他那家遠東木材行,專門把從俄國運來的枕木賣給日本人鋪築鐵路的事,還沒找他算帳,這會兒,竟然大着膽子來摸老虎鬚?”
看着那幾張報紙,夏漢聲旋即明白了譚少軒的意思,沉吟片刻說道:“二少,那這次您是想砍樹還是連根拔起?”
譚少軒微微一笑:“留着也是禍害,讓他們先去打聽清楚,凌州有租界不假,但是,這裡還是中國的領土在這裡光明正大當漢奸?不給他們點厲害看看,真當南方軍政府是吃素的呢。”
夏漢聲一笑,這些他心裡自然明白。
南方軍政府沒成立之前,各地大小軍閥混戰,一些幫會的頭目紛紛與軍閥、帝國主義的在華勢力相勾結,各立門戶,大肆擴張,將自己的勢力擴展到社會的各個角落。爲了謀取私利,開賭場、妓院、殺人偷盜、綁架勒索,劃地稱霸,無惡不作成爲社會上的一股邪惡勢力。
南方軍政府成立後,軍政府利用軍隊、警察名正言順管理凌州,幫會勢力沒有了存在的必要和地盤,所以,一些眼明手快者便迅速退縮進了租界。
英租界和法租界等都屬外國人管轄,不受中國法律的約束,一些幫派便利用這個地理上的優勢,從事鴉片販賣走私等買賣。
最初從事這一行當最出名的有八個人物,按照出道的早晚,被稱爲“八股黨”,他們的頭目在積聚了萬貫家財之後,不想再鋌而走險,繼續幹這種提着腦袋發財的勾當,於是便選擇了安全可靠又能巧取豪奪的新方式利用錢權交易,打通關節,混進租界的緝私機構要害部門,並做了頭目。
其中最有頭腦的便是人稱“笑面虎”的馬嘯風,大權在握後,開始公開販賣鴉片,賺取了更多的暴利,其後便開始涉足金融、工商實業各界,租界當局爲了保護其在華的既得利益,對他也極力拉攏,馬嘯風先後被推舉爲法租界公董局董事會第一個華人董事,其後又當上納稅華人會會長等職,成爲法租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頭面人物。
“看來這匹馬現在當漢奸有些上癮了,”譚少軒頓了頓,說道:“打聽清楚之後,但凡屬於猛虎會的賭場、飯店、銀行、舞廳、夜總會、彩票公司……只要是他們名下的,找理由全部查封!”
夏漢聲點點頭,笑道:“這事兒二少打個電話給四少,有他在幕後指揮,不用一天,全部封得麻利而且理由充分。”
譚少軒微微一笑,點頭同意,略一思索,又道:“明天晚上,小豔秋在大劇場上演新戲《三孃教子》,這匹馬的老搭檔孫良封是個戲迷,必然到場,吩咐他們,先收拾了他!敲山震震虎。”
夏漢聲立正,答應一聲。
譚少軒冷冷哼道:“猛虎會這幾年來做了不少坑蒙拐騙的事,我們不過是沒有騰出手來管,他還真以爲不知道,怕了他?竟然和日本混在一起,忘了分寸,敢這樣跟我叫板,我就先斬斷他的左膀右臂、斷他的財路!”淡淡一笑,又道:“若是一門心思要做漢奸,我成全他!”
目前國內、國際局勢複雜,若是這些人再起來鬧事,的確不妥,夏漢聲明白,二少是要藉機清理,這樣做也沒有什麼不妥之處,便答應了轉身去安排。
譚少軒英挺的眉宇間一片胸有成竹,在他身後淡淡說了一句:“吩咐他們乾的利落點,不要和租界那邊起什麼麻煩。”
夏漢聲應了徑自走出去,譚少軒起身,叫了侍衛,上車回杉園。
踏進二樓客廳,見到謝廣珊正坐在沙發上翻報紙,駱羽杉卻不在。譚少軒和謝廣珊打過招呼,看了看內室,笑着問道:“今天法院那邊不是開庭嗎?你回來的蠻早啊。”
謝廣珊起身讓座,笑着道:“法院那邊五姐和史律師去了,我從外交部過來。二哥請吃飯,我早早便來了,不會太過唐突吧?”
昨天譚少軒打電話給謝廣珊說想請她回家吃飯,謝廣珊便想推辭,因爲不想去大帥府見那麼多人。後來譚少軒說只是自己和駱羽杉一起請她,謝廣珊雖然心裡有些不是味道,卻還是答應了下來,代表團很快便要啓程,未來的日子裡多久能見到譚少軒,都是未知之數,謝廣珊有些捨不得。
今天來的早,而且沒有知會譚少軒,卻是謝廣珊故意的。
因爲她也看到了早上報紙上的緋聞。對於兩人的過往,謝廣珊從來沒有關心過,只知道是譚少軒看上了駱家四小姐,堅持退婚,捱打也一定要娶進門,所以在她的意識裡,以爲兩人之前,必定是心心相印既然一個非卿不娶,那個也必定有些非君不嫁的意思。
但是報紙上的緋聞卻令她大吃一驚,原來這位四小姐竟另有戀人,譚少軒強取豪奪?說起來謝廣珊有些不相信,駱四小姐無論人才、相貌的確頗爲出色不假,但是也不會眼高到看不上譚少軒吧?還需要強取豪奪?另外的那個緋聞男主角自己也有過驚鴻一瞥,的確非常英俊,但是能勝過譚少軒?這謝廣珊是不承認的。
疑惑不解,實在坐不下去,便把手頭的工作急急做完,然後問明白駱羽杉在杉園,經直坐車奔了過來。
駱羽杉正在樓下吩咐廚房去採買午餐要用的菜品,見謝廣珊這麼早過來,不由有些微怔和好笑,這位八小姐也可愛,哪裡有人請吃飯客人這麼早就來的?
謝廣珊不清楚別人碰到被報紙刊載那樣的緋聞是什麼反應,但是她清楚自己一定是煩惱不已或者氣憤、發愁的,尤其是大帥府媳婦這樣招眼的名頭之下,既要擔心譚嗣慶等老輩人的看法,又要面對世人灼灼的目光、探究的眼神,那種滋味想想就明白應該是不好過的。
所以,當她看到與平日沒有不同,依舊淡淡微笑、落落大方的駱羽杉時,不由心裡微怔,旋即暗暗讚歎,這位駱四小姐的確不是平凡人物!這樣的事情面前,依然能夠笑得沉靜安然,單隻這份心懷寬廣就不是自己能比得了的!
隨即,便又對駱羽杉和譚少軒實際的關係起了好奇,難道她根本不在乎大帥府或者譚少軒怎麼看?一個女子能這樣坦然對待這樣一件事,其中的一個原因,就是因爲她不愛他。那麼,她真的是被逼嫁進大帥府的嗎?她真的不愛他?
所以,當兩個人坐到客廳,喝完一杯茶,聊了些外交部、巴黎和會的事,以及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條”等大題目後,謝廣珊忽然直視駱羽杉,問出了一個令她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問題:“四小姐,二哥他是不是真的像報紙所說那樣強取豪奪?”
一聲“四小姐”叫得駱羽杉心裡一嘆,這位八小姐心地也是不壞的,譚少軒既然是她的夢中情人,那在她心裡必然一切都是完美的,她能問出這句話,而且話裡的不平和憐惜淺而易見……看着謝廣珊,駱羽杉淡淡一笑,沒有隱晦地點了點頭:“是,我和少軒之間,說起來的確是一段孽緣。”
駱羽杉已經想過,謝廣姍是聰明人,自己對着她沒必要遮遮接接,把事情完完整整地說明白,對她,對自己,譚少軒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