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大愛真情第三十七章

千色峰位於千色山頂的北端,三面峭壁,一面臨海,很久以來就是觀日出的好去處。

譚少軒和駱羽杉起了個大早,經過陰暗的樹林,沿山路上了山頂。

坐在一塊大石上,譚少軒將她抱進懷中,低聲道:“早晨風涼,小心凍着。”駱羽杉低低“嗯”了一聲,往他懷裡縮了縮。昨夜睡得晚了,剛纔爬山的累勁兒過去,她有些犯困。

等了一會兒,譚少軒看着太陽象個火紅的圓球一般,慢慢從水平線升起,再低頭看懷裡的人,水眸閉合羽睫垂落,已經沉沉睡去,不由揚脣微笑,卻沒有出聲叫她。

等駱羽杉醒來,太陽已經爬到半空,溫暖的陽光從頭頂灑落,駱羽杉眨了眨眼睛:“太……太陽?怎麼這麼高了,剛纔還沒出來啊,我這是……哎呀……”她半是哀怨半是沮喪地回頭看着譚少軒:“我……睡着了,你怎麼不叫醒我?”

譚少軒低聲笑起來:“起不來偏又要看日出,你啊……”

駱羽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東方天空中的雲朵被太陽染成的紅色,已經漸漸恢復成正常,晴空萬里,陽光普照,是一個晴朗的日子呢。

譚少軒扶了她站起來,忽然把手放在嘴邊做了喇叭狀朝山谷裡喊道:“杉兒……杉兒……”

山谷迴音,連綿不絕,見他笑嘻嘻看過來的樣子,駱羽杉睨了他一眼,也學了他的模樣,喊道:“少軒……少軒……”

譚少軒聞言,脣角含笑回頭看着她,然後毫無預兆地側頭吻上了她的脣。相擁着,兩個人都沒有動。

天上的雲在飄;身邊的風在吹;腳下的水在流;山上的樹在聽。千山之外,綠水長流,世事無常,但是,若能這樣相依,便是水恆。

駱羽杉眉眼上彎,譚少軒臉含笑意離開了她的脣。

駱羽杉側轉了身體,譚少軒從身後擁了她的肩,低頭看下去,杉兒的臉分明是紅了,連帶着小巧秀氣的耳輪,陽光照過來幾乎半是透明,但卻染上了緋紅的麗色。

譚少軒輕笑,駱羽杉回頭橫了他一眼。譚少軒握上她的手道:“杉兒,我們下去吧。”

駱羽杉輕輕應了一聲,於是譚少軒手上略略用力,順便笑謔地悠悠勾了她一眼,拉着她就走,駱羽杉雙眼旁視,裝作沒有看到。

峰頂下,夏漢聲笑着帶了侍衛站在一旁,剛纔山頂上的一幕他看到了不少,兩個人的呼喚他也聽到,不由真心爲譚少軒高興。國難當頭,他們這些拿槍的軍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上戰場,不知道什麼時候說不定就會爲國捐軀,有家國而無小我的人生中,若是能有這樣一段溫馨的真情相伴,是寸寸光陰都貴如金的福份。

二少一片苦心,等到了今天終於雲破日出,眼見得兩人心心相印,連自己的心裡也不由由衷地爲之喜悅。

一行人走下千色峰迴到可園,進門便見到楊震飛和顧橫眉正相攜在院子裡散步,看到二人進來,都笑起來,楊震飛道:“年輕人畢竟精神不同,聽說你們上山看日出了?”

譚少軒一笑:“難得上來,隨便看看,楊叔和姨娘用過早飯沒有?”因爲當初說好是駱羽杉認的乾媽,所以楊震飛依然是“楊叔”,而譚少軒也依舊是“姨娘”這樣的稱呼顧橫眉,所謂各有個的叫法,大家心照不宣。

“你們不用操心了,”顧橫眉看駱羽杉想對一旁的亞玉吩咐安排早飯,忙笑着打斷她:“我專門讓人熬了山上特有的紅米粥,拿了些小菜過來,請你們嚐嚐,已經放在飯廳,羽杉不用叫人安排了。”

“乾媽,這……沒有安排飯菜招呼您和楊叔,還要您操心,我……”駱羽杉有些歉然地看着顧橫眉笑着說道。

見楊震飛和譚少軒已經轉身,向樓前走去,顧橫眉也拉了駱羽杉的手慢慢跟過去:“羽杉,和乾媽不要這麼客氣,乾媽可是真的把你當成自己閨女了呢……上山看日出,好看嗎?”看駱羽杉始終心懷抱歉,顧橫眉笑着轉移了話題。

不說看日出還好,聽她一提起來,駱羽杉登時漲紅了一張臉,自己看的……日出,都趴在那人懷裡睡着了,好不好看自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好看,那是瞎話,不好看,更是胡扯,這……

看着駱羽杉的模樣,顧橫眉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羽杉這是怎麼了?他們說她和老二是去看日出了啊,怎麼自己隨意問了一句,就羞窘到這般樣子?是不是在山上發生了什麼好事?……擡頭看了看前面身姿挺拔的譚少軒,再看看低眉垂目、極不自在的駱羽杉,顧橫眉暗暗發笑,這對小夫妻還真是有意思。

“我說羽杉,看日出竟然不告訴乾媽好不好看?說說嘛,好看的話,明天早上說什麼我也拖着你楊叔去看一次啊,是不是?……”顧橫眉看着譚少軒的背影,故意大聲笑問。

這回譚少軒聽見了,回過頭來看着駱羽杉羞窘的模樣,不由一笑,停了步子笑道:“姨娘,日出好不好看,還得您自己上去看了才能下定論。問你乾女兒,恐怕是問不出來的。”

顧橫眉“咦”了一聲,笑道:“爲什麼?我乾女兒難道連個日出好不好看都不懂?二少你這話也太沒道理了吧?”

“不是看不出來,”譚少軒笑謔的看了駱羽杉一眼,對她紅着臉飛過來的眼刀不予理會,接着說道:“有人上山是爲了睡覺,不是看日出的。太陽升到頭頂了才醒,姨娘你說,那時候的日出好看嗎?”

顧橫眉聞言看了駱羽杉一眼“撲哧”笑出聲來,想不到這麼端莊雅緻的羽杉也會幹出這麼烏龍的事來。不過,羽杉爲什麼困的到了山上去睡覺?這裡面可是有文章哦。

都是從年輕時過來的,顧橫眉又有什麼不明白的?意味深長看了駱羽杉一眼,笑着道:“二少該打!”

“咦?姨娘,是杉兒到山上睡覺又不是我,你打我幹什麼?”譚少軒笑着挑眉問道。

駱羽杉橫了他一眼,你不說話沒有人當你啞巴好不好?乾媽這明顯是挖坑呢,你還問?!駱羽杉心裡着急,卻不知道該怎麼提醒譚少軒,什麼時候你也這麼笨了?1

譚少軒當然明白顧橫眉的意思,不過是因爲看見駱羽杉嬌羞不勝的樣子意外地動人,有心逗她罷了。

顧橫眉看着駱羽杉暗暗着急的模樣,也是一笑,隨即正色問道:“羽杉爲什麼會到山上睡覺?難不成晚上不睡站崗去了?”

這樣的玩笑話,卻用了那樣正經的語氣說出來,駱羽杉的臉不由更紅,譚少軒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顧橫眉忙一笑,拉了駱羽杉的手:“反正就是二少該打!再欺負我閨女姨娘可不答應。”

譚少軒看了駱羽杉一眼,忙道:“我哪裡敢?之後有了姨娘撐腰,我就更加不敢了。”

大家一笑,放過了這個話題,走進飯廳。

眉姨娘帶來的丫頭已經佈置好了飯桌,香粥小菜,山上剛出的鮮筍,鹽水風乾山野雞,都是一些山上的特產。

亞玉斟上茶來,顧橫眉笑道:“羽杉喜歡喝壽眉,這卻是千色山特有的雲霧,據說始產於漢代,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栽種歷史,宋代曾被列爲‘貢茶’,羽杉嚐嚐看。”

駱羽杉答應着,拿起白色細瓷的茶杯,看了看,笑道:“千色雲霧茶以味醇、色秀、香馨、液清而久負盛名。幼時喝過一次,沒有什麼記憶,謝謝乾媽記得我。”說着抿了一口,仔細品嚐,卻見杯中色如沱茶,但比沱茶清淡,宛若碧玉盛於碗中。味道有點類似“龍井”,卻比龍井更加醇厚。

想了想問道:“乾媽,這泡茶的水……”

顧橫眉一笑點頭:“羽杉果真是知茶之人,這真不是一般的江水,而是千佛寺前的山泉,以之沏茶香醇可口呢。”

“你們只管飲茶,我可要動筷子了。”楊震飛笑着說道:“千色山上我最喜歡的就是這道石雞。

“石雞?”駱羽杉看了看盤中菜。顧橫眉笑道:“其實就是生長在陰澗巖壁洞穴中的麻皮青蛙。還有人叫赤蛙、棘腦蛙的,身體爲赭色,因爲肉質鮮嫩,肥美如雞而得名。據說晝藏石窟,夜出覓食。形體與一般青蛙相似,但體較大,肉肥,一般重三、四兩,大的還有重約一斤左右的。因爲總喜歡在潮溼陰涼處,所以山民說是能清火的,羽杉多吃點。”說着,拿筷子夾了一些放到駱羽杉碗中。

駱羽杉忙笑着謝了,拿起筷子嚐了一點,肉質鮮嫩,的確是佳餚。

看她頗是喜歡,譚少軒笑道:”這道黃燜石雞可是千色山名菜之一,難怪楊叔喜歡。”說着也給楊震飛和顧橫眉佈菜。

楊震飛一笑:“大帥和你楊叔都有了一把年紀,現在能有這樣的安樂飯吃,已經心滿意足,老二,以後肩上的擔子重着呢,來,多吃點,這道菜可是難得。”

說着夾了筷子石魚放到譚少軒面前。聽到他的話,不僅譚少軒微微一頓,駱羽杉也不由自主閃目看了過去,楊震飛說出這些話,可是有什麼含義?未及細想,顧橫眉已經夾了石魚送過來:“這是千色山石魚,這種魚體色透明,繡花針一般長短,就是長上七、八年,長短也不超過一寸,所以又叫繡花針。長年生活在泉水瀑布中,那巢就在泉瀑流經的岩石縫裡,所以叫作石魚。肉細嫩而鮮美,味道香醇,炒、燴、燉都可以,山民們說是婦人難得的滋補品。”說着,笑眯眯看了駱羽杉一眼。

駱羽杉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地給顧橫眉夾菜:“乾媽,您也多吃點……”

“好好好,多吃點。”顧橫眉說着,拿起筷子,一看碗裡的東西倒是笑了:“看來還是乾女兒疼我,這道菜才真正難得。”

見駱羽杉看着那菜有些不明白,譚少軒笑道:“這是千色山石耳,野生在人跡罕至的懸崖峭壁上的一種東西,形狀扁平如耳,又附着在巖上生長,所以稱之爲‘石耳’。據說是營養價值極高的,一年也難得收到多少。”“哦,這個我知道。”駱羽杉笑着說:“明代著名藥物學家李時珍在他的《本草綱目》中曾記載:石耳,千色亦多,狀如地耳,山僧採曝饋遠,洗去沙土,作茹勝於木耳,佳品也。據說久食益色,至老不改,營養價值極高,是一種滋陰潤肺的補品呢。”

“千色山是座寶山呢,”顧橫眉一笑,指着碗碗碟碟說道:“這是桂花茶餅,據說蘇東坡有‘小餅如嚼月,中有酥和飴’之說;這是山上特產的珍珠慄;這是野芹菜炒肉絲,清香爽口;這是山裡人家的蘿蔔餅,羽杉嚐嚐?”駱羽杉忙接過來,嚐了一口笑道:“這是早餐的最佳選擇了。”表面金黃金黃,吃在口中酥脆,裡面是炒熟的蘿蔔絲,外酥裡嫩,鹹香可口。

山上野味可口,四個人吃得開心,楊震飛一邊喝茶一邊道:“老二,今兒上午和老叔去釣魚好不好?難得浮生半日閒啊,釣兩條大魚,弄個‘撈魚生’中午讓她們娘倆好好嚐嚐,怎麼樣?”

譚少軒一笑:“既然楊叔有這個雅興,小侄一定奉陪!不過,侄兒釣魚的技術可是不低,老叔不一定能贏過我。”

楊震飛“哈哈”笑起來:“你楊叔什麼時候這麼小氣過?都說未來將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老叔這個參謀長,甘願做參謀做顧問,不過誇了海口,若是釣的魚不夠大不夠肥,喝酒老叔可饒不了你小子!”

二人笑起來,吩咐夏漢聲等拿了魚竿等物輕輕鬆鬆出門釣魚去了。

看着兩人的背影,駱羽杉若有所思,這次上山,譚少軒似乎和楊震飛在談着什麼大事。貌似昨晚之後,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地,楊震飛對譚少軒的態度也有了明顯的變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駱羽杉猜不到,但顧橫眉卻心知肚明。看着駱羽杉,她微微一笑,有了這麼個乾女兒,的確是自己的福氣。這下,自己的心終於能放下了。

楊震飛和譚少軒之間一直頗是不睦,這讓顧橫眉非常擔心。不管怎麼說,譚少軒是譚嗣慶內定的未來接班人,楊震飛再怎麼能幹再怎麼有雄心,卻一直都是以“輔臣”的姿態出現的。

譚嗣慶既然有心培植兒子,必然會創造一系列條件,若是楊震飛到時不服,要麼南方軍政府人心不穩四分五裂,要麼必定烽火連天,又是一番軍閥混戰。譚少軒是個扶不起的阿斗還好,可能楊震飛付出代價之後,最終或許能得償所願;但是自從掌第二集團軍以來,譚少軒雷厲風行,打仗也是難得的有勇有謀,幾次仗下來,連楊震飛這樣的老手,都不得不佩服;提出的整軍計劃更是效果明顯,提高了軍隊的整體戰鬥力。可見,譚少軒並不是劉禪。這樣下去,結果就只能有一個了,顧橫眉頗是擔心,兩敗俱傷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

前段時間日本人找上了楊震飛,以他早年留日爲契機,再三鼓動,開出的條件也是吸引地很,什麼先進的武器彈藥、贈款、助兵等等。意思很明顯,既然譚家父子這麼不合作,大日本帝國對之失望已極,若是楊將軍能登高一呼,大日本帝國必然鼎力相肋,到時不止是南方這半壁江山,就連華北,大日本帝國也會考慮讓將軍來領導等等。

條件很吸引,特別是對楊震飛這樣有雄心的人來說。要說楊震飛一點都沒有爲之動心,是不可能的。顧橫眉知道此事的時候,已經過了十幾天。本來老太爺的壽誕已經準備放到豐縣鄉下去辦,可是楊震飛忽然改了主意,這才引起了顧橫眉的注意。

祝壽時,楊震飛故意給駱羽杉出了個拜壽的難題,卻想不到被這位少帥夫人四兩拔千斤,堂堂正正拜了下去。這一拜,令楊震飛心裡既震驚又不得不讚嘆,繼而對譚少軒的看法也有了轉變,再三思考,晚上,在秋水山莊和顧橫眉相對而飲,攤出底牌好好聊了一次。

聽他說起日本人的條件,顧橫眉眉頭一皺,長長嘆了一聲:“震飛,我是個女人,別的也不懂,看的書也不多,但是我總覺得民族是得罪不得的。你想想歷朝歷代以來,那些舊朝遺老,爲王朝盡忠殉節者,藏身於殘山剩水之間者都不少,但最爲人不恥的,卻是那些投靠異族其至異國的貳臣,何況是出於利益而爲漢奸?”

聞言,楊震飛沉思地看了她一眼,手舉着酒杯,悶聲不語。

顧橫眉接着說道:“震飛,這些年你一直在問我,當初爲什麼在那麼多人中間,選了當時籍籍無名又貌不出衆的你,做一生之靠?我一直沒有正面回答過。因爲其中的答案太過於簡單,我都擔心你都會不相信。今天,我告訴你。”

楊震飛聞言擡頭。是啊,從橫眉主動願意下嫁,自己就一直在問,每次她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從來沒有講出一個實在的答案。今晚她要說出來?她是爲了什麼選了自己?

“我出身清末高門,後來家族賬落,不得已做了那貝勒的妾室,看多了男人的風流無情,爾虞我詐,也傷透了心,所以後來貝勒死後,我便下定決心,就算嫁個種田的,也決不再嫁浪子!和你說話之前,其實我已經關注過你們那些人很久了。大多數的人嫖妓、賭博、酗酒以爲樂事,唯有你,一身正氣,對這些不屑一顧。當時我就想,就是他了!不爲別的,單爲這不嫖妓也值得。”楊震飛有些驚訝,當時年輕貌美多金且追求者衆多的顧橫眉,竟是因爲這麼簡單的原因下嫁自己?

看到他的驚異,顧橫眉苦笑:“女人的心很小,很單薄,心裡的愛也很自私,男人以嬌妻美妾爲榮爲傲,卻不知道這分成無數塊的愛是如何會女人傷心!我看過了金錢權勢、榮華富貴,對這些沒有什麼渴望,唯渴盼一份真情。所以那時才寧願勸你留下何家姐姐。你不愛她已經是悲劇了,既然已經都是事實,同爲女人,我又何苦難爲她?楊夫人的名號,對我來說要不要並不重要。”

楊震飛伸出手握上顧橫眉的手,看着她,眼裡既有感動又有憐惜:“橫眉,跟着我,你吃苦了……”

顧橫眉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震飛,我不求你高官享厚祿,只要能平平安安,象現在這樣廝守,我就滿足了。這些年來,看着你們刀尖上舔血,槍裡來彈而裡去,我這顆心啊,就沒有放下來過。若是再扯上民族、國家、個人名節,震飛,恐怕就再也沒有安穩的那一天了。日本人說的好,可是,做漢奸的是你,背罵名的也是你,這個萬夫所指的‘兒皇帝’可不好做啊。”顧橫眉長長嘆了口氣:“震飛,若是真的有這麼一天,我可不想做這個恐怕連死都不得安寧的‘兒皇帝妃’,你啊,可要早點放手讓我去找間庵堂了此殘生,也就算是我們恩愛過一回了……”

話音未落,楊震飛急急說道:“橫眉,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說答應了嗎?”

“你是沒答應,可是你遲疑了,不是嗎?”顧橫眉直直看着他:“你有雄心,我知道,這也是當初我支持你招兵買馬的原因。但是,和日本人合作,與那些不一樣。民族大義啊,震飛,你千萬不能糊塗!”

楊震飛長長舒了口氣:“橫眉,你下嫁給我,這些年也一直是如夫人的名號,我這心裡……在南方軍政府中,我位高權重,但怎麼也是譚嗣慶的下屬;而且,我不是不擔心啊,功高震主,這段時間我細細看過來,老二似乎有些高深莫測,又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品性,這幾年我對他也沒什麼好氣,若是他一旦掌權,你說……我不得不想後路啊。”

顧橫眉另一隻手覆上了他的手:“震飛,你想的這些我都明白。你們那些軍國大事我不懂,但是,我覺得老二不是那種人。先不說別的,他對羽杉,我看實在是癡情的很,儘管霸道強勢,可是細微之處,無微不至,能有這樣愛心的男人,人品,能壞到哪裡去?羽杉不情不願嫁給他,可是眼看着他們感情越來越好,這是事實啊。那樣一個明理識義,顧大局的聰慧女子,半年多了,若不是老二讓她動了心,會有今天的局面?”

“而且,老二娶的這個媳婦,實在是好!不僅相貌出色,才華出衆,最重要的心地良善,那天看她拜下去,我都一愣啊。將心比心,這若是換了那位餘家大小姐,恐怕是想都不用想的;就算是我,處在那個位子上,恐怕都要想一想。人家絲毫沒有遲疑,大大方方、端端正正就拜下去了!唉,震飛,這樣的一對夫妻,接了大帥的位子,你說,他們會對我們開刀嗎?”顧橫眉接着苦口婆心。

顧橫眉說的都是瑣碎小事,並沒有從他所想的軍國大事考慮,但是楊震飛卻慢慢聽出了味道。

“震飛,說實話,我們倆並沒有生下一男半女,我但願自己年歲大你幾載,走在你前面;若是真的走在你後面,我想想,都有些憂心……不是說平兒和常兒會對我不好,畢竟他們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而且,憑良心說實話,有我之後,你對何家姐姐也的確是冷淡的很,他們是何姐姐所出,心疼自己的母親是人之常情。羽杉沒有母親,心地善良,我覺得就算以後,她對我這個乾媽也不會涼薄,那一聲乾媽那一拜,我是實實在在準備把她當自己的閨女疼了……”顧橫眉說的紅了眼睛,楊震飛聽得啞口無言有些動容。

“再說,”顧橫眉既然已經說開,也不怕楊震飛多想,索性把心裡話全部倒了出來:“你看老二最近做的這些事,樁樁件件,都和你們,大帥也好,你也罷,不一樣呢。你們多是想着爭地盤,擴大軍隊,我好好想了想,老二做的要全面的多,衛生部的防疫、農商部的農業政策、統一幣制,與世界強國幣制掛鉤、投資重工業……竟是一個國家的全新佈局,方方面面實實在在,震飛,別說我胳膊肘往外拐,依我看,老二是個大才!絕對比你和大帥強的多!人家心裡想的是國家發展強盛,是老百姓切身關注的事啊。”

楊震飛心裡的遲疑已經去了大半,民族大義在前,愛人苦口婆心在後,所說所講有理有據,他實在不可能爲了自己的野心和雄心,而做家毀人去的一搏。漢奸,這個名詞不是不令他心驚的;民族的千古罪人,與自己的個人利益相比,孰重孰輕其實不難衡量。

而且,他不能不承認顧橫眉講的對,老二是個大才!如果說之前自己心裡還有不服氣,連顧橫眉都這樣說,他卻唯有心中一嘆,譚嗣慶選了一個最好的接班人。

最後楊震飛請出了沈克道,並約好譚少軒去千色山遊春。其實他和譚少軒兩個人心裡都明白,這次相談,決定着未來南方軍政府的大局,而且還決定着最近的一場仗打不打,怎麼打。

見駱羽杉瞄了兩個人的背影好幾眼,顧橫眉一笑,拉了她的手道:“他們爺倆去忙他們的,我們啊到後面的竹林採蘑菇和竹蓀去。昨天剛剛落過雨,必定大有收穫,中午可以吃自己的自力更生了。”

駱羽杉笑着答應,喊了亞玉等幾個丫頭,拿了籃子,走進了別墅後面的竹林。

這是真正的竹林。滿目修竹幼篁,密密叢叢,雄勁挺拔,節節向上的竹,似行非行,似排非排地集結着簇擁着,錯落交織,撐起濃綠的傘。

竹葉交錯重合着,空隙間瀉下來的陽光爲幽靜清新的竹林添了幾分明媚安詳。林間靜得出奇,靜的怡人心神。駱羽杉靜靜地站着,一任無盡的愜意浸潤周身。

耳畔不時傳來聲聲清脆的爆竹聲。那是竹子破裂時發出的“呯呯”聲,萬竹齊破,鳥兒也活躍起來,啾啾鳴叫着;露珠順着竹葉一直滑到葉尖,然後落到地上濺起小小的水花。微風過處,竹尾搖動,發出“沙沙”的響聲,於是一片翠綠更是明豔,竟顯得彷彿天上的雲也是翠綠的了。

腳下是溼潤的土地,竹叢裡露出星星點點的小蘑菇。蘑菇上凝着可愛的雨露;半腐的竹莖裡有着“軟黃金”之稱的竹蓀。

找到蘑菇的驚喜,惹得亞玉等不住發出甜美清脫的笑聲。駱羽杉聽着看着,脣角升起柔和的笑影,這些竹如此挺拔,或許正是因爲這片土地的摯愛,它們才堅定不移地成長着壯大着,形成這這片根深葉茂的海。國家多難,民生維艱,但是,只要少軒和楊叔他們風雨同舟,祖國的明天必然是美好的!

中午時分,當在山上轉得累了的顧橫眉和駱羽杉回到可園,楊震飛和譚少軒也已經回來,果真釣到了幾條大鯇魚,再加上駱羽杉她們採的蘑菇、山野菜,看着着實頗爲豐富。

駱羽杉看了看眼前的材料,又看了看譚少軒輕鬆含笑的臉,明白他心裡的大石頭已經落了地,不由也很是欣喜,於是笑道:“今兒中午這頓飯,就由我下廚吧,乾媽和楊叔還沒嘗過我的手藝呢。”

楊震飛聞言微微一怔,看了譚少軒一眼,譚少軒薄脣微揚笑道:“杉兒的廚藝還是頗拿得出來的,楊叔不要擔心難吃,一定可以讓您吃飽……”

顧橫眉聞言睨了他一眼笑起來:“你擔心你楊叔擔心吃不飽?二少淨歪曲你楊叔的想法,我們啊是心疼,大家小姐、少帥夫人竟然親自下廚,這餐飯啊價值不菲!”

譚少軒看了駱羽杉一眼挑眉一笑:“我明白了,姨娘的意思是說,不能偏勞您幹閨女,我也得幫忙,是不是?杉兒,來來來,我和你一起去……”說着便伸手過來拿魚簍。

駱羽杉笑着瞅了他一眼:“紈絝二少,越幫越忙,我可不敢動用你的大駕,您啊,還是在這兒陪着楊叔和乾媽,找瓶好酒準備着是正經。”

顧橫眉和楊震飛都是一笑,譚少軒攤攤手笑道:“姨娘,不是我不幫忙,您幹閨女看不上我,再說夫人的話我不敢不聽,只好老老實實在這陪着楊叔了……”衆人都笑起來,駱羽杉“啐”了他一口,招呼亞玉等幾個丫頭幫忙拿了東西放去廚房,自己走到樓上換衫。

不想,譚少軒跟了上來。伸手就把駱羽杉摟在了懷裡,大嘴瞬間就親了下來:“杉兒,你真是福星……”

“你怎麼上來了?……”駱羽杉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掙了兩下沒有掙開便也隨他抱了,等他饜足放開,駱羽杉一邊細細平復着呼吸,一邊笑着問道:“二少是不是有什麼喜事?今天笑得似乎特別好看了些呢。”

譚少軒聞言一瞪眼,挑了挑眉微了撇嘴:“我平日笑得不好看嗎?”

“平日?”駱羽杉假作思考了一下,笑道:“平日二少的笑要麼皮笑肉不笑,要麼嬉皮笑臉,要麼傻不拉唧的笑,要麼……”

正說着,譚少軒的手已經伸到了腋下:“壞丫頭,竟然這樣詆譭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駱羽杉笑着左躲右閃,實在避不過去,無奈只好軟語求饒,譚少軒低聲悶笑,把臉一低:“好,親親我,親的我滿意,就饒了你!”

“你!……”駱羽杉羞窘,看他的五指山哈着氣又要伸出來,不得不忍住臉紅輕輕親到譚少軒臉上,譚少軒瞅了她一眼:“小氣!”

說完,徑自摟住駱羽杉的腰身,又是一場熱吻,駱羽杉急忙拉住他:“我還要下去做飯呢,第一次請人吃飯,不會讓客人餓肚子吧?”

譚少軒一笑放手,駱羽杉看換了衣服,譚少軒道:“這餐飯,我心裡痛快!杉兒,你知不知道,從此後,兄弟同心風雨同舟?內已定,外當安,很快,我就讓小鬼子吃不了兜着走!”

什麼?又要打仗?駱羽杉微微一怔。

譚少軒看着她,摟進懷裡親了親她光潔的額:“楊叔已經明確表示,他準備做周公,做賢相,軍政府將集中力量,一致對外!最近小鬼子鼓動了幾個小軍閥,準備鬧事,這場仗不打,他們總是認爲軍政府好欺,以暴易暴有時還是必要的!打了這一仗,南方纔有可能安穩一段時間,否則,總是防着他們蠢蠢欲動,更累。”

駱羽杉自然明白,她點點頭,用力抱了譚少軒兩下,旋即轉身下樓,自己別的幫不上他,就在後面做好他背後的女人吧。

中午的一餐飯,吃得楊震飛和顧橫眉大爲讚賞。他們想不到駱羽杉的廚藝是真的不錯。

魚最好的肉做了有名的“撈魚生”,切成極薄近乎透明的薄片,以各種佐料相配了生食,味道鮮甜而爽口;野山菌燴鯇絲非常清淡,以菌類搭配,魚肉中滲透了菌類特有的清香,口感細膩;魚腩以姜蔥及鼓汁清蒸,原汁原味,魚肉的香嫩爽滑被襯托得淋漓盡致;椒鹽魚骨內嫩外脆,油香四溢,滿口香、爽、脆,讓人慾罷不能。

譚少軒和楊震飛興致很高,連顧橫眉也拉着駱羽杉喝了些葡萄酒,所以分手之時,駱羽杉已經有些薄醺。

看她扶了桌子站着,顧橫眉細細囑咐譚少軒:“我和你楊叔還要在山上住一日,你也不要急着回去,等羽杉醒了酒再走。江上風大,小心凍到她。”譚少軒自是滿口答應,攬了駱羽杉送了兩人出去,四人分手。

隨即攬了駱羽杉上樓歇息,吩咐下去晚一點回凌州,夏漢聲答應着,自去安排。

看着駱羽杉沉睡的麗顏,譚少軒真想和她在山上多住幾日。從嫁給自己,杉兒要做的事不僅多而且瑣碎,每天都要面對不同的問題,不同的挑戰,而她卻沒有抱怨過一聲,總是默默地做好一切……杉兒,此生有你,我譚少軒何其幸運!

古語說,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雖然有些誇張,但是目前國內外的形勢之瞬息萬變卻是肯定的,所以譚少軒不敢在山上停留太久,駱羽杉稍做休息,二人便原路返回凌州。

雖然顧成鈞在巴黎和會上的演講取得了巨大成功,但是巴黎和會的實質是大國分贓會議。早在中國參戰前,英、法已經與日本達成了私下協議,支持日本對山東的要求。中國問題只是列強之間討價還價的籌碼。於是,列強爲了各自的利益決定犧牲中國。此後,顧成鈞雖然多次向和會提出收回山東的意願,並做出色發言,但是,巴黎和會美、英、法三國代表約見出席和會的中國代表,把最高會議決定方案通知中國,決定在對德和約中將山東問題從中國問題中單獨列出,這就是即有名的《凡爾賽和約》第一百五十六至一百五十八款,批准由日本接管德國在山東的所有特權。

“至此,中國代表團在山東問題上的交涉完全失敗,我們在巴黎和會上艱苦卓絕的努力付諸東流。”謝廣珊寫道:“中國被他們無情地拋棄了。被中國人認爲是‘大好人’的威爾遜也只是聳聳肩表示了他的無能爲力。中國被欺騙了,中國的外交失敗了。”

“顧成均部長同樣表示了他對巴黎和會的失望和憤怒,他沒有料到結果竟是如此的悲慘。他四處奔走,希望能夠爲中國爭取哪怕是一絲顏面,但是結果同樣令他失望——留給中國代表團的唯一選擇就只有籤或者拒籤。”謝廣珊坐在窗前,看着巴黎茫茫的夜色,蹙起眉頭,手裡的筆有些顫抖。

“顧部長對這一強盜行爲表示抗議。他明白山東問題已經難以挽回,中國只能改變策略,力爭申明保留後簽字,即對條約有關山東問題的聲明持保留立場。但是,美國、法國等列強明確反對中國對和約申明保留後簽字。爲此,顧部長起草了一份措辭強硬的聲明遞交新聞界,抗議對中國的不公正待遇。”那份聲明就在自己手邊,謝廣珊拿在手上,臉色沉重。

她明顯地消瘦了,這段日子以來,初次上陣就面臨了巴黎和會這樣國際性外交事件的謝廣珊,性情變得安穩沉靜了許多。她覺得這段日子,家國的概念,在她心裡從來沒有那樣過的鮮明和沉重,她也終於理解了顧成均的所思所想,對這個英俊的男子心裡有了從來沒有過的理解和敬佩:“這幾天,顧部長率領代表團除了抗議之外,連續會晤了各國代表,試圖找到最終解決問題的方法,而且又進行了多次成功的演講,得到許多國家的同情。但是,列強交易已做,逼迫中國代表全面接受和會的安排。”

“我們面臨的只有兩條路,第一是簽字。在英、法、美等大國控制的和會上,山東問題已無法挽回。第二個選擇是拒籤。顧部長說日本志在侵略,不可不留意,山東形勢關乎全國,較東三省利害尤巨。不簽字則全國注意日本,民氣一振,簽字則國內將自相紛擾。這是中國外交史上一個令人難忘的日子,中國代表團集體缺席巴黎和會,在保留不成的情況下,拒絕簽署對德和約。顧部長已經代表代表團致電南北兩地政府,彙報拒籤之詳情。”

拒籤,打破了中國在與列強交涉中“始爭終讓”的慣例。在中國需要她的外交官爲主權挺身而出的時刻,顧成鉤義無反顧地承擔起了歷史的重任,他的愛國行動,他強烈的使命感和責任感,他不計自身得失,以國家民族爲重的崇高精神,令謝廣珊爲之震撼爲之潸然淚下。原來,天下間的男子,並不一定都如譚少軒,才令人敬愛,在外交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上,顧成均也是優秀的戰士,不屈的勇士!

顧成均憑藉高超的外交技能、淵博的學識,精心準備在和會上的每一次發言,並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爲中國贏得了國際社會的廣泛同情和支持。在和會的最後階段,面臨嚴峻的局勢,顧成鉤沒有退縮,毅然決然地承擔起了歷史的重任,維護了國家的尊嚴,爲中國外交寫下了絢麗的一筆。

不知不覺中淚水遮住了視線,謝廣珊擦掉眼淚繼續寫道:“當和會的閉幕典禮,在勝利者的歡呼聲中召開的時候,爲中國全權代表預留的兩把座椅上空無一人。列強們是愕然抑或毫不在意,這些對於中國而言都沒有什麼意義了。誠如顧部長所言,這一天將被視爲悲慘的日子,留存於中國的歷史上。”中國歷史上悲慘的日子或許太多,這一天也很可能被後人輕易地遺忘。但是顧成鉤,這位年輕的中國外交官在巴黎和會上的精彩表現,卻已經深深地記錄在了中國歷史,其至世界歷史上!

顧成均,以及他的堅強、勇敢、才華和尊嚴,也深深刻錄在了謝廣珊年輕的心靈上,刻得那樣重,那樣深……

這一天,無疑是二十世紀中國人的大時刻之一。在這個時刻最激烈的時間點,和會閉幕典禮進行之時,顧成均乘坐的汽車正經過巴黎街頭。關於那一天他在後來的回憶錄中這樣寫道:

“汽車緩緩行駛在黎明的晨曦中,我覺得一切都是那樣黯淡……那天色,那樹影,那沉寂的街道。我想,這一天必將被視爲一個悲慘的日子,留存於中國歷史上。同時,我暗自想象着和會閉幕典禮的盛況,想象着當出席和會的代表們看到爲中國全權代表留着的兩把座椅上一直空蕩無人時,將會怎樣地驚異、激動。這對我、對代表團全體、對中國都是一個難忘的日子。中國的缺席必將使和會,使法國外交界,甚至使整個世界爲之愕然,即使不是爲之震動的話。”

雖然巴黎和會是中國被列強欺凌的又一次見證,但是,這次拒簽在中國外交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中國第一次堅決地對列強說“不”。這也是中國外交勝利的起點,從此以後,中國將一步步奪回喪失的主權!

當譚少軒和駱羽杉回到凌州,發現城裡的氣氛已經有些改變;等回到大帥府,譚少軒第一時間知道了巴黎和會的情況,也明白了城裡的異常來自何處。四目相對,雙手交握,譚少軒和駱羽杉明白,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沒有人心裡會是輕鬆的。

中國在巴黎和會山東問題上交涉失敗的消息,已經傳回國內,北京學生率先走上街頭,抗議列強的強盜行徑,引發了聲勢浩大的“五四運動”。和會上交涉失敗的消息,迅速激起了國內民衆的羣情激憤。示威遊行的人羣要求“外爭主權,內懲國賊”,在巴黎的中國代表團收到了國內團體的大量來電,北方軍政府批准曹汝霖、章宗祥、陸宗典“辭職”,接着內閣總辭職,魏世光代理總理。

中國巴黎和會代表團正式向國內及世界發表聲明:巴黎和會是一次媾和會議,對於解決山東問題沒有予中國以公道,中國無犧牲其正義公道愛國之義務,故中國不能簽字……”接着南北方軍政府相繼發出政府令,解釋巴黎和會不簽字的原因,雖然因爲政治上的原因沒有正面譴責列強,但對國人的憤愧表示理解,唯北方軍政府政府令有強調重視“友邦之親善”一句。

“抵制日貨!”這是社會各界首先發出的聲音,也是一下子在神州各地展開的共同行動。既是憤怒的宣泄,也是一種姿態的表示,更有很多人認爲抵制日貨,制裁日本,能夠起到打擊日本經濟、削弱日本軍事力量的作用。當憤怒把民族情緒點燃之後,主動也好,被動也好,有作用也好,無作用也好,實際上已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樣令人憤慨的時刻,每個人都需要、也必須以各種方式表明其立場和態度。於是,抵制日貨的浪潮,頓時席捲中國乃至世界有華人所在的各地,“抵制日貨”浪潮成了報道中國局勢的背景之一。

駱羽杉拿着報紙,皺緊眉頭看着上面的報道:在凌州,那些敢偷偷模摸賣日貨的店主,受到由“反日協會”自己任命的中國“警察”的嚴厲懲罰,哭哭啼啼地被關進臨時設立的監獄;

這些不愛國的商人嚇得說不出話,跪在“反日協會”審判者面前不停地磕頭求饒。“審判員”處以罰款,懲罰他們賣日貸的罪行,“罰金”高達五千銀元。凡是被處以罰款而稱無力支付的店主,就被押進“反日協會”的監獄,讓他們在裡面捱餓。這種怪異的審判,以各種方式出現,公然違法的行爲卻在各地得到中國公衆輿論的支持——人類四分之一民衆的輿論支持。

成千上萬的城市與鄉鎮,愛國者匯成了一個整體,發出如下神聖的誓言:對着我們的祖國,對着我們祖先的陵墓,我們發出莊嚴宣誓,只要我們活着,就永不使用日貨。如果違反誓言,老天可以懲罰我們,別人可以處死我們!

英文報紙上也刊載着全世界的唐人街紛紛抵制日貨。

加拿大安大略省溫莎的白人,吃驚地看到四百名加拿大華人採取波士頓“茶葉黨”同樣的舉動,集中價值六千美元的日本茶葉、絲綢和海鮮,澆上汽油,由溫莎德高望重的華人領袖發表鄙視日本的演講,然後點燃柴堆;太平洋之岸,美國航運公司高興地看到日本公司不得不取消了中日航班,而自己則多了生意機會。

英文《時代》報道,提供了更生動的畫面和細節:

慷慨激昂的積極分子在嚴厲斥責,被處罪、被關押的商人們在無奈地哀求;大批人們在神聖宣誓……這些發自民間的聲音,與南方軍政府政府無聲的支持、日本公使館發來的電函,指責政府姑息、譚少軒緊張調集軍隊的步伐和無數個不能安眠的夜晚,混合在一起,渲染出了這一年夏季中國的悲情和激憤。

“我認爲,民衆的憤怒是必然的。”譚少軼來拜訪,交給駱羽杉一本《中國近時外交史》:“這是最近幾個書店聯合出版的一些與日本有關的書籍。這本《日本併吞滿蒙論》由日本細野繁勝撰述,我們翻譯出版這樣一本鼓吹日本應該佔領滿洲和蒙古的書,是想借此向國人發出警示。

駱羽杉請譚少軼坐下,青兒端上茶水,駱羽杉打開了書來。“日本人野心大暴露”這是該書廣告的標題。上面寫道:“著者的意思:中國並非國家,乃是萬惡所歸的下賤劣種。所以本書的結論,對全中國應歸列國共管,滿蒙則應歸日本佔領。但是它怕列國妒忌,於是假借滿蒙對列國開放之名以售其奸。接照歷年日政府聲明滿蒙歡迎外資,及最近田康莊在美所宣傳,更足證明著者所云,非一人之見解,實爲日本之國策。

我素視和平如生命,目戰爭爲罪惡的中國民衆啊,對於野心蓬勃的日本,不可不加緊抵禦;對於暴露其野心之本書,尤不可不深切注意。

駱羽杉明白,在這樣的時刻,軍政府和譚少軒被推到了漩渦中心,是必然的。必須要有所行動以安撫憤怒中的民衆,但是又不能有主動挑起戰爭之嫌,這是擺在譚少軒面前的難題。

情緒激烈的愛國學生,其至已經組建“學生軍”,準備抗日,幾千名學生在凌州聚會,發誓要請願,直到政府採取具體行動來維護“國家的名譽”。在美國,贊助燕京大學的費城人,收到燕京大學校委會主任的電報,據稱,他的中國學生繼續在上課,沒有參加別的學校由中國學生舉行的示威活動。費城人聽到這一消息鬆了一口氣。

這些情形都一直在繼續,面對這些,南方軍政府該怎麼辦,譚少軒又該怎麼辦?

譚少軒已經接連幾夜回來的很晚,駱羽杉一直在燈下看書讀報,那些國內外的消息她和已經組建起來的秘書組必須儘快、及時地傳遞到譚少軒和譚嗣慶等政府領導人面前。

譚少軒走進來,打開了書房的門,倚在門上看着她,臉上是深深的疲倦和淡淡的笑容。駱羽杉站起身,迎着他走過去,溫染一笑:“回來了。”說着拉了他的手坐到沙發上,遞上一杯熱茶,沒有說話,只是溫柔地抱住了譚少軒。

譚少軒擡手輕撫着她的長髮,薄脣揚起,笑了笑:“我沒事,你不必擔心,今天事情太多,不過軍隊已經到了預定位置,一切都還順利。”

駱羽杉點點頭,輕聲道:“既然順利,就不要再操心,回家了就好好休息。”

譚少軒嘆了口氣,繼而微微一笑,喝完茶遞了杯子給駱羽杉,忽然想到什麼,對駱羽杉說道:“我倒是擔心,代表團回來後,可能面臨左右爲難、如履薄冰之境。杉園旁邊那棟別墅,你派人收拾一下,等顧成均和謝廣珊他們回來,可能有人會用的上。”

他的話令駱羽杉微微一怔,旋即明白過來。在民衆的憤怒面前,最尷尬的應該是這些外交官。民衆覺得被欺騙被侮辱,但外交官卻又必須運用外交手段,向各國民衆甚至包括日本的民衆,陳述和會發生的一切,提出中國的抗議;希望能得到國際社會和民衆的同情。但是,他們面對的,卻是咄咄逼人、隨心所欲、根本不把國際社會放在眼裡的日本;面對的是列強各有利益考慮、各有心思盤算的混亂局面。

而且,他們倚仗的,卻是一個內亂頻仍的國家。在這樣的情形下,外交官們有他們的苦衷與尷尬,要與民衆真正有所溝通,何其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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