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大愛真情第四十二章

司機早已加快了速度,想衝進旁邊的樹林隱蔽起來。無奈,敵機已經投下了炸彈,巨大的爆炸聲之後,車子受爆炸造成的帶着泥土的氣浪衝擊,失去了控制,車裡的人從座位上被甩了出去,邢秘書只覺得自己一把沒有抓住,少夫人已經和司機、凱萊先生從眼前騰空掠出,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強大的撞擊力使司機的頭先撞到車壁玻璃上,玻璃破碎,流滿了鮮血。

因爲車子是左翻,右邊的邢秘書被壓在下面而沒有翻出去,她只覺得自己的腿一陣疼痛,血流不止,可是她顧不上自己的傷痛,腦海中出現的第一個意識就是:“少夫人怎麼樣了?若是少夫人有個三長兩短,二少他……”從破碎和玻璃窗爬出車子,忍住傷痛,邢秘書一瘸一拐來到駱羽杉面前,只見她躺在旁邊一片泥地上,已經失去了知覺,身上、臉上都是泥巴,雙目緊閉羽睫垂落,衣服有的地方被撕破,人一動也不動……

邢秘書當時是又驚又怕,急忙彎下身子想把駱羽杉扶起來,這時樹林裡和人看到了這可怕的一幕,趙其玉首當其衝,已經竭盡全力地衝了過來:“先別動,讓我看看……”若是肋骨斷了,移動會給傷者造成更大的傷害。

這時其他醫生也跑到,大家分頭去救司機和凱萊,趙其璧拉住邢秘書:“快,讓我看看!”

邢秘書帶着哭腔地說道:“不,快看看少夫人她……”若是少夫人真有個三長兩短,自己怎麼和二少交差?

趙其玉已經在檢查駱羽杉的傷勢和呼吸。他聽到了心跳,駱羽杉身上有多處擦傷,腿上有傷正在流血,看不出有骨折的痕跡,趙其玉驚喜地低聲說道:“應該還好……”一旁凱萊已經捧着吊起來的胳膊走了過來,在胸口胡亂地划着十字:“上帝保佑,少夫人沒事,沒事!”

衆人大氣不敢出地看着,正在這時,駱羽杉羽睫輕顫,慢慢睜開了眼睛,看到趙其玉含笑的臉,她動了動嘴脣,想對他笑笑,卻不知道碰到了哪裡的傷處,低低輕吟了一聲,擡眼看着趙其玉:“我……我怎麼了?”

譚永宜蹲下身子,心疼地握住她的手輕輕說道:“敵機轟炸,車子翻了,你受傷了……”

“哦,”駱羽杉笑了笑:“不要擔心,我沒事,你們看!……”她忽然指了指遠處的天空。

衆人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原來,南方軍的飛機一直追打着日機,打得對方無法招架,只好死命逃竄,三架中國飛機的飛行員不肯放棄,調轉機頭繼續窮追猛打,他們所採取的集中優勢咬死不放的戰法明顯見效,日軍飛機中彈後在空中開花,地面外騰起墜落時的濃烈黑煙。

人羣衆呼起來,興奮若狂。大家喊着跳着,向空中的飛機致意,飛機發現了他們,盤旋一週後遠去。

趙其玉已經在駱羽杉的配合下,做完檢查,還好,腿部嚴重扭傷,顱骨有輕微震盪,多處擦傷,算是沒有大礙。

“我們還是走吧,”趙其玉幫她包紮後,駱羽杉忍住傷痛和腿部的抽搐,咬牙堅持道。

衆人讓出了位置給他們幾人,車隊繼續前行。

凱萊看着身旁臉色蒼白卻脣含淡笑的駱羽杉,輕輕地唱起來:“親愛的,你打動了我的內心,只要回憶還在,這是我唯一可以緊緊保存;我發誓,當着天上的大陽,我必在你左右,我發誓,守候你的背影,無論豐腴困厄,至死不渝……”

駱羽杉望着凱萊,笑意漸濃,最後輕輕附和上了他的歌聲:“……我發誓,守候你的背影,無論豐腴困厄,至死不渝……”我願用我的每個心跳來愛你,我的祖國!

歌聲中,凱萊笑着問道:“親愛的,你也成傷兵了。”

駱羽杉微笑:“我這個傷兵不像戰士們在前線作戰,算不了什麼的。”

看着前面細長而坎坷的路,駱羽杉心裡絲毫沒有懼意,她的心中一直是滿滿的,暖暖的,因爲她知道,他就在那裡,只要他在,什麼都不怕!

譚少軒已經部署完畢回龍嶺之戰。

精銳部隊的第二集團軍這次還是扇形包圍圈的進攻主力,南華奪、石河子到大牌坊延伸向灤河、曹州一線,是第三集團軍的曹東瑞軍團;另一側老龍口、西山、北山一線是馬文起的第一集團軍,算是兵力最弱的一邊。

譚少軒給各參戰部隊下達和命令就是,不論如何,一戰成功!

而岡崎也認爲自己找到了南方軍的薄弱環節,準備孤注一擲,放手一搏,一定要在最短期內,與南方軍決出勝負。

新一個月的第二天,岡崎一聲令下,命廖耀武部並日軍步兵第十旅死守美人關,第三師團其他全部人馬上萬人,向西山挺入,馬不停蹄地向南方車縱深方向斜插。

幾日的陰雨,路上極爲難行,岡崎師團在山地中艱難行進,時而是泥濘的紅土路,時而是崎嶇不平的山道,騾馬行走十分困難。士兵們必須在後面幫忙推動,炮車等才能行進。白天衣服被汗水溼透,晚上山風一吹,也很不好過。

更加令岡崎手下的指揮官們生氣的是,手裡的地圖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印製的,很多地方與實際情況相比,面目全非,南方和夜間雨後又常常有太霧瀰漫,部隊之間聯絡困難,這一些都令日軍官兵傷透了腦筋。

但是,軍令如山,只有快速按命令突進到南方軍右側,才能按原定計劃打擊對方,所以日軍不得不拼命向前。

譚少軒派出去的幾個偵查分隊連續報告回岡崎師團主力的位置和動向,譚少軒十分高興,漸漸並在沿途佈下少許的部隊,這些部隊一交火立即敗退,使岡崎不僅信心大增,而且狂妄大意起來。譚少軒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他根據岡崎第三師團進軍的情況,暗自調整着兵力部署。

四日停晚,岡崎第三師團自認爲出其不意地地抵達了回龍嶺附近,眼看迂迴縱深的目標近在咫尺。回龍嶺旁擔任左翼進攻的,是吳勁鬆混合旅和張雲龍獨立團,以及第一、第三兩個野炮團,很快,吳勁鬆派出去的搜索隊發現了岡崎師團的行蹤。

吳勁鬆既興奮又緊張,他想不到岡崎師團來的這樣快,看來派出去做誘餌的小股隊伍有了效果。吳勁松果斷下令,全軍轉入戰備,把日軍拖進回龍嶺,並立即向譚少軒的指揮部報告。

譚少軒看着地圖上那支已經繞到西山以南、回龍嶺地區的大箭頭“嘿嘿”冷笑了兩聲:“岡崎這傢伙胃口不小,我們的十幾個師團他竟沒有看在眼裡,我看這傢伙是打瘋了。既然這樣,我們也不要虧待了他。”

說着,叫過身邊的機要參謀說道:“給第一集團軍馬文起司令、第三集團軍曹東瑞司令發電:已按預定計劃突至回龍嶺,令貴部全力配合,徹底消滅廖耀武部,奪取美人關!”

接着,下令除吳勁鬆旅等守內左側、任飛鴻旅以及第二、第四、第五野炮團、並第三集團軍的另外一個機槍團守內右翼,彭正輝騎兵、第六、第七野炮團旅擔任北邊的阻攔,切斷敵人後縮的退路,另調楊樹森獨立團等作爲預備隊。

可以說,在這一仗,譚少軒集中了帶上來的所有的重武器,因爲他明白,岡崎師團機械化程度不低,這一仗沒有這些硬傢伙恐怕咬不動。

近四萬人的部隊飛調回龍嶺,把岡崎師團的一萬人團團圍在了不到七平方公里的回龍嶺地區,岡崎尚無知覺自己已經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包圍圈。譚少軒站在指揮所看着地圖上那個大大的紅色箭頭,他要在這裡灑脫地吃掉岡崎師團,爲這次的會戰畫上一個圓滿的句點。

當偵察分隊報告,日軍第三師團已經全部進入回龍嶺地區後,譚少軒拍案而起,下令以吳勁鬆部正面打擊的同時,其他部隊四面包圍,向中心地帶分進合擊,務求一舉全殲來犯之敵。

懵懂無知的岡崎師團,在遭遇了吳勁鬆的狂轟濫炸之後,拼死向前突擊,並調來飛機助戰,南方軍各路軍隊迅速靠攏,包圍圈越收越緊。

也算久經戰陣的岡崎感到有些不妙,航空偵察的結果,已經使他隱約看到了南方軍佈下的血盆大口,老奸巨猾的岡崎下令調整行進方向,一邊後撤,一邊向老龍口方向突圍。

譚少軒聽完偵察兵的報告,薄脣微揚,迅速對兵力部署進行調整,加強了對老龍口方向敵人的阻擊和防禦。

岡崎已經有些心慌,因爲不僅是南方軍佈下的口袋令他預感灰暗,而且,因爲回龍嶺地區富含鐵礦資源,平素百用不爽、賴以指明方向的指南針,在這裡竟然失效!越轉悠越暈,越暈越心急如焚,岡崎有些慌了!

後面原定接應的預備隊步兵第二旅、騎兵第一聯隊向本地區推進時,也被彭正輝和騎兵軍團頑強阻擊在了西山和北山之間。

五日起,南方軍的四萬大軍向岡崎師團四面出擊,各攻擊部隊收穫都不小,步步向前推進,一點一點縮小着包圍圈。

但是此時,譚少軒也嚐到了絕境中的岡崎師團的厲害。

最初兩日發現被包圍時,岡崎還算鎮定,後來發現包圍圈竟埋伏了不少大炮、野炮等重武器,自己和師團被阻擋在此地不能動彈,才慌了手腳,決定拼死突圍。

突破口選在了任飛鴻部的老龍口一線。

白天,敵人助戰的飛機一批接着一批飛臨戰場上空,炸彈、燃燒彈雨點一般往下落,橫飛的彈片、熊熊的烈火吞沒了守軍的陣地,吞沒了奮戰中的南方軍部隊。老龍口北側的嶗山陣地不到一天,就剩下了滿目焦土和光禿禿的山坡,構建的防禦工事已是無影無蹤。

守軍混合旅第三團團長蔡振明着急了,這樣光禿禿的山坡,沒有石頭,沒有山林,沒有工事,怎麼防守?

岡崎師團的部隊輪番衝鋒,兇猛的炮火、從天而降的炸彈,陣地上連只老鼠挖了坑還不一定能生存,自己的兵在這裡不是送死嗎?

於是急忙向任飛鴻彙報求情,要求撤到第二防線。

任飛鴻怒吼:“不行!一步也不能撤!堅決守住!撤下一步,放走了岡崎,我一樣要你的腦袋!要人我給你,大炮我給你,陣地絕對不能丟!”

戰鬥十分慘烈,面對裝備上始終佔優勢的日軍,南方軍不怕犧牲,前仆後繼,把這些年來對日寇的仇恨,集中在槍口上,奮勇殺敵,與敵死戰,山中各處殺聲震天。

戰報雪片般飛向總指揮部:“被困之敵,抱困獸尤鬥之心,對我軍之圍殲,頑強抵抗,戰鬥越打越激烈,每個山頭,每個高地,反覆爭奪,一日而數易其手……”

左元芷作爲戰地記者,採訪進攻美人關的陳洪昌部,適逢陳洪昌提着大刀對前沿陣地指揮官下死命令:“一定要拿下美人關,否則都不要再來見我!”左元芷發現原本高大健壯的陳洪昌消瘦的厲害,雙眼佈滿血絲,應該是已經連續幾晝夜沒有合過眼了。

陣地上,左元芷看到了日軍的裝甲車隆隆馳來,後面是螞蟻般的敵軍。裝甲車南方軍還沒有,許多士兵甚至沒有見過,但他們毫不畏懼,槍炮無效,就成立敢死隊,每人身上捆滿手榴彈,以血內之軀滾向軍車,直至將近兩個班的士兵殺身成仁,纔將爲數不多的裝甲車全部炸燬,阻止了敵軍的衝鋒。左元芷眼睛紅腫,差點哭暈……手中顫抖的筆寫下來的是戰事的慘烈,和南方軍官兵大氣磅礴的悲壯:一寸山河一寸血!

日軍已經都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有些人在戰鬥空隙給家人寫遺書:“這裡是個狹小的盆地,我們奉命向東南進軍。後來才知道,周圍的山裡和高地上有數萬南方軍在等着我們……”

“南方軍攻擊時,令人恐怖的迫擊炮彈越過頭頂就在在前面不遠處爆炸。炮彈擊中了馬羣,馬羣炸了窩般的在烽煙中橫衝直撞。離開美人關北時我們有兩千匹馬,到了這裡的第三天,一匹都沒有了。第二天開始,我們就躺在土堆四周跟敵軍對峙。然而四周的山中都是敵人,子彈從四面八方飛過來,我們不知道躲到哪裡纔好……”

“這是我來到支那遇到的前所未有的激戰,中隊、小隊長死亡很多人,戰鬥今天還在艱苦進行,與你們團聚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了……”譚永寧也在戰場上採訪。

她看到的是張雲龍獨立團。吳勁鬆旅派人將地雷送到,張雲龍高興地走出指揮所掩蔽體,彎腰低頭用電筒照看地雷,被日軍發現目標,飛來一串迫擊炮彈,張雲龍和兩個副官撲倒了一旁的譚永寧,自己被炸傷十幾處,倒在血泊之中。

軍醫迅速趕來包紮搶救,張雲龍頭腦清醒,堅持不肯下火線,一邊指揮士兵用野炮炸掉敵人的炮位,一邊安排接替自己的軍官,一切安排妥當,才昏迷過去,整整三天以後才甦醒過來。

譚永寧哭了,發出去的報道上,她寫道:“……對着敵人,他們有這樣的勇氣:我們將盡我們力之所至,奮鬥到最後勝利。縱使大好河山,悠遠歷史,都染上鮮紅的血液,或毀滅在猛烈的炮火中,亦在所不惜!”

戰鬥越來越激烈。

爲組織空中打擊,日軍派出偵察機飛臨回龍嶺上空進行戰場偵察。誰知偷雞不着蝕把米,該機沒有飛到預定目標上空,在石河子被南方軍一架執行任務的飛機發現。這架雙座偵察機被擊落,南方軍通過被擊斃日軍飛行員的有關物品和文件,洞悉了日機的作戰意圖,迅速進行了兵力部署。

七日,日軍的二十餘架飛機,從西北、東北兩個方向借雲層掩護準備對回龍嶺南方軍陣地實施轟炸。在地面防空炮火的支援下,早已摩拳擦掌在空中機動待命和南方軍空軍編隊迅速殺入敵陣,頓時回龍嶺一帶上空炮聲震天,戰鬥異常激烈。

九架驅逐機組成和南方軍空軍編隊面對超過自身數量將近兩倍的敵機羣,毫無懼色,以氣吞山河之勢,直衝敵機的戰鬥隊形。日機頓時慌了手腳,原有陣勢被衝亂,雙方陷於近距離混戰,日機原有數量上和優勢也頓時失去。激烈的搏殺持續了大約半小時,日飛機在被南方軍擊落四架之後,特別是眼見一名南方軍飛行員危急關頭奮不顧身,撞向敵機與之同歸於盡的情景,日軍飛行員的鬥志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最終紛紛駕機逃遁。

侯戰多時和南方軍空軍編隊按照預定方案,向逃遁的敵機急撲而去。以絕死的鬥志、勇猛的行動,展開包圍性追殺。第二輪空中格鬥顯得更加激烈,此時來犯的日機鬥志全無,只求能奪路求得一線生機,完全沒有了還擊的想法,兩架日機又被擊落。

此次空戰共擊落日軍飛機六架,自損兩架,成爲年輕的空軍又一次巨大勝利。其中一架日機被擊傷往下墜時,飛行員見勢跳傘棄機。降落傘打開,飛行員落下的地區是南方軍陣地,於是在空中頻頻搖手,表示乞降,這一鏡頭被譚永寧攝入相機,永志留存,地面和南方軍士官兵歡欣鼓舞、拍手稱快!

在左元芷的相機裡,被擊落的日機星散墜毀,機身尾部被焚燬多處,兩翼撞碎,飛行員兩腿折斷,只留下半個腦殼,應了“多行不義必自斃”的古話。

譚少軒已經來到前敵,他召集各部將領,部署總攻事宜。戎裝整齊的譚少軒,站在山坡上,斬釘截鐵地宣佈:“此次進攻,有進無退,一次性殲滅敵人!”

晚六時,南方軍從四面八方發起了全線進攻。

這場仗將會十分艱苦,譚少軒心裡早就明白。日軍畢竟裝備精良,火力兇猛,戰鬥素質也很高。尤其在背水一戰和絕境中,“武士道”那股邪勁,是很令人頭疼的。

勝利,只有一步之遙,但這一步,實在是太過沉重了。

戰鬥的激烈和戰酷,超過了譚少軒指揮過的任何一場戰役。各路攻擊部隊,經常是以一個團一個團的兵力去消滅一個山頭一個高地上的敵人的。日軍沒有退路,只有死命搏殺,艱苦的拉鋸戰令每一個小小的戰地都頻繁易手,而每一次控制權的轉換,都以雙方成百上千的官兵陳屍荒野作爲代價。七平方公里的回龍嶺,每一寸土地都被血水侵透,被屍骸填滿。

“戰友們都受傷或是死去了……活着的人也都快變成鬼了,我覺得我的死期也到了,對着天上的月亮,我放聲大哭,這一生,我再也回不去了……”後來在打掃戰場時,看到一個日軍的遺書這樣寫道。

戰至十二日,日軍的有生作戰力量已經遭到重創,並被壓縮在回龍嶺內的幾個孤立點上,戰鬥越發的白熱化。

僅在其中一個高地爭奪戰中,南方軍便與敵人四晝夜反覆爭奪,最終將陣地牢牢守住,日軍在陣前留下了高達上千具屍體。

岡崎的第三師團已經名存實亡,部隊中許多基層作戰單位的軍官死傷殆盡,已經無法實施有效的組織指揮。十三日下午,根據譚少軒的嚴令,挑選精壯組成了絕死隊,要求各部指揮官一律到現地指揮,譚少軒本人也來到一線,務求全殲日軍。

六個晝夜都是激戰。決死隊的隊員們脫去上衣、光着膀子。戰鬥號令下達,決死隊一鼓作氣衝上山頭,黑暗之中與敵人混戰在一起。難分敵我,只能摸着上身着了衣服的,默不作聲上去就砍。

方法簡單,但管用。一氣廝殺下來清點戰場,陣地上竟然留下了四百多具日軍屍體,月光下屹然而立的是光着膀子的決死隊戰士們。

南方軍猛攻之下,日軍的核心陣地相繼被克,第三師團的防禦體系已經不復存在,各部被徹底割裂,各自爲戰各自逃命。

清晨,捷報紛至沓來。遺憾的是,終因夜色昏暗,南方軍官兵對當面最大的“獵物”不瞭解,功虧一簣,使岡崎逃脫。

至十四日,第三師團殘部仍在負隅頑抗,但是美人關已經被南方軍奪下,廖耀武被陳洪昌大刀砍死,日軍步兵第十旅全軍覆沒。

會戰實際上已經獲勝,回龍嶺成了第三師團乃至日軍的“消魂地”。

岡崎第三師團被毀滅性打敗,殲敵近萬人,激獲各型火炮五十門,輕重機槍超過二百挺,繳獲步槍數千支,馬匹等數百匹,生俘日軍官兵一百多人。雖然南方軍政府因爲政治和外交原因沒能在報紙上大張旗鼓的對會戰作出宣傳,但是這次大捷,不僅殺傷了日軍在中國南方的有生軍事力量,振奮鼓舞了民心和國人禦敵衛家的信心,也爲南方贏得了數年的平靜日子。

《新週報》發表評論員文章:“回龍嶺戰後,軍隊撤離該地,當地老百姓已經逃亡,戰場一片淒涼。戰場周圍約十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佈滿了墓地,屍骨、鋼盔、馬鞍、彈藥箱等等雜物,俯拾可得。有的屍骨被大堆蛆蟲腐爛之後,蛆蟲又變成了蛹,蛹受成了蠅,蛹殼堆在骷髏上高達盈尺……生命誠可貴,但中國人絕對不是任人宰割和欺侮的!……何時世界纔有真正的和平?

相校陸上與空中,水面作戰力量與日軍相比處於劣勢,但是後來海軍採取了水雷封鎖戰。在會戰最激烈的時期,將所有航道標誌毀掉破壞的同時,區分入海口段,設立了多個雷區,效果十分明顯,很多地方敵艦不敢再深入。除設障阻塞和開展水雷戰外,海軍還積極參加海口要塞保衛戰。前期作戰後,不適用於水面繼續作戰的艦隻的艦炮被拆卸下來,安設於要塞之上。與海軍陸戰隊配備的野戰火炮一起,形成遠程火力封敵海面、打擊敵艦。

海軍以弱抗強,在極端惡劣的條件下,以奮戰禦敵的決心和靈活機智的戰術行動,在陸上和空中作戰力量的配合下,積極頑強,儘管自損多艘戰艦,但取得了先後擊沉各型日軍艦船超過二十艘、擊落日機十餘架的戰果,得到了軍政府的嘉獎。

經過此戰,譚少軒更加明白,海軍的戰場,是國家決不可放棄的蔚藍大海、深廣的遠洋,一支強大的、足以保衛國家領海、維護國家海洋權益的海軍多麼重要!

來到了前沿戰場的勞軍團和醫療隊,也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醫療隊挽起袖子走進了戰地醫院和前線衛生隊,而譚永宜、嚴霜華等文藝界人士,走進各參戰部隊,組織戰地服務團,舉行主題演講、追悼會、歌舞演唱會等慰勞前線將士,不少隊伍裡都看到了她們積極參與、活躍其間的身影。

駱羽杉儘管受傷,卻一直沒有停下來,開始是跟隨趙其玉在戰地醫院服務,後來,聽從了左元芷的建議,隨聶崇平和一些軍長、旅長的夫人們到前線勞軍。左元芷認爲,這樣駱羽杉的價值大過她在醫院救治傷員。只要鼓舞了士氣,戰士們作戰時勇敢一些,多打出一發子彈,說不定有的傷亡便可以避免。

駱羽杉深以爲然,所以主動擔任了勞軍團的領導工作,帶領大家奔波在回龍嶺附近地區。

混合旅第三團團長蔡振明手下兩個團的兵力拼死強攻防守,幾乎全部陣亡。蔡振明與急調上來的第四團團長尊兵正相對無言、淚如雨下時,頭帶鋼盔、身着軍服的駱羽杉和她的勞軍團出現在了陣地上……

張雲龍獨立團下屬的一個連隊死守陣地第五天,年輕的連長郎小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少夫人,團長夫人,您……您們……您們怎麼來啦!”

勞軍團不但帶來了急需的武器彈藥,還帶來了杭州的老母親寄來的油紙傘,郎小虎激動的熱淚盈眶……

陳洪昌部前沿陣地上,這些軍團長夫人們組成的勞軍團,穿着軍服打着綁腿,出沒在飛機的狂轟濫炸之中,炸彈在頭頂呼嘯,不時在身邊爆炸。最驚險的一次,僅差幾步之遙就會粉身碎骨。邢秘書幾次勸駱羽杉撤離,拄着柺杖的駱羽杉道:“戰士們都在火線上,我同樣是中華兒女,難道獨獨怕死?”

駱羽杉多數是和勞軍團集體行動,很少發表演說,唯獨有一次,正好碰上曹東瑞的一名副官下去督戰,副官見過駱羽杉在聖誕時的演說,所以特意請駱羽杉爲大家做簡短的講話,駱羽杉稍稍考慮後,爽快地答應了。

她笑着說:“謝謝大家。來前線的途中,因爲飛機轟炸,車子出了點事故,筋骨扭傷,所以只能拄着柺杖與大家見面,請諸位原諒!”戰士們給予了眼前穿着與自己一樣的普通軍裝、大名鼎鼎、清秀美麗的少帥夫人以熱烈的掌聲。

“從清末以來,中國便強鄰壓境,戰爭是兇險和可怕的,但是我們卻不得不在戰爭的陰影下集合,這實在是一件很遺憾的事。這次戰爭,我們可能要犧牲很多將士,犧牲很多無辜的民衆,損失很多財產與資源。眼看着我們數年來的努力,被殘暴的敵人摧毀,我相信每個人心裡都是痛的。”看着面前一張張年輕、風塵僕僕的臉,駱羽杉想起了王海文,想起了冒雨站崗的士兵,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但是爲了國家的尊嚴,有時我們需要這無奈的犧牲。政府的態度,很明白,凡是自愛的民族能忍耐的,我們已經忍受了,現在我們不能再遲疑,再遲疑就會有人要中國人爲奴,我們一定要勇往向前!”身後,面色有些蒼白的聶崇平和勞軍團的女性,正輕輕地將送給將士們的大批慰勞品,卸下車來,駱羽杉輕輕看了一眼,示意邢秘書去幫忙,不必照顧自己。

“請大家記得,我們所做的,不僅是爲了南方政府,也是爲了國家完整,民族的尊嚴。勞軍團的婦女也是國民一分子,雖然我們的能力和個人所能做的事各有不同,但是我們願意貢獻自己的力量。有適合我們的工作,我們就會爭先恐後去做。歐戰的時候,各國的婦女都盡力幫助她們和國家,中國的女子,不論智力、體力以及愛國的勇氣,都不遜於任何人!今天來到這裡,我們謹代表南方各地的民衆,向大家表達我們的敬意!因爲你們的鮮血和犧牲,南方纔有了和平和安寧!”士兵們認真聽着,有的戰士眼圈紅了,大家直愣愣注視着眼前的清麗女子。

誰也沒有想到身份尊貴的“少帥夫人”會突然出現在戰火紛飛的前沿陣地,這間作爲臨時指揮部的破舊民房內,除了幾條長凳,一張靠背椅和一張三條腿的桌子外,別無他物。駱羽杉覺得傷痛令她有些支撐不住,嘴脣乾澀,不放心又走回來的邢秘書用溼毛巾揩乾她額上滾落的細密汗珠,演講繼續進行。

“人民永遠不會忘記,諸位在前線的勇士,我們大家都牢牢記着,民族的強盛,國家的繁榮,最後的勝利,無論延遲到哪一天,終究會到來!風塵三尺劍,杜稷一戎衣,有了大家的努力和犧牲,總有一天,我們一定能洗雪列強壓在我們身上的國恥,湔滌數年來低首垂眉的恥辱!”正在這時,一陣巨大的爆炸聲在一旁響起來,農舍被震得搖搖欲倒。

軍官們站起來,請駱羽杉回程:“少夫人,這裡太危險,我們佩服您的勇氣,冒着這麼大的危險來勞軍,我們代表弟兄們感謝您和諸位夫人!我們一定勇猛殺敵,請諸位儘快回程,這裡實在是太危險了!”

駱羽杉沉靜地笑着:“沒有關係,我們不能像你們這樣,在前線作戰,只好做點力所能及的工作。”

大戰快結束時,駱羽杉終於累倒了,她發着燒,被譚永宜強硬地送回了戰地醫院,與她同時被送回來的,還有再次被胃腸病痛折磨的聶崇平。

趙其玉看着眼前的來兩個人,無聲嘆了口氣:“駱先生,你自己是個醫生,應該明白扭傷和顱骨震盪,都需要臥牀休息,可是你……不要再和我講任何理由,接下來的一週你必須臥牀!沒有我的同意,不許離開戰地醫院。”接着看了看聶崇平,臉上一直沒有了溫暖的笑容:“聶先生,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我已經和你說過無數次,再繼續虐待下去,你的腸胃就要罷工、報廢了!勞軍非常重要,但是沒有好的身體,你如何繼續爲自己的國家盡力?你也一樣,沒有我的同意,不許離開醫院!”

駱羽杉和聶崇平對望一眼,苦笑着點了點頭,唉,這具身體真是不頂用,落在趙主任(博士)手裡,有自己的“好日子”過了。

駱羽杉已經來到前敵的事,譚少軒並不知道。

因爲社會各價層來慰問和勞軍的很多,所以司令部規定,由後勤部統一安排和接待,不在前敵指揮部負責的範圍。

後來,勞軍團到了下面的各戰鬥單位,戰鬥單位也送來過報告,可惜那時夏漢聲已經被安排下去帶兵打仗,不在譚少軒身邊,幾名副官和機要秘書每天向司令送遞各作戰單位的戰報都來不及,誰也沒曾想到把勞軍的事對因爲戰事緊張,日日夜夜呆在地圖前的譚少軒彙報。

而譚少軒在這樣的硬仗面前,更是精神高度集中和緊張,哪裡還有閒情問起勞軍之類的事?

所以直到大戰基本結束,這晚,譚少軒在燈下翻閱各個作戰單位遞送清理戰場的戰報和請功簡報時,才發現了蛛絲馬跡。

第一集團軍的第四旅第三營被安排在戰地醫院,爲戰地醫院做警戒。他們遞來的新的請功簡報裡提到了勞軍團的駱女士,譚少軒看了心裡打了一個突,心裡一動,直覺其中有問題,急忙翻着看下去。

原來,駱羽杉在戰地醫院接受治療,雖然有趙其玉強硬地要求臥牀的話,但是駱羽杉這樣的性子,怎麼會老老實實在牀上呆一個星期?只呆了三天,就偷偷摸摸爬起來,四處幫忙了。

野戰醫院旁邊有條叫做南渭水的江,寬而且廣,野戰醫院選在這裡,一來是有江作爲屏障,日軍不容易摸過來,二來是有水,可以清洗大量的傷員衣物和繃帶等物品。

這天停晚,駱羽杉端了臉盆來幫忙洗一些東西,幾個護士要幫忙,被她婉言謝絕,後來護士們因爲有工作等着,所以都急急忙忙回去了,只剩下駱羽杉還坐在河邊的石頭上忙着。

天已經慢慢黑了下來,駱羽杉洗完,端起臉盆往回走,走到一片小樹林邊上時,卻聽到有人說話,細細一聽說的竟然是日本語!駱羽杉心裡大驚,摸了摸口袋裡的小手槍,想了想還是悄悄地走回了醫院,立即把情況向駐防的第三營營長龔之義做了說明。

龔之義聞聽大喜,在駱羽杉的帶領下帶了一幫弟兄悄悄摸了過去,結果,發現竟是六個逃出戰場迷失了方向的日本兵,這下只打了不多幾槍就消滅了負隅頑抗的鬼子!於是,在旅部要求上報請功時,把事情的經過做了敘述,併爲戰地醫院不願透露名字的駱女士請功。

譚少軒立即讓後勤部送來勞軍團的資料,終於翻到了那個最高“規格”的以包括大帥府二少夫人駱羽杉、大帥府大小姐譚永宜、三山姐譚永寧、女子銀行總經理聶崇平、《新週報》總經理左元芷、電影皇后嚴霜華,還有各部隊軍長、師長、旅長夫人們在內的勞軍團的資料。

譚少軒既欣喜又驚訝,杉兒已經來了這麼多天了,自己竟然一無所知!而這個人就這樣一聲不吭地做着這些危險的事,居然沒有和自己說一聲?!在詳細翻閱了勞軍團送做的工作後,譚少軒心裡既敬佩又擔心,既無奈又有些激動,杉兒果真是奇女子,在戰火紛飛的前沿,竟然也做得這麼出色,不過旋即心就吊了起來,報告上說拄着柺杖,她受傷了?!

譚少軒心裡狂跳起來,剛想揚聲叫夏漢聲,忽然想起了什麼,又對比了一下報告的時間,心裡好歹鬆了口氣,既然杉兒還能到江邊洗衣,還能帶了三營去抓鬼子,報告上說還用手槍打死了一個負隅頑抗的小隊長,想來應該是沒有什麼大礙的……不過,那個丫頭也難說,有什麼都忍在自己肚裡的人,吃了虧受了苦從來不講的……

想到這裡,再也忍耐不住,久別的思含如潮水般涌上來,譚少軒揚聲叫來夏漢聲,下令備車,即刻去戰地醫院。

夏漢聲聞言嚇了一跳:“二少,怎麼了?誰受傷了?”

譚少軒斜斜看了他一眼:“你別告訴我,不知道杉兒已經來了前線。”夏漢聲一怔,旋即低頭不好意思地一笑:“我聽說了,但是最近大戰激烈,我知道二少心裡火急火燎都是戰事,所以……”所以不想報告亂了您的心神,這不,今天剛回來還沒來得及報告,您就知道了……再說,我還以爲就憑您對少夫人的熱乎勁,該早知道了呢,原來竟是最後知道的一個,呵呵,話說,少夫人來咋沒給您個電話?

看着夏漢聲調皮的眼神,譚少軒微微瞪了他一眼:“去,讓人備車。”夏漢聲立正,故意響亮地答應了一聲:“是!”笑嘻嘻地出去了。大戰基本結束,剩下的就是打掃戰場,是輕鬆些的活兒了,二少這些天飽受煎熬,心愛的人來到前線,也該放鬆放鬆了。

夏漢聲出去,譚少軒拉了拉身上的軍裝,忽然伸手摸了摸臉上冒出來的胡茬,這些天自己晝夜不能安眠,肯定樣子難看,不知道杉兒見了,會不會難過?會不會不喜歡?算了,還是刮刮鬍子吧。

於是颳了鬍子洗了臉,拿起軍帽戴上,好好扶正了,然後自己又摸了摸消瘦了不少的臉龐,算了,反正就這樣一幅模樣,杉兒也見慣了,再說男人又不是女人,講究這些幹啥,好,出發!

上了車,看看身後夏漢聲另外安排的站滿衛成官兵的卡車,譚少軒沒吭聲,車子在黑夜中竄了出去。

路上很不好走,坑坑窪窪坎坎坷坷,一會兒是彈坑,一會兒是泥巴,所以儘管譚少軒心急如焚卻也一直沒有出聲催促,反而是夏漢聲幾次從前座回頭,藉着車燈光看着譚少軒的臉色,二少現在一定着急的很。

走了不知多久,譚少軒只覺得自己一顆心“怦怦”跳得都有些覺得疼了,才聽到司機說道:“總司令,前面很快就到了。”

譚少軒剛剛好過些的心瞬間又急跳起來,杉兒看到自己會不會很開心?她瘦了還是胖了?這些天吃的飽嗎?傷處好了沒有?這會兒她睡覺了了吧?……千百個問題涌上心頭,譚少軒覺得自己的心從來沒有這樣牽掛的懸吊着。終於,車子停了下來,戰地醫院就在前面的一處民居大院內。

夏漢聲指揮着衛成官兵迅速在戰地醫院四周佈防,譚少軒跟在激動不已的三營營長襲之義身後,走到了駱羽杉居住的房子,看着裡面昏黃的燈光,譚少軒站了一會兒,終於擡手敲響了房門。

完結篇

上了車,看看身後夏漢聲另外安排的站滿衛戍官兵的卡車,譚少軒沒吭聲,車子在黑夜中竄了出去。

路上很不好走,坑坑窪窪坎坎坷坷,一會兒是彈坑,一會兒是泥巴,所以儘管譚少軒心急如焚卻一直沒有出聲催促,反而是夏漢聲幾次從前座回頭,藉着車燈光看

着譚少軒的臉色,就知道二少現在一定着急的很。

走了不知多久,譚少軒只覺得自己一顆心“怦怦”跳得都有些覺得疼了,才聽到司機說道:“總司令,前面很快就到了。”

譚少軒剛剛好過些的心瞬間又急跳起來,杉兒看到自己會不會很開心?她瘦了還是胖了?這些天吃的飽嗎?傷處好了沒有?這會兒她睡覺了吧?……千百個問題涌

上心頭,譚少軒覺得自己的心從來沒有這樣牽掛的懸吊着。

終於,車子停了下來,戰地醫院就在前面的一處民居大院內。

夏漢聲指揮着衛戍官兵迅速在戰地醫院四周佈防,譚少軒跟在激動不己的三營營長龔之義身後,走到了駱羽杉居住的房子看着裡面昏黃的燈光,譚少軒站了一會兒

,終於擡手敲響了房門。

房子裡沒有人靜悄悄,沒有人應答;譚少軒微微轉頭看了龔之義一眼,龔之義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立正低聲報告:“報告長官,是這裡,沒有錯的。”

譚少軒微微點了點頭,敲門的聲音加大了一點,杉兒不在?半夜三更,這麼晚了,她能去哪裡?

屋子裡依舊靜悄悄無人應答,譚少軒皺起了眉頭,剛想問龔之義,旁邊走過來一個護士,走到身邊認出了龔之義,看了看他們說道:“龔營長,您找駱先生?她不

在。”

“不在?知不知駱先生去哪裡?”譚少軒出聲問道。

護士看看他,又看了看龔之義,黑暗中看不清譚少軒的面容,但他的語氣裡有着焦慮,護士聽得明白,忙笑了笑道:“哦,今晚有部隊送來一名重傷員,駱先生配

合趙博士在前面正做手術呢……”又看了龔之義一眼遲疑道:“應該也快了,要不……你們再等等?”

譚少軒放下心來,不過也有些心疼,原來杉兒來到之後,過得也是這樣的日子,沒白每夜,有事不管什麼時候都要上陣,這樣的一段日子下來,杉兒一定是瘦了…

…正想着,龔之義已經謝過護士,對譚少軒低聲說道:“長官,您要不要到屋子裡等?”

剛纔在外面,夏漢聲已經把譚少軒和駱羽杉的關係告訴了毫不知情的龔之義,龔之義才明白,那位每天微笑的駱先生,原來就是傳說中的少帥夫人!

譚少軒看了看房門,用手微微用力一推,門打開了一道縫隙,是沒有上鎖的,他點了點頭:“好,你去忙吧,我進去等。”

龔之義答應着,看着譚少軒走進去,才轉身離去。今晚,三營的警戒更要加強,因爲司令長官夫婦就在自己的營地呢,龔之義想着,頗是自豪地挺了挺胸膛走了出

去。

房子裡點着一盞小小的煤油燈。

昏黃的燈光照在牆上,照着狹窄的房子裡簡單到不能在簡單的擺設,一張行軍牀,上面放着一牀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白色帶着暗黃的手織布牀單,牀下面放着一

個臉盆。旁邊有一張破舊的矮方桌,一把小椅子,方桌上放着一本打開的書。

桌子旁邊有一直小小的箱子,箱子上放了一把梳子,應該就是杉兒的行裝了。箱子上面的牆上,有兩顆釘子,掛着兩條毛巾。

這就是杉兒的全部家當,看着眼前這一切,譚少軒心裡既熟悉又有些酸澀。熟悉,是因爲前敵的軍官們,大都是這樣簡陋的條件;想不到杉兒也和大家一樣,在這

裡哪裡看得到世家小姐、帥府少夫人一絲一毫的影子?

雖然近在咫尺,杉兒和自己卻沒有任何的聯繫。是不是每天隔着黑夜,就在這樣的燈光下,回想着流逝的光陰,回想着光影倒退回從前,他們在一起甜蜜的那些日

子?沒有分離,沒有苦痛,全身心地相愛着,彼此擁有着……

就象自己一樣,想着想着,一切的苦和累便沒有了蹤影,凝固的暗夜變得流動起來,空氣中似乎也有了熟悉的她的氣息,被這氣息緊緊地擁抱在懷裡,便有了窒息

的思念,這思念中卻又是那樣鮮活的快樂和期盼……

閉上眼睛,所有的思念從頭回想,從相見的第一眼開始,一點一滴,每個眼神,每個動作,每句話,每個表情,都不錯過,清晰的回憶中,於是溫暖的睡去。

杉兒是不是也是這樣?

哪怕離得再遠,只要你回頭,她永遠在你的身後,不離不棄,同生共死!

這樣的愛情,這樣的妻子,他譚少軒有妻若此,此生還有何求?

正想着,卻聽到門外似乎有些動靜,譚少軒忙靜下心來仔細聽着。

似乎有人不舒服,低低聲作嘔的聲音,而且近在門口。

譚少軒心裡一沉,忙站起身打開門。

在門前一手扶牆,一手捂着口鼻的下是駱羽杉。

譚少軒一驚,忙低聲叫道:“杉兒,你怎麼了?”

駱羽杉想不到會有人突然從屋子裡打開門,更加想不到出來的是譚少軒,一愣之下,許久纔回過神來,驚喜交加地說道:“少軒?!真的是你?!你……怎麼半夜

來了?”

譚少軒沒有回答她的話,先一把拉住駱羽杉的手把她扶進了屋子,藉着昏黃的燈光,看着心心念唸的心上人:“杉兒,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哦,沒什麼,剛纔配合趙主任做了一個手術,胃裡有些不舒服,沒關係的。你呢,還好嗎?”駱羽杉笑了笑,凝視着譚少軒。

杉兒真的瘦了。

下巴有些尖尖,顯得一雙眼睛更大了,臉色有些蒼白,穿着一身普通的軍裝,還綁着繃帶,走路略有些不便的樣子,看來腿上的傷還沒有好完全。

看得出,指揮這樣大戰,少軒沒少吃苦受累。黑了,瘦了,鬍子剛剛刮過,眼睛裡滿是血絲,不知道多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駱羽杉很心疼的擡手顫抖着撫摸上

了譚少軒的臉,譚少軒眼睛一熱,猛地把她抱在了懷裡!

杉兒,我想你!

駱羽杉的手也緊緊攬住譚少軒依舊挺拔寬厚的腰,少軒,我夜夜夢到你,你還好嗎?還好嗎?

兩個人心情都有些激盪,一時誰也沒有說話,屋子裡靜悄悄,煤油燈把兩人相擁的身影斜斜映照到牆壁上,他們相依相偎地那樣緊,那樣緊……

兩個人的眼睛都有些溼潤,半晌,才戀戀不捨的分開,譚少軒攬了駱羽杉坐在牀邊,一邊看着她的腿一邊低聲問道:“還疼嗎?”

“好多了,沒什麼事了,你不用擔心。”駱羽杉靠在他懷中,捨不得離開,自己以爲很堅強,可是此時此刻,駱羽杉卻覺得自己是那樣脆弱,她想哭,想把這些天

來所有的思念,所有在戰場上看到的那些可歌可泣全部哭出來,就在他的懷抱裡……

“杉兒……”譚少軒低低呼喚着,你怎麼來了?你怎麼來了?來了爲什麼不告訴我?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過?……杉兒……

緊緊靠在他胸前,駱羽杉聽到譚少軒的心跳得很急,很有力,一顆起伏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擡起頭,想再看看他,不防,譚少軒正直直凝視着自己,四目相對,

摟在腰間的指掌輕動,駱羽杉登時嬌軀微顫,他……他的手……駱羽杉又不爭氣地慢慢紅了臉。

看着眼前帶了暈紅的花顏,譚少軒的心悸動了幾下,“杉兒……”他又低低喚道。

溫柔、帶着一點暗啞的低沉聲音讓駱羽杉的心也不由自主地漏跳了半拍,過了一會兒才低低應道:“嗯。”聲音很低,輕輕柔柔的,像是呢喃。

“想我了嗎?”把頭埋在她的長髮中,譚少軒低低問道,他心裡突然好想好想……這麼慵懶性感的聲音,懷裡柔軟溫熱的身軀,他有些忍耐不住了。

“嗯。”駱羽杉沒有擡頭,聲音更低下去,卻是很快地做了回答。

“寶貝累了,是不是?”譚少軒低沉的聲音令人覺得好舒服,看着懷裡貓咪般的佳人,他的嘴角現出淡淡一抹笑容:“杉兒,夜深了,洗洗好好睡吧。”有話明天

再說,杉兒眼下有了黑眼圈,看來是極度缺乏睡眠的,譚少軒想着,不由自主輕輕打了個哈欠,見到杉兒好好地站在眼前,一顆心放下來自己也有些困呢。

聽駱羽答應了,譚少軒輕輕幫她解下外衣,抱起她放到牀上,自己拿起了臉盆:“杉兒,你先歇着,我去去就來。”趕了半天路,總要洗把臉。

駱羽杉笑着點了點頭,這些天自己總是覺得睏倦,精神有些不濟,總覺得睡眠不足,其實,打水回來幫他洗臉本來是自己該做的事啊……想着,看着譚少軒走出去

,駱羽杉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洗了個澡,譚少軒拎來一桶熱水,走向牀邊。

駱羽杉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少軒,你做什麼?”

譚少軒把毛巾扔進桶裡,坐到牀邊:“勞累了一天,這樣睡不舒服,我幫你擦一下。”

“擦……”駱羽杉聞言睜大了眼睛,接着紅着臉連連搖頭:“不用了,要不我去洗澡。”他幫自己擦?擦……

“太晚了,而且你腿不方便,不適合洗澡,用熱水擦擦就好。”譚少軒伸手按住她,輕笑着說道。

“可是……”駱羽杉被他堵得說不出理由,臉更紅了些,可是她……害羞……

“來,把衣服脫掉。”譚少軒笑看着她,伸手開始解她衣服的扣子。

駱羽杉一張臉漲紅,心在急跳,卻無力阻止他的動作,只能由他解開了衣衫,無奈害羞地拉過被子,將自己蓋住。

譚少軒一笑,將桶裡的毛巾擰乾握在手上,掀開被子,小心地避開那些結痂的深深淺淺的傷處,開始輕柔地擦拭起來。溫燙的溼毛巾在肌膚上輕輕擦過,帶着溫潤

和暖意,很舒服。

因爲腿部和身上的傷口,駱羽杉已經有幾天只是擦擦便算,而且自己擦拭,很多地方都擦不到,沒有好好地洗過澡,身上時進覺得不舒服。卻想不到今晚譚少軒過

來,自己登時還有了這樣的待遇……

譚少軒輕柔地擦拭着,看着雪白的身子上那一塊塊結痂,又心疼又憤怒,這段日子,杉兒吃了不少的苦,帶着這些傷處奔波在前線,想着手下的動作越發地溫柔起

來。指掌下的動作,讓駱羽杉心裡不斷輕顫,溫柔得她直想睡去……

擦完了,讓駱羽杉舒舒服服地躺下,譚少軒才把桶放到一邊,脫了衣衫把燈吹熄,輕輕上牀,將駱羽杉摟進懷中。牀很小,兩個人只能捱得緊緊地,駱羽杉貼在他

胸前。

譚少軒的手輕輕撫着她的肩背,慢慢摩挲着,這麼累,杉兒必定是不舒服的。駱羽杉感覺身體的痠痛被他撫得好像在慢慢消散,溫暖的感覺漸漸長起來。他的脣貼

着她的髮際,輕輕地滑向脖頸,輕柔地吻過她的肌膚。

“少軒……”駱羽杉虛弱地想阻止他,這裡的房子都很小,旁邊住着另外的醫生,他們……會被人聽到的……

“杉兒,你怎麼來了?這裡是前線,你不怕?……”譚少軒摟着她,用微涼脣細細吻着她,忽然低聲問道。

駱羽杉無法抗拒他霸道的擁抱和吻,兩個人糾纏在一起。半響,駱羽杉埋在他懷中輕聲說道:“怕什麼,你不是在嗎?……再說,萬一到了緊要關頭,人總有後路

的,旁邊不是還有條南渭水嗎……?”

一句平平常常的話,卻令譚少軒把她抱得更緊……杉兒,我可敬可佩的杉兒!

平靜、深沉卻決絕的一句話!滿含着民族大義,怎麼不叫自己這個大男人爲這肅然起敬!譚少軒相信,這句話是真的。駱世璋的女兒,譚少軒的妻子,若是真有那

樣危難的時候,她真的會什麼都不顧!

老百姓可以逃命,可以求饒,但是她駱羽杉不行!民族氣節在,民族大義在,關鍵時刻,能做的,就是以死報國!一個弱女子說出這樣的話,的確氣壯山河,有這

樣的妻子,我譚少軒還能說什麼?!

駱羽杉慢慢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之間記得,這一夜,他一直都抱着她,吻着她,溫暖着她……

第二天清晨,駱羽杉醒過來,溫暖的懷抱讓她瞬間想起了躺在身邊的譚少軒。他依然熟睡着,一張消瘦了的臉上很平靜,只是眉頭微微蹙起。看着他,駱羽杉心裡

一疼,他真的累了。

他安靜得睡着,像個大孩子,英俊的五官輪廊分明,性感的簿脣緊緊閉着,脣角微微上翹,昨夜他就是這樣擁着自己,細細的吻着自己,駱羽杉想着,心裡便有了

暖暖的感覺,這個霸道而溫柔的男子啊。

脣角含笑,駱羽杉輕輕掀開被子下牀,穿好衣服洗把臉走了出去。

天已經完全放晴,這是一個美好的夏日,陽光明媚,有着雨過天晴的舒暢,駱羽杉剛走出來,便覺得似乎有些反胃,手捂住嘴巴乾嘔了兩聲,一擡頭看到夏漢聲站

在一旁的大樹下,笑看着自己:“少夫人身體不舒服嗎?廚房準備了早餐,要不要現在送過來?”

“我沒事,少軒還沒醒呢,一會兒我自己去拿吧。”駱羽杉微紅了臉,搖了搖頭笑着說道。夏漢聲點頭,又注意地看了她一眼,聊了兩句便走開了。

駱羽杉起身,譚少軒便也醒了,閉着眼睛長手一橫,發現牀已經空了,譚少軒睜開眼睛叫了一聲:“杉兒?”這麼早就有事?

手裡端着早餐的駱羽杉一進門,便聽到了譚少軒的呼喚,放下手裡的托盤,笑着走過去:“起來了?”

譚少軒側躺着,看着走過來站在牀前的駱羽杉,杉兒今天的氣色好了不少,雖說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頗有精神的樣子。

譚少軒起身着衣,駱羽杉看着他健碩的身體,慌忙轉開了眼睛,剛纔的畫面勾起了昨晚的記憶,他只是抱着她親吻撫摸,可他身體的變化,她怎麼會不知?昨晚他

一定忍得很辛苦……

趕緊走過去佈置飯桌,把小小方桌上的書本拿走,順便把腦袋裡的胡思亂想甩掉,駱羽杉低頭紅了臉,現在可有些不大合適呢。

譚少軒用溼毛巾擦了把臉,走過來抱抱她,看到她暈紅的臉,忍不住低頭蓋上她的紅脣,駱羽杉臉紅地“唔”了一聲,輕推開他,羞怯地低聲道:“大白天的……

看着她嬌羞的模樣,譚少軒很是開心,終於又看到杉兒了。她的嬌羞,總是這樣讓自己心動,這樣輕輕淺淺地勾着他視線。

手下用力,將駱羽杉摟進懷中,看着她水樣的眸子,譚少軒再次吻上她的脣,淡淡的幽香若有若無,讓他欲罷不能。他霸道地撩撥着她,一點點席捲她的呼吸,席

卷着她的脣舌,知道她的脣帶了微腫,呼吸被他擾得亂了,碎了,譚少軒才慢慢鬆開她:“杉兒,我們吃飯。”

很簡單的早餐,譚少軒卻吃得很香,看着眼前含着微笑,帶着嬌羞的心上人,他情不自禁地失神……正看着,卻見駱羽杉忽然起身,捂着嘴疾步走了出去,院子裡

迅速傳來嘔吐的聲音,譚少軒着急地站起身追出去:“杉兒,你怎麼了?”

駱羽杉平復了呼吸,慢慢直起身子,她明白,這次瞞不住了,這麼厲害的反應譚少軒一定會找醫生,到時候若是他知道自己瞞着他,一定會生氣的。

於是蒼白着臉笑了笑,拉住譚少軒的胳膊走進屋子:“你……你別吵,我……我告訴你……”

門關上。過了一會兒,聽到譚少軒驚喜交集的聲音:“真的?!我快要……你怎麼不早和我說?這樣的狀況,你竟然敢來前線勞軍?……”

接着是駱羽杉軟語求懇的聲音:“來都來了,你就別生氣了……這不是好好的嗎?……”

“哼,暫時饒了你,再敢這麼膽大妄爲,看我怎麼收拾你?!”譚少軒帶着笑意的威脅,接着一聲喜悅的大喊:“回家!”

戰事已經結束,譚少軒將手頭清理戰場的工作交給了曹東瑞,立即拉着自己的老婆大人回了凌州。

據消息靈通人士透露,在前線勞軍的少帥夫人有喜啦!

因爲戰事的勝利和駱羽杉身懷有孕的消息,大帥府裡一片喜氣洋洋。

晚上譚嗣慶特意擺下家宴,歡迎從戰場歸來的兒女。

許敬曦從造般廠趕回來,看着風塵僕僕的愛人,露出了溫暖的笑容;

譚永寧撫着穿了這麼多天的軍裝,想着戰場那些激動人心的場面,暗暗下定了決心,自己是譚嗣慶的女兒,保家衛國也是自己的責任,從此,自己就要告別這些女

兒家的輕衫,拿起槍了……那些曾經稚嫩純真的小女兒心事,也隨着永留記憶中的可歌可泣隨風而去……

回到凌州,譚少軒和駱羽杉才明白,這段時間,還發生了不少其他的事。

袁世凱認爲自己登基稱帝的時機已經到來,《順天時報》等報紙上也都是勸袁儘早舉行朝賀儀式,擇吉日舉行登基大典,如宴外國使臣的文章。

而且,在南方失利的日本政府,更加緊了對袁的支持,於是各地組織的“籌安會”,不斷宣揚君主立憲,策動請願鬧劇。五花八門的請願團紛紛出籠,上自王公遺

老、政府官僚、各省將軍、巡撫使,下至車伕遊民,無所不包,樣樣俱全。北京的乞丐和八衚衕的妓女也組織起來,成立乞丐請願團、妓女請願團,手持各色旗幟

,大呼小叫奔向街頭,齊集新華門外,跪呈勸進表,請求袁世凱俯順民意,儘快登基。

接着北方軍政府宣佈召開國民代表大會。爲了保險,讓各省的代表從佈滿武裝士兵的將軍署大門走到投票廳,先聽將軍、巡按使的代表痛詆共和、稱頌軍憲的演說

,再在虎視眈眈的監視人員監視下投票。這樣似乎國民們都抽了袁世凱稱帝的贊成票。

黃道吉日,中南海懷仁堂設好御案、御座,文官武吏前來朝賀將要登基的袁大帥。袁世凱身着大元帥戎裝,站在座旁,左手扶着御座扶手,右手掌向上,不斷對向

他行三跪九叩大禮的朝賀者點頭。

然而,好景不長。南方戰事結束不久,國際、國內環境與稱帝前已有天壤之別。日、英、俄等國突然轉變態度,勸告他“中國行帝制,將立即促起變化”。同時,

全國各地紛紛起兵反對這出倒行逆施的鬧劇,一些省份先後宣佈獨立,各省督軍發出“取消帝制、徵辦禍首”的電報。國內外反對袁世凱稱帝的浪潮迭起不窮。

袁世凱在內外交困下,氣惱成病,被迫宣佈取消帝制,不久一命嗚呼,北方政局又起波瀾。

巴黎和會結束後,代表團回到國內。

對中國學生等愛國者來說,他們因爲中國受到了打擊而怒火燃燒,認爲列強將中國出賣給了日本,而中國的外交官們向大會申訴,沒有盡最大的努力使這一出賣成

爲可能。所以,大家認爲代表團有問題。

中國外交無所作爲,指望國際干預終成泡影。中國民衆特別是各地來到凌州的大學生們憤怒了!

他們衝向外交部,首當其衝的便是年輕的外交部長顧在均。

“部長先生,快跑!”秘書跑到顧成均的辦公室氣喘吁吁說道。

正在辦公的顧成均擡起頭,問明白事情的原委後淡然說道:“我要盡職盡責,堅守崗位。”

正說着,“砰”一聲門響,氣憤而失控的學生衝進了外交部,撞開門,扔椅子,砸桌子,紛紛指責顧成均。

有人甚至喊着:“你們出賣了中國!打死你們!”

在這樣的氣氛中,南方軍政府只好暫時停了顧成均的外交部長一職,顧成均搬到了杉園旁邊的心園養傷,後來他回憶道:“……很多學生團體要會見我……要和我

親自談話。出去一露面,他們就喊‘打!打!’”

顧成鈞深深感到身爲中國外交官的悲哀。

事情發生後,謝廣珊每天到心園看望顧成均,他說:“我認爲,外交官與民衆的處事方式,應該基於不同的原則。民衆重視的是感情,支配行動的往往是情緒;外

交則不同,重視的是現實力量的對比狀況,引導其行爲方式的是對自身力量和國際局勢的把握,力求以最小的損失在妥協中爭取最大的利益。”

“就是說,人民外交與職業外交是完全不同的。我們遇到的難題,恰恰就是不得不陷於彼此的矛盾衝突中而難以周全。”看着已經成長爲合格外交官的謝廣珊,顧

成均繼續說道:“記得在哥倫比亞大學時,教授常說外交即戰爭,是和平的戰爭,武器不同而已。必須估計對方及自身的實力。……中國有一句是大家普遍接受的

諺語: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但是在外交上卻不能接受這樣的做法。因爲國家是不能任其破碎的。在外交上也不能指望百分之百的成功,如果你想達到百分之百的

成功,而對方也這樣要求,那就不可能有成功的外交,因爲這樣將無法達成協議。”

謝廣珊看着自己敬愛的男子,人民外交是以百分之百的成功爲口號,嚴格地說,是永遠都不會成功的。而且人民外交,離不開公衆輿論和大衆的支持,一個人可以

不做討好公衆的事,但卻不能忘記民族利益。民族利益是永恆的,不會因爲時間、輿論或黨派而改變。所以如果一個外交家有了政治上的考慮,那他的外交就很危

險了。

而在國內,自從五四運動以來,“人民外交”已經成爲非常時髦的口號,羣衆組織起來遊行或組成代表團對中國的代表們施加壓力,造成的後果往往是災難性的。

這是一個職業外交家的思考與憂慮,但要讓民衆接受,淡化情感的悲憤與刺激,是多麼的困難!謝廣珊嘆了口氣,既然選擇了這樣的職業,他,以及自己,還有其

他外交官,在民衆的憤怒中,只能被斥責、補謾罵,甚至被毆打。以職業外交官的方式揹負起民族的苦難。這或許是長久難消的矛盾與衝突,在未來的日子裡仍會

糾纏不休。

一片攻擊聲中,很多代表團成員不得不相繼辭職。隨後,召開的華盛頓和會,他們卻又一次披掛上陣,爲了國家和民族的利益而戰鬥。

那時,謝廣珊明白,自己也將說出顧成均曾說過的這番話:“作爲中國代表,是我極大的光榮,也是我的應盡之責,我早已決定獻身於中國的外交事業,當國家民

族有需要,需要我去執行職務時,我就像任何一名被召喚去爲國戰鬥的戰士一樣,義無反顧。”

因爲譚嗣慶的身體越來越差,所以在蔡醫生的建議下,譚嗣慶離開凌州到英國倫敦去看病休養,和譚少軒商量之後,駱羽杉決定隨行,一邊照顧譚嗣慶,一邊讀完

自己沒讀完的倫敦大學的課業,順便養胎。

南方軍政府所有的公務落在了譚少軒身上,這位年輕的少帥終於在揚震飛、王玉虎等前輩將領的協助下,開始獨立指掌南方軍政府的大權。

譚少軒和父親不同,掌權後銳意革新,大刀闊斧推行新政,國內外報紙上對他的大政方針主旨總結爲兩點:其一,是培養人才,急速加快南方的發展建設;其二,

是促進統一,主張北伐,永久停止軍閥混戰的內戰。

爲此,他對親任校長的凌州大學照顧有加,捐出款項加建校舍,並擴大了南方大學的招生;捐款五百萬元設立小學校教員獎勵基金;另外,開設屯墾公署,設立軍

墾制度;開闢凌州新港;並將一些兵工廠改造爲重工業製造基地,大力發展海軍和空軍,並新設空軍、海軍軍官學校……一時間,南方的政治、經濟爲之煥然一新

,百業具興,凌州一時間成爲南中國政治、貿易和經濟中心。

對外關係上,譚少軒堅持強硬外交政策,新建、擴建南方幹線鐵路網、修建新的港口,扣留海關餘款,並抓住契機,提出“以和平方法與不妥協之精神與締約各國

,分別進行締結新約談判,如締約各國拒絕談判或談判無結果時,依據國際公認的習慣,本情勢變遷之理由,單方面宣告廢除不平等條約”。

看着有關國內的一些報道,駱羽杉坐在圖書館明亮的玻璃前,給左元芷寫信,她寫道:“看過廣珊的來信,我覺得民族危難之際的外交官,多了一些理解。他們表

現出來的,是另一種形態的民族感情與國家責任感。以往,我們對這些職業外交家缺乏瞭解,更缺乏理解與認識。在歌頌激情的同時,理性是否也應得到重視與肯

定?”

“而且,在民間的抗議與反日潮流中,我們是不是應該冷靜與深刻地思考?如同魯迅先生所說的:在這排日聲中,我敢堅決的向中國的青年進一個忠告,就是:日

本人是很有值得我們效法之處的。譬如關於他的本國和東三省,他們平時就有很多書,但目下投機印出的書,卻應除外,關於外國的,那自然列不消說。我們自己

有什麼?除了墨子爲飛機鼻祖,中國是四千年的古國這些沒出息的夢話而外,所有的是什麼呢?……尤其是應該研究自己:我們的政治怎樣,經濟怎樣,文化怎樣

,社會怎樣,經歷連年的內戰,我們應該看現代的興國史,現代的新國的歷史,這裡面所指示的是戰叫,是活路,不是亡國奴的悲嘆和號叫。”

駱羽杉接着寫道:“我認爲,在抵制日貨的討伐聲此起彼伏之時,魯迅先生仍主張中國應學習日本的長處,並公開發表這一見解,實爲振聾發聵之音。今日一再拜

讀,讓人感慨於他的特立獨行和眼光深遠。”

從報紙上和朋友們的來信中,駱羽杉知道,謝家的官司已經結束,從此,女兒們和兒孫同樣擁有了繼承權,謝家五小姐謝廣玉已經和就職於海外新聞處的葉孟超成

婚,夫妻倆舉案齊眉相親相愛,爭取自身權利的女子終於爲自己爭得了應有的幸福;

陳家會一案,因爲南方軍此次作戰勝利,手裡握着一百多日軍俘虜,所以日本駐凌州公使館不敢再追究,最後在史劍良的努力下,陳家會僅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

最後軍政府的暗中努力下,使之很快出獄,參加了南方軍,成爲陳洪昌手下的得力干將;嚴霜華仍舊在演電影,不過現在她已經是從南方軍政府倫敦公使館回國的

外交次長鬱斯年的夫人,夫妻倆爲國家的強盛、民族的振興,在不同的崗位上,名司其職,盡着自己的努力;

而趙其玉和聶崇平終於走到了一起,同樣的理想,同樣的抱負,他們是夫妻,是朋友,是伴侶,又是同志;崇平,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愛情。

看着這些熟悉的人都有了不同的歸宿,駱羽杉看了一眼自己已經非常明顯的肚子,寶寶快來了呢,手輕輕覆上去,駱羽杉幸福地笑了。

從前線回來後,威廉姆來過一次電話,說他要調回到倫敦了。不過來到倫敦的這段日子,兩人沒有見過,也沒有聯繫過。

他那樣的男子,應該不難找到自己的愛情,駱羽杉想到,特別是在這充滿了浪漫氣息的霧都和康河,什麼樣的愛情不能演繹呢?

陽光透過窗簾,斑駁地灑在駱羽杉有些豐腴,顯得益發脣紅齒白、眉目如畫的臉上。她微微側着頭看書,臉上一派恬靜,脣邊有着淺淺的笑意。

邢秘書拿着一束鮮花走進來,看到眼前的情景,微笑着低頭看了看手分階段嬌豔欲滴的花朵,晶瑩的水珠在柔美的花瓣間滾動,她想,少夫人就像這花兒一般,盛

開着,盛開在遠方那個人的心坎上吧。

駱羽棚回到倫敦繼續未完成的學業,老詹姆斯很是開心,他最得意的學生又回來了,而且,現在的駱羽杉和以前明顯不同,對中西醫結合、對臨牀她已經不再是實

習生了,老詹姆斯明白,自己的學生沒有浪費時間,虛度光陰。

在實驗室做完相關的實驗,駱羽杉又和邢秘書一起去看了正在康復的譚嗣慶,慢慢走回到居處時,天已經黑下來了,一推開門,駱羽杉不由低低驚呼了一聲。

客廳裡的吊燈已經打開,帶了暈黃的柔和燈影下,一個挺拔的身影,一張薄脣微揚的笑臉,正看過來。

駱羽杉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人,貶了眨眼睛,張了張嘴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你們倆走的很慢呢,我剛去看了父親,這些天身子怎麼樣?有點胖了,看來吃的多一些了吧?”帶笑的聲音熟悉又似乎遙遠地傳來。

駱羽杉愣愣地看着譚少軒,看着他一邊笑着說話,一邊從容地摘下帽子走過來,認真地看着自己的臉色:“嗯,的確是胖了些。”說完,順手將自己攬進了懷裡,自然地如同在凌州從外面回家,而不是遠渡了重洋。

“少軒,你……你怎麼來了?”駱羽杉伏在他懷裡依舊不太敢相信地問道,指掌南方軍政府,那麼多的大事,少軒怎麼來了?

譚少軒薄脣微揚,笑起來:“父親和你都在,我怎麼能不來?再說,寶寶不是也要出生了嗎?孩子出生,我這個父親怎麼能不在你身邊?”譚少軒一身深藍色西裝,劍眉黑眸,顯得瀟灑倜儻,絲毫沒有走過了千山萬水的疲憊。

“怎麼?不相信是我?”譚少軒輕笑,在佳人額上印下一吻,駱羽杉偷眼看着門口的邢秘書和夏漢聲,紅了臉。

譚少軒握了她的手,二人走下臺階,擡眼處,便是泰唔士河的點點燈火。

漿聲燈影,耳側響着流水潺潺,駱羽杉被譚少軒摟在懷裡,靠着男人寬厚的胸,聞着他熟悉的氣息,燈火霓虹裡幾乎以爲是在夢中……

譚少軒握住她的手,置於自己的掌心,包攏圍合,低低呼喚:“杉兒,這是你讀書的地方,我一直想看看你長大的每一個地方……”分離了幾個月的心上人就在眼前,她依舊清麗明媚,依舊眉目如畫。

“杉兒,你可知道在這裡看到你時,我心裡的狂喜?所以纔有了後來的強取豪奪,如果時光倒流,我依舊會那麼做,我從來沒有後悔那麼做,杉兒……”黑眸如朗月,溫柔地看着她,那裡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

駱羽杉靜靜地笑了。這月色、這江水,這人,這柔情,此生有此深愛,夫復何求?未來的歲月,不管歡樂悲傷,不管春花秋月,他們永遠不會分離,永遠都會在一起!

她含笑的眼眸迎上他的目光,踮起腳,在泰唔士河的波光裡輕輕地吻上了他的脣……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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