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我是神仙

青月自從下山之後,一路丟魂失魄,也不知走了多少時日,只覺天氣逐漸回暖。

這日清晨,腳下輕踏斜陽,舉目一看,竟然來到一片櫻花林前,片片櫻花落下,如同皚皚白雪,再走裡許,卻到了河流岸邊,有一青石涼亭,此情此景,但覺分外熟悉,這涼亭內青石下,不就是十幾年前,自己和清風親手埋下道德經的地方麼!

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天人永隔,想起當時就在這涼亭中,他突然向自己表白,其實那天自己是滿心歡喜,可一時接受不了他曾經有過妻子兒女,就是這一遲疑,陰差陽錯之下,竟再無相見之日,觀雲殿內的那次分離,既成了生離又是死別!

唉,當時回到船上,我何嘗不曾暗示於你,可你爲什麼不明其意呢?萬般聰明的你,爲什麼在情感上,卻笨的要死!這麼多年來自己何嘗不曾有過懊惱之意,每當想起本該有一生的風景,就此恍然錯過,心中難免唏噓不已,此時忽然記起一首歌,忍不住輕聲唱了出來。

剛剛風無意吹起

花瓣隨着風落地

我看見多麼美的一場櫻花雨

聞一聞茶的香氣

哼一段舊時旋律

要是你一定歡天喜地

你曾經坐在這裡

談吐得那麼闊氣

就像是所有幸福都能被預期

你打開我的手心

一切都突然安靜

你要我承接你的真心......

就當青月沉浸在回憶中時,涼亭外的青石柱下,一隻正趴在狗肚子上曬太陽的花貓,從昏昏大睡中被這淡淡含幽似怨的歌聲驚醒,身下的白色大狗擡起頭看着呆呆發楞的花貓,爲貓眼中驚愕的神情大是疑惑不解。

花貓從白狗身上跳到涼亭的坐凳欄杆上,死死盯住眼前清瘦的身影,一雙貓眼中盡顯迷離。

白狗也是好奇,從青石柱後探出頭來,見這一身白衣,動情吟唱的女子,竟也一時怔住。

直到一曲唱盡,滿腹心事的青月,也未曾發現這兩個緊盯着她的身外之客。日積月累的懊惱、傷感之意,在這一刻爆發開來,往事如同幻境般紛紛沓來。

清風,你怎麼捨得拋下我,讓我一個人遺落人間,你怎麼捨得消失不見,讓我的愛留下憾!這麼多年的苦等相見,是什麼讓你失去了耐心?是什麼讓你少了平和穩重?是歲月中無盡的寂寞,讓你倦了等我的心嗎?可我的世界仍獨留着你。

唉,這算是我的孤獨還是你的寂寞,剩下我孤苦的靈魂,以後將如何面對孤獨、冰苦的萬年?悽苦、萬念俱滅的神情充斥心間,爲什麼同來何事不同歸?忽然手中黝黑的映月緩緩提起,慢慢向頸間揮去......

花貓若有所覺,心中大感不妙,一聲淒厲的貓叫劃破寧靜的清晨,奈何深陷執念的人卻恍而不覺。花貓急念間擡爪拍向狹長的狗頭,又指指眼前的青月,貓眼中流露出急切神色。

白狗恍然驚醒,張開巨嘴,"汪"的一聲,一聲中氣十足的嚎叫對着青月發去,一道幾不可見的氣流對着青月衝了過去。

青月全身一振,呆呆望着緊貼脖頸之下的映月劍,霎那間明白,剛纔自己哀傷過度,心魔入侵,差點死在映月劍下。心中奇怪不已,自己怎會心有死志?陰陽圖所在的魔山,到底隱藏着怎樣的秘密?福祉派的金耀靈體是不是長生至今?爲什麼他見自己和師姐都是女人而大是詫異?他口中的五耀齊聚是聚什麼?是要與誰做個決斷?

這麼多苦思難明的問題,自己怎會不去關心,怎會心生死意?自己也是號稱當世無敵的土耀靈體,卻是被莫名的帶到異世,這背後是誰在操縱?連逍遙於世,長生不死的亙古神仙都形神俱滅,難道這是創世神與造物主之戰?太古之後無敵於世的五耀靈體尚且淪爲棋子,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纔能有這樣的神通?或許只有那魔山內,奪神長生的大魔頭和驚豔萬古的神女,才稱得上天地棋局的博弈者。

青月向那救自己的聲音望去,但見一貓一狗,花貓的眼神中帶着關切,一隻貓爪舉在半空指向自己。而那隻身體掩在石柱之後的白狗,只露出狗頭伸在貓頭的上方咧着嘴,狗牙外漏,一副似笑非笑,滿臉怪異的神情,一雙明亮的大眼,眨也不眨的盯視着自己。

青月楞楞的看着上下並列的小貓頭與大狗頭,心中狐疑,難道剛纔那個聲音是它們口中所發?咦,這狗的神情?忽然面色一紅,終於反應過來,它那怪異的神情明顯就是在嘲笑自己,嘲笑一個人類怎會輕生,連貓狗都尚且不如!要是被它知道,它救的其實是五耀靈體之一,會不會笑得更是不堪,幸好,它們多半並不懂得。

一人一貓一狗對視了片刻,在白狗鄙視的目光中,反倒是青月最先敗下陣來,"是你們救了我?"

花貓擡在半空中的貓爪揮了揮緩緩放下,也不知它是不承認還是在打招呼,而白狗則收起古怪笑容點了點頭。

青月見它們頗通靈性,本就羞紅的臉龐更覺多了些熱意,"你們能聽懂我說的話?"青月好奇的問道。

白狗卻不再搭理她,繞過欄杆與石柱來到涼亭中的石板上躺下,又呼呼睡了起來。"喵嗚,喵嗚"花貓叫了幾聲,看着蹙眉的青月,似乎是她的不明白,讓它興致索然,無精打彩的耷拉下了腦袋。

忽然躺在地下的白狗,鼻子猛力嗅了嗅,像是聞到了什麼東西,徒然間立起身子,衝着地下的青石板,"汪......汪......"叫了幾聲,兩隻前爪也向石板扒去。

呆立坐凳的花貓,跳起身子一爪拍在狗頭上,"喵,喵"幾聲怒吼,制止了白狗的異樣舉動。

青月見白狗扒動的石板,恰是自己和清風埋下經書的地方,看來狗鼻子靈敏,聞到了氣味,卻不知爲何花貓會阻止了它?不是常說,好奇害死貓麼!怎麼它像是歷經了滄桑,對什麼都莫不關心,失去了興致?

白狗對花貓頗爲生氣,但只是衝它吼了幾聲,倒也停了下來,不再去扒動石板。

青月靜靜的看着這對貓狗,心中疑惑,它們不是天生敵對麼?怎麼這世界上的貓不僅不懼怕狗,反而欺負起它來啦!見它們舉止雖是怪異,行事卻與人類無異,又覺得它們不同的兩種生靈,語言交流上卻絲毫沒有障礙,難免好奇它們是不是受過人類**,若要是沒有的話,能將它們帶回觀止派倒也是一大趣事,以後孤零零的自己也有了個伴,不至於心中想的都是他了。

"你們......你們想不想,像它一樣在天上飛來飛去?"青月一指天上的鳥鵲,"只要你們跟着我,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幫助你們,你們靈智已開,相信用不了多久,一定能踏上修道之路,我也好還上你們救我的恩情,也不枉今日我們的一場相識。"

青月見白狗與花貓猛然間擡頭看她,神情呆立,一時以爲它們是被突如其來的欣喜驚呆,可令她大出意外的是,它們驚詫過後,反倒是緩緩搖頭。這次目瞪口呆的卻輪到她自己了,難道神仙不再是所有生靈的夢想,它們就不曾放在心上,還是它們根本就把自己當成了瘋子、傻子或是呆子呢?似乎後者可能性更大了些罷!

"我是神仙......我真的是神仙......,你們點頭又搖頭,到底是信還是不信?"青月一時弄不清,它們倆個先是點頭又搖頭是什麼意思。手臂一晃,多了一節櫻花樹枝,青光浮現,上面幾朵含苞待放的櫻花先是盛開接着枯萎。

青月將那乾癟的樹枝拋到它倆個身前,說道:"這次你們相信了吧!"

白狗"嗤"的一聲,像是跟人一樣笑了出來,只見白影一閃,白狗迅捷如風,叼了一段新鮮的櫻花枝來,並排於地,用爪子指指枯萎的樹枝又指指它剛叨來這一段,向青月揚揚頭。

青月一楞,不解的小聲問道:"什麼.......什麼意思?"

白狗回頭看了看花貓,狗臉上漏出古怪笑容。

花貓眼眸中的瞳孔瞬間由豎線成了圓形,身上毛髮倒豎,雙眼一瞬不瞬的盯住白狗,似乎要將它隱藏的心思看穿。

白狗大吃一驚,神色一變,現出難解之色。見花貓全身毛髮漸漸平復,才恢復神態,心中卻是久久不能平靜。

花貓抖了抖貓爪,這才走到櫻花枝前,俯下頭一口含下一朵盛開的櫻花,擺在枯萎的櫻花枝上,又含下一朵花骨朵,放在櫻花的後面,用貓爪依次指了指枯萎的花、盛開的花與花骨朵。擡頭看向青月,見她神色迷茫,又重新做了一次,便停了下來。

青月思考片刻,突然道:"你是說,要我將枯萎的櫻花再回到盛開以前?"見花貓點頭,青月反是陷入沉思,花開花落再平常不過,可枯木逢春,卻涉及了生命的奧義。自己加速了櫻花綻放與枯萎,再由枯萎回到盛開或是綻放之前,這已不止止是新生,而是觸及了輪迴!別說自己現在做不到,就是建立福祉派和大夏王朝的金耀靈體,直到他們最後再現聖山時,那也是做不到的!那傳說的神女呢?九死九生的神女,她是重生還是輪迴?她最後也是消失聖山,會不會等我和師姐進入聖山時,曾經出現過的五耀靈體都在聖山內長生不死?

花貓看她神色迷茫,心中輕嘆一聲,希望你能明白,這世間既有了輪迴,那就絕對存在長生,但願身爲五耀靈體不會讓你固封自步,長生的道路上誰都無法幫你,剩下的路只能靠你自己。虛空中的無上存在,以寰宇爲局,漫天星辰爲子,我所見到只是冰山一角,但早已震撼莫名,天地規則,大道秩序,皆在他的一念之間。希望你早日跳脫輪迴,真正的逍遙世間!

花貓跳上白狗的背上,輕喝一聲"走",身下的這隻大白狗,絕非尋常生靈,自己一路南下,受它庇護,若非有它,自己早已凍死在冰天雪地之中,這一路來自己都未曾明白,它一路相隨爲的是什麼?剛纔它在青月面前,暗示轉世輪迴的我,又是爲了什麼?它似乎對自己的由來一清二楚。不過它肯出手救下青月,現在再次跟隨自己離去,對青月倒是並無惡意,但弄不清它有何目的,自己還是離青月遠些爲好!

倒坐在白狗後背的花貓,怔怔的看着還在沉思的青月,眼神中的落寂不言而喻,剛纔多麼想跟她而去,可現在只是一隻貓,一隻再普通不過的貓而已,比上一世更是不堪,更覺遙不可及!只能隨白狗一步步的離去,看這絕美身影漸漸消失在朦朧視線中。

再次回過神來的青月,發現它們消失無蹤,有心尋找,又不知去了哪個方向,向前疾走兩步,停了下來,心想它們無拘無束的流浪,是何等的逍遙自在,自己何必非要將它們圈養在觀止山上。一想起師門,默默算來,下山已近半年,師姐想必擔心的緊了,這裡離觀止派已是不遠,就讓自己慢慢走回去吧,這一回師門,不知何年何月纔會再次下山!

行到午後,來到一座繁華的城鎮,看着眼前的行人,聽着耳邊的叫賣聲,恍如隔日。伸手入懷掏了半晌,難得的漏出一絲苦笑,這才發覺自己竟然身無分文!

面前的老人,看出她的窘境,正要接過她手中的糖葫蘆時,突然看到她的正臉,頓時怔住,"青帝,你是大夏的護國神靈?"

手拿糖葫蘆的青月愣了一下,"我......不是,大叔你認錯了吧。"

"怎麼能認錯,聖賢殿內的護國神靈跟你長的一模一樣!"

老人的一聲驚呼,引的路人紛紛側目,待衆人認清了青月的容貌,急忙口中大呼,"青帝",一時路上跪滿了向她叩拜的人。

青月見此只得無奈的道:"聖賢殿在什麼地方?我去看看,那個多半不是我。"

"就在鎮子的中心,沿這條街一直前走左轉就是。"

一箇中年人在前帶路,沒過多久就到了一個大殿門前。青月當先進入,大殿的正中左手上方,立着一個年輕女子的石像,神態惟妙惟肖,不是自己還能是誰!更令她大吃一驚的是,右手方向那個身穿盔甲滿臉剛毅的中年武將正是清風,腳下的石臺上刻着"護國神將--帝風"再看自己的石像腳下也有一行字,"護國神靈--青帝"。

自己何時成了護國神靈了?忽然明白過來,恐怕是天下歸屬大夏後,夏帝王令人建的供奉殿堂吧。只是自己與清風何德何能,要受世人膜拜!想到此處,手中映月一揮,自己的石像剎那四分五裂,長劍順勢到了清風近前,心中忽有不忍,劍勢慢了幾分。

此時背後突然傳來一聲高昂的狗吠,並夾雜着一聲微弱的貓叫。映月劍停了下來,青月回頭發現櫻花林中那對悄然離去的白狗花貓,正在她身後的人羣當中。

白狗見她住手,駝着花貓邁着方步一步一步向着她走來,越過青月,在清風的石像前停了下來,衝青月搖搖頭。花貓"噌"的一下跳到石像的頭頂,轉過頭,目光復雜的盯住她,長尾巴垂下,在石像的額前不停搖擺。

周圍的人眼看青帝將自己的神像劈碎,再去劈護國神將的神像時,卻被一狗一貓攔了下來,除卻一開始時的驚叫,現在反而靜靜的看着青帝要怎樣對待這兩隻看似不凡的牲畜。

青月盯着白狗,問道:"爲什麼?"

大白狗眨眨眼,一臉無辜的回頭瞅瞅花貓,青月跟隨它的目光看去。花貓與她對視片刻,"喵嗚"一聲,跳下了石像,兩隻前爪做合十狀,對着石像弓腰一拜,隨後指了一圈周圍的人羣。

青月若有所思,問道:"是讓世人都祭拜他,信仰或是願力?難道能化解他的罪孽?"

花貓低聲應了幾句,顯得毫無底氣。

青月面色一寒,"我爲什麼要聽你們的?什麼能證明這對他有用,他的事自有我做主,還輪不到你們來指手畫腳!"

花貓頓時發楞,怔怔的望着眼前的青月。一臉笑意的大白狗這時更是難以置信,一雙銅鈴般的大眼,怪異的看看花貓又看看青月,"汪、汪"口中的叫聲竟也帶了幾絲惱怒。

花貓被這兩聲狗叫驚醒,失落的搖搖尾巴,帶着一臉落寂,向人羣外走去。大白狗又叫了幾聲後,快步追向花貓。

青月看着再次離去的它們,忽然露出淡淡笑意,"你們二個爲什麼這麼關心他的事!不讓我弄個清楚,我怎能心安!你們越是失落,我越是好奇!輪迴、信仰、願力,兩個纔開靈智的生靈,哪能懂得這麼多!輪迴也就罷了,信仰和願力,這世界哪有人提起過,爲什麼你們兩個聽來理所當然,毫無驚訝之態!"

青月等它們消失在視線之外,回頭向神像恭敬一拜,心中暗想:不論它們兩個說的對不對,也不管這世間有沒有信仰願力之說,只要存有一絲可能,我決不會放過。自己這一拜,也不需向夏帝王再傳達什麼,其意再明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