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寒毒來襲,新傷舊疾,讓清風自覺死神即將降臨,至此方斷了投往青月的念想。挺過寒毒,片刻不敢停留,抱住二女,發足狂奔,定要天亮之前,趕至福祉,不然下次寒毒發作,怕是挨不過去了。清冷月光下,一團黑影帶起煙塵翻滾。
依若木問道:"哥哥,爲什麼急着趕路,她們追來了嗎?"一連問了幾次,不見清風回答,幾口冷風灌進肺腑,無奈閉嘴不再追問,不久後沉沉睡去。
依若木不知睡了多久,被一聲暴喝驚醒,"福祉派,給你們送徒弟來啦!"一時驚起寒鴉無數。
數百里路,奔行半夜,不曾片刻停歇,實是已到燈盡油枯之地,清風喊完這聲,無力癱倒地上。
黑夜中二女藉着朦朧月色,只見身處山麓腳下,面前是巍峨的高山聳立,銀白的月光灑在山巔,一派**祥和景象。
清風眼見山頂兩道亮光自上而下急速射來,頓時鬆了口氣,虛弱的向二女叮囑道:"從今往後,這就是你們尋仙問道之地,你們要好好聽話,好好修行,莫要辜負哥哥的一翻苦心,哥哥......困了,先睡......睡一會兒......"
"哥哥......哥哥,睡的真快!"
依若木忽然發覺面前多了兩道身影,急忙擡起頭,只見一男一女,正盯着她和若水發楞。
"方塵師兄,你不覺得她們很像......很像她們小時候嗎?"方塵"嗯"了一聲,"罕見擁有神仙境資質的孿生姊妹,依離師伯見到定然喜歡,我們怕是搶不過她老人家了。"
"依離師伯近年來抑鬱難解,對逍遙師妹之死一直難以釋懷,這般相像的二女與她爲徒,恰能解她心結,我們怎能和她搶呢!"
"正是,方雲師妹,我們快帶她們去見師伯。"
方雲一指地下的清風,問道:"他呢?"
"他是她們的哥哥,一塊帶到山上去,一喜一憂,讓依離師伯自己頭疼去罷。"
方雲嘻嘻一笑,"也對,這不關我們的事了,總不能好處都是她的,也得給她添點堵!"
方塵提起清風,方雲挽了依若木依若水手臂,乘風上了山頂來見依離。進了屋門,方雲把二女掩在身後,嘻嘻笑問:"依師伯,師侄給你尋了兩個好徒弟,不知師伯喜不喜歡?"
依離搖頭道:"雲兒,師伯早已沒了收徒的心思,若資質不差,你們自己收下就是。"
方雲又是笑道:"我可不敢,將來師伯要是見了,只怕要怪我們搶你徒弟了。"
依離皺了皺眉,看了一眼方塵扶住的暈睡不醒的清風,"我沒幾百年可活,縱有動心,何來怪你們之說?"
方雲從背後拉出依若木依若水,笑道:"師伯,你可不要後悔!"
依離瞬間猶如石化,呆呆望着二女,"若逍、若遙,可是你們?"
依若木看着眼前的似是熟悉的老婦,"我叫依若木,她是我妹妹依若水,拜見師父。"
依離見她二人聰慧靈敏,心中更是歡喜,"若木、若水......好,好,正是我的好徒兒!"又對方雲方塵道:"兩位師侄有心了,師伯定會銘記於心!"
方塵道:"依師伯無需相謝,她二人還有一位哥哥,凡人之軀......,一併交給師伯,師伯自己想辦法吧。"說完拖了一把方雲,"師妹,我們回去告訴師父一聲,餘下的事,師伯自有分寸。"二人臨走前又看了一眼清風,"師伯,留步。"
"若木、若水,你們先去房中睡一會兒,師父來照顧你們的哥哥。"
二人應了一聲,"哥哥,身中寒毒,天亮前還要發作一次,沒有我們,他會很痛苦的。"依離道:"交給師父,你們放心睡吧。什麼的樣寒毒都難不住師父,師父一定會給他治好的!"
二女頓時放寬了心,歡呼道:"師父好厲害!以後哥哥再不會受苦啦。"
走到門前又回頭說道:"哥哥,我們等你好起來,將來帶你遨遊天地!"
依離瞧着二人微微發楞,看着消失門內的徒兒,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之色。親情能不能隨着時間的推移黯然淡去,以後她們會不會怪我?
依離向清風體內注入一道靈氣,探尋他的五腑六髒,徒然全身巨震,一道冰冷熟悉至極的氣息與她的靈氣衝撞一起。
"冰凌訣!怎麼會.......怎麼會?"一時怔在當地,怎麼都無法明白,冰凌訣除卻自己,只有若逍、若遙修煉,自不會是自己傷他,而若逍、若遙......她們身故時,他不過是幾歲的孩子,怎麼能是她們?她們爲何要傷他?爲什麼?剎那間無數個假設都無法成立。
沉吟半晌,仍是躊躇難定,自己要不要化去這道寒氣?逍遙傷了他,或許自有深意,自己該不該救他?如若不救,將來如何面對若木、若水?如若救了,更怕枉費逍遙的心機!到底該不該......
終究是師徒情深,清風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哪怕是他的生死都不能和一絲虛無縹緲的期望相提並論!只要若木、若水再見不到他,一切一切都隨風自散。
依離將這道寒氣化去一多半,接續他的斷骨,治好了他的內傷,等他慢慢醒來。
不多時清風悠悠轉醒,見到依離,開口問道:"你是若木、若水的師父?"依離點頭,"正是,孩子交給我,我自當親生孩兒對待。"
"嗯,她們是......"
依離打斷他的話頭,道:"我本該留你在山上,和她們家人團聚,可你是凡人身軀,無一絲修行仙資,福祉派有一條祖訓,不能留......不能留......"
"不能留凡人過夜?"
依離微微驚愕,隨即恍然,"你知道?哦,雲兒告訴你了。你的傷我給你治好了,寒毒卻無法根治,不過暫時壓制住了,約有三天發作一次,再活十幾......十幾個月不成問題。天快亮了,你還是下山去吧。"
清風本要告訴她,若木、若水是水木靈體,但聽她說再活十幾個月突然沉默,十幾月?那不是一年多了,哪有說十幾月不說一年多的,應該是十幾天纔對。心中怒氣暗生,起身走出屋門,"好好教導她們,莫要負了她們的仙資!"踏着黑夜,頭未曾回過,黯然遠去。
天亮了又黑,陰陽幾次轉換,清風沿着記憶中的路一直南下,這天午後,來到北海懸崖。此海雖名爲海,實是一個巨大的內陸湖泊,呈東北西南走向,狹長而彎曲,跨越千里之巨。此時正值初夏五月,千里冰封的海面到處都是冰面裂痕,清風所處約是南北海之中央西北岸,若繞過此海,則要向西南多行八百里有餘,而直接踏冰前行,纔不過百餘里而已。清風不曾多想,跳下百丈懸崖,在薄冰上如履平地,漸行漸遠。
約莫到了海中央,面前出現一道十幾丈的冰面斷裂,清風提氣踏着水面一連奔出十幾步,眼見就要再臨堅冰,突然身體一陣寒顫,幾天未曾發作的寒毒,這時悄然而至。
清風暗思不妙,用盡全身力氣向前一躍,左手搭在冰塊邊緣,身體落入水中,只聽"咔嚓"聲響,冰面無法承受自上而下的重力,左手只抓了堅冰一角,登時沉入海面。
此時紫氣東來停止運轉,勁力無處再生,又是寒毒大盛之際,全身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漸漸墜向海底。初時還見水呈綠色,突然間水色變得灰白,又過了片刻,水逐漸變得清亮,不知過了多久,漸漸失去知覺,昏迷過去。
清風在寒毒的作用下,全身奇寒無比,與周圍冰冷的海水結成寒冰一塊,重重砸落海底淤泥中。
"依師姐,恭喜收得兩位好徒弟。"
門內的依離淡然迴應道:"掌門師弟,請進。"
延存推門而入,環顧一圈,"師姐,怎麼不見二位師侄?"
依離蹙着眉頭,"師弟來得正是時候,她們自三天前睡下,至今未醒,身體未曾有異樣,師弟見識遠勝於我,還望師弟看看她們可有何不妥。"
"師姐謙虛了,師姐年長於我,修爲如今也是派中第一,我是萬萬不及。"
依離悽慘一笑,"派中第一?那也是我那逍遙孩兒不在了,可我就是天下第一又有何用!"
"師姐,都過去了,何必苦苦追憶,眼下若木、若水纔是你最應當在意的。"
依離微微一楞,"師弟說的對,從今往後,她們將是我餘生幾百年,最牽掛的人!"
突然內門中藍綠光芒大盛,一聲乍響傳入二人耳內,依離、延存大吃一驚,撞門進了房內,只見牀上二女的上方屋頂破了個大洞,透過破洞遙見天空中,一棵碧綠大樹枝繁葉茂,一團淡藍巨大水滴,遮天蔽日,各散光芒投映若木、若水身上。
觀止山上,隱世修行的青月紅塵,突覺後背異動,尋靈劍自動離體,衝破山洞,二人急忙來到洞外,只見天空中兩把尋靈劍一生二,二生三,分別分出了一把大劍和兩把小劍,四把小劍又合成了藍綠兩把大劍,與青紅二劍一般大小。四劍旋轉片刻,青紅二劍分別歸入青月紅塵體內,藍綠二劍帶起兩道長虹消失於茫茫北方天際。
青月紅塵對望一眼,同時驚道:"木耀靈體!""水耀靈體!"
紅塵楞了片刻,想起尋靈劍衝破的小洞,生氣道:"天要下雨,我這山洞還怎麼住人!"青月莞爾一笑,"水簾洞,洞中稱王!"
"水簾洞?"看着青月將要回轉山洞,不由急問:"水木靈體現世,我們不去看看熱鬧嗎?"
"看什麼熱鬧,我不感興趣!師姐不會還想把水木靈體也搶到觀止山上?"
"我可從來沒搶過靈體!"
青月回頭,"是沒搶,是騙上山來的!"
紅塵呆住,眼見青月進了山洞,大喊道:"青月,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是嗎?止水閣你一進二十年,你也從未告訴過我,你出不來!"
"是你沒問,又不是我騙你!"
"知而不答,就是騙我!"
紅塵一時無言以對,突然靈機一動,"他有沒有騙過你?你是不是也恨他!"
青月短暫沉默,"師姐,我又沒說恨你,你何苦非要提他!"
"你怪我,我心裡難受。"
"我不怪,還不行嗎?自他去了以後,你是我世間唯一的親人。"
"我現在還排在他後面?"
"你......你後來居上!行不行?"
"這還差不多!"
明知水木靈體現世,時間緊迫,將來自己一人獨戰三位靈體,實是毫無勝算,此刻卻實難靜下心來。心中煩躁難安,來到山林中,看草木青青,聽蟲鳥鳴啼,漸至天色將黑,煩悶稍減,這纔回到洞前。
人在洞前一時想起,貓兒狗兒俱不在,心中苦悶之情無人傾訴。不由輕嘆,"曾幾何時,自己也想有人安慰。"
洞前待了片刻,走進小花洞中,看着滿地碎石,陣陣失神,它們都走了,我還進來幹什麼?轉身欲回,突然瞥見碎石中露出一具貓屍,登時大怒,原來大白並沒有埋葬了它,任它拋屍洞中!所幸洞中陰冷至極,屍體尚未腐爛,不禁輕輕嘆了口氣,你雖是恨我,可還是要由我埋了你啊。
擡頭間忽然發現石壁上刻滿了小字,頓覺奇怪,咫尺天涯,破妄!是誰留下的?他答應過誰,爲什麼將神通留在此處?細細看完,不禁自問,到哪裡找和自己心意相通的人?自己學了能什麼用處。倒是破妄,能看破虛妄,辨別本源,這不像極了照妖鏡嗎?自己靜不心來修行,練練破妄神通也是不錯。
青月一連幾日都在參悟破妄神通,這天突然覺得神清氣明,緊接着額頭一陣奇癢難耐,眼前浮現飛鳥啄蟲畫面,鳥兒啄了蟲子展翅高飛,透過層層樹葉,看得極爲清楚。
心中狐疑,自己明明身在山洞之中,怎麼看得到外面景象?又覺額頭上多了一物,擡手摸了上去,"啊"的一聲驚叫,急忙幻出一面洛神鏡,只見眉心多了一隻豎眼,不由俏眉蹙起,這不成妖女了麼?暗自氣惱不已。
心神不覺運到豎眼上,面前的洛神鏡消失,只剩自己皓白如玉的手掌,收回心神,洛神鏡再次出現,眉心的豎眼也跟着消失不見。不由長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只要自己不用破妄神通,豎眼就不會出現,要不然,還怎麼出去見人!"
忽然想到,以後所有生靈的變化神通,在自己眼中將再無用處,不禁又是幾分歡喜,看來以後還要多蒐集些特異神通才好。
福祉山上,延存依離眼見飛天而來的藍綠神劍沒入二女體中,不禁面面相覷。
"五耀靈體?師弟,她們是五耀靈體!多少年了,福祉由強盛逐漸沒落,任由他人堵住山門,逼死逍遙孩兒。青月紅塵!你們強加給我的痛苦,我的徒兒早晚會爲我找回來!"
"師姐......"延存欲言又止,終究是逍遙犯錯在先,那日,連無盡歲月前的祖師都與青月紅塵互稱師兄妹,想來五耀靈體本是同源同宗,將來會不會爲她們相互內鬥未嘗可知。
依離見他吞吐,問道:"怎麼?"
延存略一定神,"若木若水已是五耀靈體,連開派祖師都要叫她們一聲師妹,如今我們不再適合當她們的長輩!"
依離片刻失神,"就算沒有師徒名分,也有師徒之實。"走上前去,握住至今暈睡不醒的二人手腕,分出一道靈氣查看二人身體狀況,突然想起一事,不禁臉色大變,失聲道:"壞了!"
延存急問:"怎麼了?"
依離懊惱道:"她們的哥哥!"
延存一時色變,當年軍營大帳內的情形又浮現眼前,當時正自奇怪,爲什麼青月對觀止派沒有歸屬感,還有極大成見,後來才得知,與她一同到往觀止的還有一人,那人正是被逍遙逼死的清風,也恰是如同現在這般,因爲他是凡夫才被趕下觀止山。她們的關係外人多有猜測,卻無從得知,而眼下被趕下山的,則是她二人的新生兄長。等她們醒後問起,如何做答?難保她們不會像青月那般,對福祉充滿怨言。想到此處,仰天長喝,"福祉全派弟子速來集合!"
本就仰望天空的福祉衆人聽到喝聲,片刻齊至門外,方塵當先問道:"師父,可是要去找他?"延存點頭,"你將他的相貌展現給大家,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他!"
方塵擡手一揮,一個十幾歲的俊美少年出現衆人眼前。延存接着說道:"此事事關重大,所有飛天境以上的人全都去罷。"衆人應下,化做流光眨眼消失山下。眼見依離也要下山,急忙將她攔下,"師姐,你我留在山上,今日異象沖天,水木靈體齊現,福祉雖有護教大陣,難保他派心有不甘。"
“師弟......我......我對不住福祉派......"
延存淡然道:"師姐,門規是祖師定下的,怪不得你。天下各派大部分都是如此,就算真找不他,若木若水懂事後也能體量。觀止是強留青月十年,讓她們至死不能相見,纔有那麼大的怨氣。"
依離眼神閃爍,低聲道:"不是......剛纔我查探她們的身體,身內殘留冰凌氣息。"
延存不解其意,問道:"怎麼回事?"
"她們的哥哥,身中冰凌訣,我沒有救他,只怕他......活不過半月了。"
延存如遭雷擊,"是逍遙?"見她默然不語,如何不知數百年來師姐從未下山,更深知此事無法瞞過二女,冰凌訣爲福祉獨有,又是震派絕技,實在沒有法子阻她二人修行,她們爲他抵禦過嚴寒,只要一修行,豈能不知!這已不是趕她們哥哥下山那麼簡單,而是明知她們的親生哥哥必死不救,這和親手殺了他還有什麼區別!誰又能信是師姐一人私自做主,全派上下難道無一人得知!當她們得知真相,如何不對福祉的絕情寡義寒心!能找到他最好,萬一......萬一......,那如何是好!本以爲福祉得二位靈體能重現昔日輝煌,沒想到......沒想到......如何不能體會師姐當時的心情,對逍遙師侄的眷戀,不由長嘆,"師姐,你真是糊塗......又真是收了兩個好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