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魏兩家交換庚的消息傳來,真定下着大雨。
雨點如豆,嘩啦啦傾盆而下,瞬間讓真定縣成了水澤之地。
竇昭站在廡廊下,大雨落在青石磚上濺起的水花很快浸溼了她的裙襬。
披着蓑笠、穿着木屐的素心穿過重重雨簾走了進來。
“小姐,您還是回屋歇着吧!”她一面勸着竇昭,一面小心地將蓑笠脫下,交給了身邊的丫鬟,生怕一不小心讓蓑笠上的雨水打溼了竇昭的衣裳,“外面雨太大,暖房那邊我照您吩咐的收拾好了,還派了兩個老成的嬤嬤在那裡值夜,您就放心吧!”
竇昭怎麼能放心。
春雨貴如細。
可這春雨要是總這麼下下去,剛剛種下去莊稼只怕就要被漚死了。
她擡頭望了望烏鴉鴉的天,蹙着眉頭進了屋。
陳曲水冒雨而來。
“小姐,我看天氣不對,田莊那邊是不是要派個人去看看?”他的臉色很沉重。
“先生和我想到一塊去了。”竇昭說着,天空一亮,劃過一道閃電,傳來轟隆隆的雷聲,“我看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東跨院和正房這兩年都翻修過,西跨院和鶴壽堂那邊只怕還要派個人去看看有沒有哪裡漏雨的。”
陳曲水見竇昭心裡明白,放下心來。
紅姑撐了桐油紙傘扶着崔姨奶奶過來。
“陳先生也在這裡啊!”她和陳曲水打着招呼,眼裡滿是深深的擔憂,“壽姑,這雨太大了,怕是田裡的莊稼要受不住,我得回去看看。”
“那怎麼能行!”竇昭和陳曲水不約而同地道,“要去也是我們去,怎麼能讓您去!”
把大家逗得笑了起來,氣氛突然間變得溫馨。
“你們去能有什麼用啊?”祖母道。“你們又不懂農事,去了也不過是走馬觀花,還是我去吧!”然後吩咐壽姑,“你給我準備輛馬車,要是田裡的莊稼真的遭了殃,等雨停了,還要想辦法讓大家搶種點什麼,不然今天顆粒無收。就是我們免了他們的租子,這日子只怕也過得十分艱難,還得準備些糧食借給他們過冬,不然要餓死人的。”
竇昭是沒有經過荒年的人,陳曲水荒年的時候也過得很好,都沒有祖母體會深刻,自然也就沒有祖母那樣的迫切,因而一個勸道:“這麼大的雨,你要是受了風寒怎麼辦?我派個管事去看看就是了。”一個道,“崔姨奶奶不必擔心。真定這幾年風調雨順,如果真的遇到澇災。縣裡、州里都會想辦法的,再不濟,朝廷也會派人賑災,不你不必太擔心。”
崔姨奶奶直搖頭,堅持要回田莊看看。
竇昭沒有辦法,道:“那我親自去一趟吧!”
崔姨奶奶自然不同意:“你一個小姑娘家,去了能頂什麼事。”
竇昭這幾年是如何對待崔姨奶奶的。陳曲水是看在心裡的,他笑道:“如果您不放心,我陪着四小姐走一趟吧?說不定這雨馬上就停了了!您車馬勞頓。只怕四小姐在家裡也不安生。”
這樣也好!
竇昭在心裡思忖着,和陳曲水左一句右一句,說得祖毫無招架之力,只得同意讓陳曲水陪着竇昭去田莊看看。
素心忙通過陳曉風和段公義等人護送,素蘭則督促馬伕套好了馬車,甘露和素絹一個準備着路上的茶水吃食,一個準備着雨具,不過半炷香的功夫,就什麼都準備好了。
等服侍陳曲水的兩個小廝趕過來,他們一行人披蓑打傘走進了雨中。
在垂花門前,遇到了去給二太夫人請安回來的竇昭。
兩個護送竇昭回來的婆子忙曲膝給竇昭禮,諂媚地喊着“四小姐”,殷勤地問着:“這麼大的雨,您這是要去哪裡?要不要老奴們護送一程?”
竇昭認出她們是二太夫人身邊服侍的人。
沒想到竇昭能討了二太夫人的歡心。
她有欣慰地瞥了竇明一眼,讓素心賞了兩個婆子各一個封紅。
兩個婆子謝了又謝。
竇明卻被竇昭那一眼瞥得滿臉通紅。
她想到自己冒着這麼大的雨過去給二太夫人請安,二太夫人也不過是對自己比平日顏色略好些,不像竇昭,說是雨太大,派了個婆子給二太夫送了些蓮子粉、茯苓膏什麼的,二太夫人臉上頓時像笑開了花似的,還對柳嬤嬤道:“這孩子,雖然沒了母親,到底是個有福氣的,沒了鄔家有何家,沒了何家有魏家,還是圓了她母親的心願做了世子夫人。”
“就是,就是。”柳嬤嬤那個老東西還在一旁討好地道,“以後就是侯夫人了,正一品呢,是我們家姑娘裡面頭一份啊!”
竇昭又聽不見,犯得着這樣巴結奉承嗎?
她一口氣忍到進門,又看見到了前呼後擁竇昭。
不像她們,不過帶着幾個丫鬟、婆子,而是護衛開路,丫鬟貼身服侍,旁邊還跟着個跑前跑後的賬房先生,像是哪家的公子出巡似的,不,一般人家的公子出巡也沒有這樣的派場。
竇明忍不住譏諷道:“姐姐馬上是做侯夫人的人了,有什麼事怎麼不吩咐身邊的護衛、管事,再不濟,也可以指使丫鬟、婆子,怎麼還要親自出馬,莫非是和魏家的婚事又黃了?可姐姐也不至於使喚不動家裡僕婦啊?我們家的僕婦不是一向敬畏你的嗎?”
這是竇氏姐妹之間的事,還論不到外人論長短。
陳曉風等人靜默如山。
二太夫人屋裡的兩個婆則是倒吸了口冷氣,心裡直道倒黴,怎麼就攤上了這樣一件差事,難道東府的人都說西府的五小姐沾不得,以後再有這樣的事寧可被柳嬤嬤責罵也要躲得遠遠的。
竇明身邊服侍的嚇得戰戰兢兢,大氣也不敢吭一聲,周嬤嬤更是滿頭是汗,也顧不得尊卑了,壓着竇明向竇昭賠不是:“哪有這樣和姐姐說話的!”
竇明梗着脖子不低頭。
竇昭輕笑:“沒想到我們家還出了個強項令,我不成全你豈不可惜了。”說着。出了垂花門。
陳曉風等人一聲不吭尾隨着着竇昭從竇明面前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好像她是個毫不相干的人。
竇明氣得滿臉通紅,等竇昭的人都走了,她小聲問周嬤嬤:“‘強項令’是什麼人?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嬤嬤也不知道,遲疑道:“要不您問問宋先生?”
竇明點了點頭。
馬車裡,甘露好奇地問竇昭:“小姐,您難道要扣了五小姐的月例?”
竇昭要身邊的丫鬟都跟着讀書,素心幾個都知道這典故。強項令董宣爲人耿直清廉,而且家境貧寒。
“月例是府裡的規矩,她犯了哪條哪款是要扣月例的?”竇昭淡淡地道,“不過是府裡有規定,姑娘及笄還沒有出嫁的,每月有十五兩銀子的香粉錢,未及笄的,只有二兩銀子的香膏錢。”她對素心道,“你以後要記得跟高興說一聲,五小姐今年才十一歲。哪裡就用得上香錢了!還有教五小姐琵琶的婉娘,她既不是我們府上請的。高升又沒有特意囑咐過,婉孃的束脩、四季的衣裳也不應該由我們出纔是。”她現在關心的是雨勢,是田裡莊稼的收成,是那些農戶的生計,哪裡有空理會竇明的挑釁,“我發現這樣的小事還很多,素心。以後這些事你要多留意纔是。免得壞了府裡的規矩。”
五小姐這樣當着衆人的面不給四小姐面子,四小姐不小懲一下四小姐,以四小姐的性子。以後還不知道要惹出怎樣的大麻煩來。
四小姐看上去對五小姐很嚴厲,實際上對五小姐還是很愛護。
素心笑盈盈地應是。
竇昭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撩了車簾朝外望。
剛剛耕好的田裡白茫茫一片,只看見幾根草隨風搖擺,風吹着樹枝嘩啦啦響着,雨點打在車頂上“啪啪”像是落冰雹。
等到了去田莊的路口,路已經濘泥不堪,馬車走上去恐怕就會陷在其中。
段公義毫不猶豫地道:“解了馬,我們幾個把馬車推進村去。”又對陳曲水道:“委屈先生在這裡等會,我進村去借頭騾子馱您進村。”
陳曲水搖頭:“不用了,我走着進去就行了。我還有行李在田莊裡,到時候換雙鞋就成了。”
大風大雨的,段公義也不和陳曲水客氣,折了根酒盅粗細的樹枝遞給陳曲水:“先生用來作拐仗吧!”然後和陳曉風他們前拉後推地把馬車拽進了村。
村裡各家的勞力都站在屋檐下望着越下越大的雨發着愁,看見竇家的馬車進了村,都歡呼起來,隨便抓了個什麼東西頂在頭上就圍了過來。
“咦,是四小姐啊!”
“崔姨奶奶怎麼沒有回來?”
“四小姐,這可怎麼辦啊?這玉米纔剛點下去。”
“是啊,四小姐,我們要不要挖口子放水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
“四小姐就是爲這事來的。”段公義見狀大吼一聲,“這又是風又是雨的,等四小姐安頓下來,會叫大家來商量這件事,你們不要急,先讓四小姐進屋歇會。”
衆人立刻讓出一條道來。
竇昭在素心等人的簇擁下進了正屋。
留在田莊的幾個婆子燒得燒熱水,抱得抱乾淨的被褥、坐墊,不一會,竇昭就乾乾淨淨地坐在了臨窗的大炕上,喝着熱茶,和幾個村中年長的農戶討論着怎樣度過難關。
看書的各位,侄女路過武漢特意來看我,今天的更新會有點晚,大家明天早上起來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