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納?
竇昭當然要笑納。
她不笑納,如果讓宋墨誤會她不識擡舉,從而把她記在了心裡,她覺得她睡覺都會不安穩的。
“恭敬不如從命。”她笑盈盈地起身朝着宋墨福了福,“還請公子代我向令堂說聲‘多謝’!”
“竇四小姐不用客氣。”宋墨微笑,白玉般的面孔在微暗的廳堂裡越發顯和是明淨潤澤。
難怪有那麼多人喜歡看他!
竇昭在心裡嘀咕着,笑着看宋墨的隨從捧着東西進進出出。
他到底帶了多少“薄禮”來啊!
看着堆着小山般高的禮盒,竇昭忍不住在心裡嘀咕。
但她打定主意不和宋墨多說一句話——不說不錯,多說多錯,誰知道哪句話會觸了他的逆鱗,她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必要,也不用去傷腦袋猜測宋墨的反應,反正他們一個在京都,一個在真定,等這件事平息了,他們之間也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竇昭從容不迫地坐在那裡喝茶。
宋墨忍不住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竇昭。
能在他面前這樣鎮定自若的人,還真是……很少見!
他想到了那個陰雨天。
她璀璨的眸子,胸有成竹的自信笑容……
她是怎樣辦到的?
自己幼承名師,她不過比自己大一、兩歲的樣子,養在閨女閣,從未曾出過真定縣……還在大舅,她爲什麼會選擇自污,不要說外祖母、母親了,就是父親和家中的幕僚也不敢肯定哪條計策能湊效……
宋墨突然間對眼前的這個人充滿了好奇。
她跟着誰讀的書?
陳曲水真的只是她的賬房嗎?
還有,她的父親和繼母在京都,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卻跟着她生活在真定。她的繼母真的象對外界宣稱的那樣,因爲身體不適,無法主持中饋,所以才把她和妹妹託付給東竇的二太夫人照顧的嗎?
她身上好像有很多的謎團!
他有點迫不得已地想要知道她的一切。
宋墨不由道:“我來的時候,我外祖母。就是梅夫人。她老人家讓我代她向你說一聲‘多謝’,謝謝你救了蔣家的女眷。”
竇昭訝然。
她猜到宋墨回去後會跟她母親商量這件事。可她沒有想到蔣家會知道。
宋墨看着,慕名就覺得心裡很高興,好像小時候回答對了先生的話得了母親的讚揚似的。
他笑道:“母親看着你的計策奏效。心裡非常的高興。跟我外祖母說。發現了一個女諸葛。”他說着,笑容漸漸淡了一去,“我外祖母說,本應該好好謝謝你的。但她老人家是無福之人,怕連累了你。否則請到家裡喝杯薄杯。想必也是一段佳話。”他語氣一頓,神色變得有些苦澀起來,“你可能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麼……外祖母一聽說大舅去世了,就讓人準備了毒藥——如果家中的女眷被流放,最後不是做了官妓就會成爲軍妓,想死都死不了,而且那些人還會嚷着這是誰誰誰家的女眷來招攬客人,越是地位卑賤的人,越是喜歡……”說到這裡,他有些說不下去了,語氣再次頓住。
他們可能從來沒想過會被滿門抄斬吧!
遼王登基後,有好幾家曾經顯赫一時的勳貴之家被滿門抄斬。
這種事情還是太祖皇帝的時候發生過。
京都的人都跑去看熱鬧。
她曾聽那些僕婦說過。
人太多,儈子手砍頭砍到最後,刀捲了,手也沒勁了,有時候會砍好幾刀才能把人砍死,被砍的人自不必說,在旁邊等着行刑的人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年幼的女兒,甚至是懷着身孕媳婦這樣悲慘地死去,大多數人都會崩潰。有些還會不停地經行刑官磕頭,甚至會嚷着要揭發自己父兄的罪行,只求能給個痛快,人的負面情緒全表現出來,不要說尊嚴了,就是起碼的道德底線也沒有。
如果她是梅夫人,也會領着全家的女眷自盡的。
“你別說了!”一口濁氣堵在竇昭的胸口,她瞪着宋墨,“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我不喜歡聽!”
是啊!
自己和她說這些什麼什麼?
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小姐的呢!
宋墨駭然。
或者是因爲自己心裡也有一口氣。
忙着外祖母、舅母、表姐、表妹們收拾行囊的時候不覺得,等閒下來了,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望着竇昭嫌棄的表情,突然覺得她瞪着他的樣子非常的漂亮。
大大的眼睛明亮又有神,長眉微蹙,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
是的,是不耐煩。
不是害怕,不是驚恐,也不是懷疑,是正如她所說的,因爲不喜歡而不耐煩聽這些。
坦然,率真,毫不畏懼……所以在形勢那樣惡劣的情況之下,她還能冷靜理智的謀劃,還能算無遺策逼得他束手就擒。
難道在他的心裡,他早就認定了她是個不會被自己嚇倒的人?
宋墨看竇昭的目光變得異樣起來。
竇昭頓時心裡“砰砰”亂跳。
宋墨爲什麼這樣看着她?
難道他發現了什麼?
又或是想到了什麼與她有關的事?
不管是哪一種,她真心不想再和他有什麼瓜葛。
竇昭問他:“你吃過午飯了嗎?”
宋墨微微一愣。
這個話題轉得既生硬又突兀。
他不禁擡頭望了望外面的太陽。
好像晌午還有兩個時辰。
他想到和他說話的是竇昭,倒沒有覺得這句話問得很蠢,因而語氣委婉地道:“田莊裡的飯菜都很好吃!”
管它好吃不好吃,她只是不想陪在這裡聽他繼續說蔣家的事了。
知道的越多,就越不容易脫身。
竇昭笑着起身:“梅公子是貴客,難道來一趟。真定比不得京都物產豐富,卻難得食材新鮮,我去跟廚房裡說一聲,做幾件時令小菜梅公子嚐嚐鮮。”正好可以問問他們什麼時候把人質交換回來,“如果陳先生在這裡就好了。”她嘆了口氣。道。“也可以陪着公子說說話或是下下棋,免得公子一個人在這裡無卿。”
宋墨不知道是沒有聽懂她的話。還是壓根就沒準備把陳曲水放回來的意思。聞言目光閃了閃,笑道:“無妨。這田莊的風景秀麗,入目皆畫。可觀賞的地方很多。”
不愧是以後聖眷二十年不衰的權臣。
從正廳望去。院子裡一左一右地植得兩株高大的銀杏,除此之外再無它物。
這也叫風景秀麗?
這就是所謂的睜眼說瞎話吧!
竇昭腹誹着,面上卻不動山不顯水,笑着說了幾句客氣話。轉身去了廚房。
她在廚房裡磨蹭了到快要午膳的時候纔回到廳堂。
廳堂的一角堆滿了宋墨的“薄禮”,宋墨正站在書房臨窗的琴案前逗着琴案上養的一缸金魚。
“你回來了!”他拍了拍手。坐在了琴案前的太師椅上,悠閒自然的好像是在自己的家。
真是自大啊!
竇昭在心裡嘟呶着,笑着招呼他:“可以吃飯了。”
宋墨“哦”了一聲。
甘露打了水進來給他淨手。
素絹布箸。
他看了一眼甘露和素絹,問竇昭:“上次那個從餘簡走裡抱走孩子的丫鬟叫什麼?”
“叫素蘭。”竇昭道,很想問問那個餘筒身上的針都拔出來了沒有。
宋墨點了點頭,坐到了桌前,見只一副碗筷,奇道:“你不用午膳嗎?”
那豈不是找罪受?
竇昭笑道:“我在廚房用膳即可!”言下之意是兩人不方便同桌吃飯。
宋墨笑道:“不用這麼麻煩吧?”
竇昭堅持。
宋墨不再說什麼,見一道湯翠綠可有,舀了勺。
只是湯一入口既有種怪怪的味道,他不由皺了眉頭:“這是什麼?”
“是黃秋葵湯。”竇昭笑道:“田莊山上的野菜,能清熱解毒,可以治惡瘡、癰療。天氣熱,你又風塵僕僕地從京都趕過來,吃點這個,對身體有好處。”
宋墨點頭,一口一口地把湯喝了,乖得像個孩子。
竇昭窘然。
她原來是想整整宋墨的……
竇昭落荒而逃,在廚房旁的小耳房用了午膳,喝了茶,定了定神,這纔去了廳堂。
宋墨手邊放着杯茶,正望着窗外的銀杏樹發着呆。
聽到動靜,他擡起頭來,笑道:“院子裡爲什麼要種兩株銀杏樹?”
竇昭的目光就順着望了過去。
“我也不知道。”她笑道,“好像從我第一次到田莊的時候,這兩株銀杏樹就在這裡了。也不知道是誰種的?”
“我們家也有很多這種說不清楚的事。”宋墨語氣輕鬆,一副和竇昭長卿的樣子,“我們家花園裡有小山,叫翠雲嶺,翠雲嶺不遠處有座假山,叫垂青樾。翠雲嶺和垂青樾之間竟然建了一堵城牆,叫什麼‘榆關’。看上去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道是我們家哪位老祖宗心血來潮乾的事。”
“是嗎?”竇昭敷衍他。
宋墨凝視着她。
一雙幽靜的眸子波瀾不興,仿若千年的古井。
竇昭心裡發寒,強笑道:“怎麼了?”
宋墨沉默了一會,低聲道:“你很怕我嗎?”
竇昭直覺行想說“不怕”,但她立刻意思到這是個和宋墨劃清界線的好機會,略一沉思,坦然地道:“是的!我有點怕你。”
“是因爲我要殺你嗎?”
不是。
是因爲你殺了你父親和你的胞弟。
可現在,這一切都還沒有發生,她沒辦法做爲證據。
“是!”她只得這樣回答。
宋墨垂下了眼瞼,聲音顯得有些低沉:“我很抱歉!”語氣非常的誠懇,“如果是這樣,我向你道歉。”他擡瞼,表情嚴肅而認真,“我鄭重地向你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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