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萋萋,石階長出片片青苔。糊紙的木窗只剩個架子,隨風吱呀吱呀地擺,像是歡迎眼前這兩位自遠方而來的客人。門前的柱子顯然看慣了風霜,佈滿大大小小的坑坑洞洞,幾條裂縫更是誇張得從頭到尾,讓人不禁懷疑本就稀落的瓦頂下一刻會不會嘭的塌落。
一條黑底紅紋的蜈蚣驀地從柱子某個洞裡鑽出半個身子來,揚頭示威,高傲地表演自己的家族絕學千手亂舞,見眼前兩人貌似被嚇住,滿意地一頭往下,眨眼的功夫,已經鑽入草叢中不見蹤影。
這屋子荒廢了有些年頭。
“師父,今晚真的,就只能在這裡過夜嗎?不癡有些害怕。”一身灰色僧衣卻是留着短髮的小沙彌睜大眼睛盯着蜈蚣消失的地方,生怕它又來個突然登場。
“不癡,你入寺院也有三年了,心,還是不能靜如止水啊。”中年和尚倒是淡定,揚了揚手,感覺少了什麼,是了,以往,這時候手裡就有個木魚槌。
小沙彌下意識地要捂腦袋,才發現師父他出門的時候沒帶那槌子,嘴上恭恭敬敬地說道:“師父教誨的是。”心裡卻想着,也不知道師父是不是心理有問題,動不動拿木魚槌敲我頭,那個是拿來敲頭的嗎,真是的。
“師父,爲什麼你總要用木魚槌敲我腦袋呢?”這個問題問了不知多少遍。
“是不是很懷念?放心,這些天欠下的,回去一併補上。”
……我是這意思麼,這無良師父,小沙彌撇撇嘴。
“不癡,歷練心境的時候到了,你先去探探路,看看有沒有危險,收拾一處乾淨的地方出來,爲師我,就在屋外替你……嗯,護法,免得你分心。”中年和尚話說得臉不紅也心不跳,頗有爲徒弟着想的樣子。
“師父,你又這樣。”
“好了,就這一次。”
“哦。”雖然不相信什麼就這一次,但小沙彌還是乖乖地進了屋子。他入寺院那會,其他師叔的徒弟都已經滿額了,最後跟了這麼個師父也是無奈,無良不說,還時不時坑徒兒一下。
從正堂,逛到後院,接着又到了廚房,晚上還要生火,沒有木柴可不行。於是乎,小沙彌對着竈臺肅然地念了句:阿彌陀佛,施主,助人爲樂,善莫大焉,施捨些木柴於我,不癡誦經之餘定爲你祈福。
見竈臺沒有意見,小沙彌忙開心地收拾了一些受潮了的木柴。他轉身離開的時候,並未發覺黑暗的竈肚中亮起來了一對藍色的珠子,轉瞬又消失不見。
不久,炊煙再回此地,十里孤村突然間有了絲生氣,只是不見當初屋檐下追逐的三兩孩童,還有笑看的大人。
“咦,師父,這次我沒叫您您怎麼就進來了?”小沙彌將烤好的饅頭、土豆小心地放到一旁的鉢中,捏捏耳朵,好燙。
“佛曰,不可說。”哎呀,真香啊,中年和尚一下子竄到鉢前,伸手抓起兩土豆。卻是憋紅臉差點叫出聲,連忙扔下土豆,吹吹髮紅的手掌。
見徒弟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中年和尚咳嗽一聲,忽一瞥一旁還未用完的柴火,一本正經地說道:“徒兒啊,你看這木柴上有些細碎的爪痕,爪痕附近的青苔明顯少了,還有些菌菇的根殘留着,看來這屋子有些不乾淨的東西,一定有妖,晚上得留點心啊。”
小沙彌一看,果真。
夜幕降臨,小蟲子們開始狂歡,你方唱罷我登場,一曲接着一曲,因爲火光的緣故,這一片空地倒沒有什麼蟲子敢靠近。
而小沙彌躺在一層乾草上,頭枕着雙手,恍若未聞,只是雙眼迷離,像是沉浸在回憶裡。透過一處缺失瓦片的屋頂,望着,遙遠的繁星點點。
依稀記得四歲那年夏夜,院子裡,母親指着同樣是點點繁星的夜空,問懷中的我,逸兒,你知道天上有多少顆星星嗎?我懵懂地搖搖頭,不過不想母親傷心,我伸出手一顆顆數。我從小被人嘲笑癡傻,三歲還不能行走不能言語,只會吚吚啞啞地對人笑。母親便給我取了不癡這個小名。
說來也是湊巧,不癡不癡,連僧名都不用再取了。
而每次她喊我的時候,我都能感受到,這聲呼喚裡的柔情和祈盼,盼着我有一天可以回一句,孃親。
可是,如今我已經不癡傻了,孃親,你又在哪?
不癡想你和爹爹了……
“噼啪”,柴火中不時響起一聲輕微的爆鳴。
夜深了,呼嚕聲開始響徹這間漏風的屋子,小沙彌早已習慣師父的呼嚕,閉上眼就要入睡,一滴淚不覺劃過臉頰。而小蟲們彷彿紛紛被這聲響震懾,一時驚爲天人,於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屋裡,倒也安靜了幾分,當然,前提是自動過濾了這呼嚕聲。
“呲啦……”
“喵!”
“啊!”
淺眠的小沙彌其實在聽到呲啦聲就已經準備好隨時跳起捉住這偷食物的小賊。聽到對方開始大肆咀嚼時,知道機會來了,自己這一下出其不意一定能驚得小賊噎住,免去一番手腳。
誰知,剛一撲過去,卻是抓到一條毛茸茸的尾巴,手上也捱了一下。等等,尾巴?
藉着炭火堆零星的火苗,黑暗中只見一雙藍色的眸子,似有羞惱之意,不過轉瞬又成了哀求,喵喵地低聲喚着。
小沙彌忽然心中一痛,他忘不了這種眼神,在那座城門口,他見過太多。
“嗯,好香……。”中年和尚翻了個身繼續睡。
不忍心地鬆開手,“嗖”的一聲,小賊竄了出去,只是在不遠處回身又看向那破了個口的布袋子,目光閃爍。
小沙彌看着那雙眸子,輕聲道:“貓兒,偷是不對的,如果你真的餓,可以向我求取,雖然不多,但分你一些還是可以的。”
“喵!”
“噓。”小沙彌指了指還在安睡的師父。
忽然有一種錯覺,它好像聽得懂自己的話,因爲那一雙藍色眼睛隨着小腦袋一上一下。
很有靈性的貓兒,小沙彌有些喜歡,輕聲道:“嗯,不能給你太多,我還要留下一天半的口糧,不然師父會敲我腦袋的。”說着從布袋裡取出些土豆和饅頭,用一塊布包好打上結放在了小貓面前。
小貓喵了一聲,伸出小舌頭舔了舔小沙彌的手,藍色的眸子裡竟然有幾分羞澀和感激。
手上一陣涼癢,小沙彌有些訝異,因爲本來火辣辣的傷口不疼了。回過神時,小喵已經跑沒了蹤影。
“唉。”小沙彌嘆了口氣,本想着能不能收養這隻小貓,不過看它似乎不願,佛認爲萬物有其靈,凡事不能強迫。
一閉一睜眼,旭日東昇,正是一日之計。清晨的空氣清新,讀書可靜心凝神,練武可舒解煞氣,至於趕路,則正是涼爽時候。
兩個身影,一高一矮,一壯一瘦,萋萋荒草中,漸遠……
一道灰色的身影竄上破屋的屋頂,正是昨夜行竊的小賊,一身灰色的皮毛黯淡無光,一雙藍色的眸子遙望遠方。只見它舔了舔爪子,突然一個躍身落在了草叢中,嘴裡叼着一條黑紅色蜈蚣。此時蜈蚣的千手,早已僵硬不動。而小貓卻是頭一甩,蜈蚣在半空中還是死樣,一落地卻是千手齊舞,一竄而去。
留下貓兒咂巴咂巴小嘴,眼中人性化地顯出幾分嫌棄和懷念。
夏日午後,大大的太陽烤得地面有些扭曲,青翠的樹木難得投下一路陰涼。一條黃泥路蜿蜒地伸向遠方,而隨着一隊人縱馬而過,石子跳動,塵土飛揚,驚得路旁的西瓜攤攤主趕忙從椅子上跳起,拿蒲扇護住已經切成兩半的西瓜。
這路偏僻,生意有一茬沒一茬的,要是再遭了灰,還怎麼賣出去。
等馬隊遠去,攤主朝着那個方向啐了一口:趕着送死啊這是。
過了有一會,兩個和尚也到了這裡,見路旁有一攤販,中年和尚便上前問道:“這位施主,貧僧是風華寺的僧人,這位是我的徒弟,我們……。”
話還沒完,已經被攤主揮扇打斷,只見他一臉苦相:“唉,不瞞大師,這年頭我也苦啊,戰亂頻繁的,我大兒子被拉去當兵戰死的消息剛傳回來,二兒子又被招去了,家裡還有一個小女兒又到了進私塾的年紀,我實在是……”
“施主你誤會了,我師父他只是想問一下,紅巖村是不是沿着這條路走,又還有多遠。”小沙彌張開嘴說出這句話,感覺嗓子已經在冒煙了,而水囊裡的水在半個時辰前就已經沒了,這鬼天氣。
“哦,哦,是這樣啊,紅巖村,對,一直往前走也就再有一個時辰的樣子,嗯?你們確定是去紅巖村?據說紅巖村最近不太平啊,你們……”攤主有些詫異,怎麼還專門有人是往危險的地方去,前面那一隊人馬,眼前又有兩和尚,咦,另一個大和尚呢。
“其實我們就是去處理……施主,我代我師父向您道歉。”小沙彌突然快速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至少讓攤主一時愣住,啥道歉,啥意思。
只見小和尚說完不管三七二十一轉身撒腿就跑,心裡已經把自己的師父罵了個狗血淋光頭。
攤主回過神來,暗道聲不好,看了眼身後的木案,那切成兩半的西瓜早已沒了蹤影,頓時明白過來。好啊,什麼狗屁和尚,分明就是兩小偷,一個吸引我注意力,一個偷西瓜。
就要抄起水果刀追上去,“咕嚕”,一個西瓜從板車上滾了下來,然後長出了四肢,奔跑起來,驚得攤主張大了嘴,以爲遇見西瓜妖了。
只見,那西瓜一頭撞在了樹上,頓時“鮮血骨肉”四濺,露出一隻狼狽的小貓。
攤主定睛一看,好啊,你一個小貓咪都敢偷我東西了啊,看我不宰了你回去燉湯。
他也不想想,一隻普通的小貓怎麼可能憑空出現在西瓜裡面,而西瓜表面卻完好無損?
小貓回頭看了眼那把陽光下閃着寒光的刀,撒腿就跑,只餘一溜黃煙。攤主見追不上,悠悠嘆了口氣,回來癱坐在椅子上,這啥世道啊,連貓都欺負人。
再說那師徒倆,當小沙彌快追上前面的師父,決定要指着師父後背脊樑罵一句:你個坑徒弟的。
卻見到前面的師父突然停了下來,轉過身遞給了自己半個西瓜,驀地,居然覺得鼻子有點酸酸的。
不管了,嗓子本來就像着火了一樣,這一跑更難受,嘴裡還有點黃沙,現在把西瓜還回去給那老闆也討不了好,先吃了先。
“呃”,半個西瓜吃不飽人,把肚子倒撐得鼓鼓的,小沙彌拍了拍肚子。
“呃,真爽啊,走,繼續上路了,徒兒,你休息可以了沒?我們爭取晚飯前趕到紅巖村,一路上淨吃些饅頭土豆,好久沒吃青菜水果了,嗯,不癡,這件事就不要告訴方丈了。”
“可以……好啊師父,你就在這等着我中圈套呢。”
“哈哈。”中年和尚開懷地大步往前走,不時哼下曲兒。
“衆筆者,嘲笑着我的貪得,藏美酒有甚者,誰卻敢說自己放肆醉過?休怪我,這半生癡情煞多,活一遭,風流客、慕嬌娥,但願抱擁世間真絕色……”
約莫一個半時辰之後,一牌坊靜靜立在眼前,只見兩列字鐵劃銀鉤:“擁山川民安物阜興百業,捧星月人傑才冠慶千秋”。
端的是霸氣,而兩石頭獅子雕工細緻,金面銀牙,玉含珠緋鑽眼,更是威武不凡。一條青石磚鋪成的路一直通達村內廣場,這一切無不彰顯着這村莊的繁華。確切講,應該是曾經的繁華,現在的村子有些凋敝之感。村口不見一人,村裡的道路除了三兩隻雞在閒逛,絲毫沒有生氣。
中年和尚皺了皺眉,空氣中好大一股血腥味。地上有新的馬蹄印,多而不雜亂,顯然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剛進村。土匪洗劫?如果是的話,那有這樣素質的土匪就有些棘手了。
隨即又搖了搖頭,應該不是土匪,如果是土匪,村子多少有些反抗,街道地面應該凌亂不堪,至少血跡短時不好去除。還有那幾只雞,明顯沒有受過驚嚇的樣子。
“師父,那有一個老人,要不我們先去問問他一些情況。”這時旁邊的小沙彌不癡開了口。
“哦,對對對。”中年和尚一拍光頭,心道:唸了幾年經書,腦子都呆板了。還有這空氣中該死的血腥味,空蕩蕩的街道,讓我誤以爲村裡人都死光了。
帶着不癡走到老人面前,心中一驚,剛離得遠還沒什麼感覺,這老頭外似枯槁瘦不經風,內息倒是強於常人,莫不是隱世之輩?中年和尚當即有些恭敬道:“這位老施主,我倆是風華寺的和尚,接到你們村長的一樁請求,是來這裡處理信中說的怪事的。”
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猜到了,我便是這個村的村長,要不,先去我屋裡吃些齋飯,這一路也辛苦了。”
“阿彌陀佛,受人所託,收人所贈,一路風塵倒有,辛苦談不上,只是我想快點解決你們的麻煩,至於齋飯,等解決麻煩再回來吃,不也暢快。”中年和尚從老人的表情中已經覺察出了什麼,難不成這任務要砸?
老人正待要再說什麼,一個年輕人從一旁的屋中走了出來,一臉不開心地說道:“你這和尚口氣倒是囂張,既然已經收了些好處,怎麼不騎馬趕過來,走路?呵,想看我們死絕吧,你們來晚了,哪來回哪。”
“城兒,不得無理。”老人斥責了一句,不過倒沒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有些話自己不好說,畢竟是自己請來的人。
“爺爺,我看他們寺廟就是缺錢了,想着這裡有錢賺纔來的,作爲一羣和尚,一天到晚想着錢,怎麼能有真本事,還這麼自信地說解決完事情再吃飯,他倆不餓,我可等不起。”
“你!”聽到這裡,小沙彌有些生氣,明明是他們自己送信過來有求於方丈的,等師父和自己一路風塵到了這裡,現在卻反咬一口,再說寺裡叔伯整天爲錢財奔忙,還不是爲了難民們。騎馬?寺中哪裡還有餘錢買馬匹。
中年和尚輕輕拍了拍小沙彌的肩,示意勿躁。對方來信之中言辭懇切,不似做僞,如今又急着送自己離開,想必事情要麼已經解決,要麼,已經有其他人接手,聯想到路上匆匆錯過的那隊人馬,心裡瞭然。
毫不理會年輕人帶着火藥味的話語,直視村長的眼睛道:“老施主,前不久村裡是不是來過一隊人,武器精良,騎馬,二十人上下,個個訓練有素,左臂飾有‘鬼門’二字,並且,還是專門爲了村中之事來的,如今要我們回去,也正是因爲施主覺得他們更有把握處理信中之事,對否?”
老人越聽越是心驚,如果這倆和尚不是路上恰巧碰到過那羣人,那這猜測的能力就太可怕了。而年輕人則低下頭不說話,轉動的眼珠似乎在打着什麼算盤,也許可以……
一邊是和自己師父有交情的風華寺,一邊是和城主頗爲曖昧的鬼門關,早知道當初只送一封信了,老人嘆了口氣,罷了,本來是想請這倆和尚好好吃一頓,休息一晚,送他倆離去,現在,也只好如實相告了,希望他倆能理解吧。
“是這樣的,兩位遠道而來的師父,前不久的確來過一隊自稱‘鬼門關’的人,我年輕時候也在外闖蕩過,風華及附近幾座城,鬼門關算是比較大的一支勢力了,沒想到這一次的懸賞能得到‘鬼門關’的注意,所以,一聽他們是來接懸賞的,我就在思考如何讓即將到來的兩位大師,放棄這個任務,因爲我怕他們在知道我又請了兩位大師幫忙後,會讓他們誤會是瞧不起他們,雖然,按說是你們先得知並接下的懸賞,但你們畢竟……”來得遲了,老人有些不好意思,這倆和尚風塵僕僕地趕來幫忙,到了卻被告知已經沒他們什麼事了,換誰誰都不爽。
不過中年和尚倒是爽朗一笑:“畢竟是走路過來的,風華寺離這又遠,只是這鬼門關好快的速度啊,算了,這事也不怪你們,齋飯呢?一路風餐,對青菜豆腐饞得緊啊。”
“好,兩位大師隨我進屋。”老人也笑了,熱情招呼,這大和尚是個明理的人,只是和尚的話也讓他心中一動,‘這鬼門關好快的速度啊’,自己當時只送了兩封信,一封信送去城主府,一封送去風華寺。風華寺在城主府和紅巖村中間位置,來這裡兩天半的腳程。而鬼門關就遠了,馬不停蹄也要三天,再說城主府收到信,再被鬼門關得到消息,期間也要些時間,除非……鬼門關在我寫信之前就得到了消息?這,老人的心忽然一涼。不會的,老天不會這麼殘忍待我的。
席間,老人有意無意地談起了紅巖村的情況。
紅巖村,本是一個偏遠的窮村莊,東面山西面大河。二十多年前,一村民在河邊撿到一塊拳頭大小的紅色石頭,握之感覺精神一振,於是大奇,跑去詢問村裡的行腳郎中紅色石頭是何物。
行腳郎中也算見多識廣,一眼認出了這便是江湖人口口相傳的補血聖品龍血石。那村民卻大失所望,補血?還以爲是什麼寶物,沒想到只是補血用的,家裡孩子倒是天生貧血,這石頭如何用呢?
郎中像是看出了那村民的想法,嘆了一口氣道:別,這石頭不說天下唯一,卻也是稀罕之物,據說一條真龍死後被土掩埋,在極其特殊的情況下,全身血肉精華被石頭吸收,經過千萬年才能孕育出一條龍血石礦脈,聽說過龍嗎,聽說過但你見過嗎,真龍早已經絕種,所以龍血礦石是用一塊少一塊,以其爲原料煉出的龍血丹,一粒便可讓失血過多之人恢復狀態,此爲其補血補字之意,遠非尋常補血藥能比的。
郎中說着取出半支人蔘,換來村民手中那塊龍血石,敲碎辨別其純度……
“至於後來的事情,想必大師應該多少能夠猜到。”老人見中年和尚已經停下了筷子,也不再多說,一怕對方不耐煩,又怕嘴快一不小心透露什麼秘密。
小沙彌倒是不解,小鼻子還粘着一粒米,猶不自知,擡起頭便問:“猜到什麼?”
中年和尚看着自己徒弟這時不時的癡傻模樣心裡覺得真實,不似江湖中的人七句話,說三句,而這三句話兩句半是假的,嘴上卻嘆道:“唉,想我一世聰明,怎麼收了你這麼一個小笨蛋爲徒,後來的事情應該是這樣,郎中發現龍血石品質意外的好,所以自那日後,郎中也經常沒事去河邊走走,因爲龍血石往往是一個礦,而既然有龍血石在河邊出現,那礦,想必就在河上游某處,至於更後來,那礦當然被開採出來,賣掉換成錢了,換來的錢該花花該存存,只是這麼些年來怕是沒少人打這個礦石的主意吧?居然都沒成功。”
老人聞此,有些訕訕。
見對方不願多說,自己也吃得飽了,中年和尚起身告辭:“阿彌陀佛,多謝老施主款待,徒兒,我們也該回去了。”
“大師不留下過夜?現在天色已晚。”老人也站起身來問道。
“是啊,師父。”
“不了,既然事已託他人,我們也不好再多做叨嘮,況且寺廟中還有很多事要趕回去處理。”
“既如此,城兒,快去準備些乾糧、瓜果,送予兩位師父路上吃。”
“好的爺爺……大師稍等。”
老人坐回座時不經意瞥見桌底和尚遺落的一串佛珠,心中涌起一個想法。
和尚離去後,屋中面對面坐着爺孫倆,爺爺自和尚離開後便皺着眉頭,似有心事。
年輕人提議道:“爺爺,這樣吧,我跟過去看看,看看他們是真離開,還是……”
“唔,也好,不過城兒,小心一些,那個中年和尚武功不錯,如果被發現了,就說自己是去歸還失物的。”老人將一串佛珠遞了過去,嘆了口氣囑咐道。
“知道的爺爺。”年輕人嘴上如是說,心中卻不以爲然,哼,功夫不錯,爺爺你是不知道,孫兒的功夫早已今非昔比。
星星像碎了一地的琉璃,綴滿澄淨的夜幕。夏日的晚風還留着些白天的餘溫,拂面而過,倒也舒服。只是一想到今晚又只能露宿,小沙彌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不過拍拍背上的布囊,好歹還有些瓜果慰藉一下自己。咦,軟軟暖暖的,這是什麼果子?
“好了,不癡,今晚就到這裡吧。”
“可是師父,這裡雖然離河近,水源充足,但,一沒有乾柴可撿,二沒有草鋪牀,都是些碎石頭,躺着不舒服啊。”
“不癡不癡,說你癡,你還笨上了,你以爲我們是要在這裡過夜?”
“不然呢?”小沙彌心裡嘀咕了一句,這裡黑燈瞎火的,不睡覺還能幹嘛。
“當然是因爲這裡黑燈瞎火,好擺脫身後人的追蹤。”中年和尚的嗓門依然大,不過也不擔心,那兩人畢竟離得還遠,這裡又在河邊,水聲嘩嘩的。
小沙彌瞪大了眼睛,小心四顧輕聲道:“師父,你是說有人跟蹤我們。”
看着徒弟煞有介事地嗡嗡低語,中年和尚哈哈一笑,一把拽住小沙彌的手,只道了句:“捂住嘴。”
小沙彌還沒來得及問爲什麼,下一刻感覺自己已經飛了起來,就要驚叫出聲,還好反應過來及時捂住了嘴巴。
只是睜得大大的眼睛看着師父的背影有一絲崇拜,天呢,這就是傳說中的輕功嗎?
半晌,小沙彌感覺落地了,只是腦袋有些暈乎乎的,腳一軟差點撲街。
不久後,果然有兩黑衣人站在河邊,不癡和他師父消失的地方附近,一臉懵逼,人跟丟了?
“大哥,那倆和尚哪去了?”
“你大哥我雖然比你聰明那麼一點點,但我也不知道。”
“要不我們看看足印?”
突然一個冷冷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他們是飛走的,你們在地上找足印怎能找得到。”
“飛走的,怪不得,原來如此,不對,你是誰?”
“你話有些多了。”
一個黑衣人剛回頭看去便倒在了地上,月色下,脖間血噴如柱。
“啊,大哥!大俠饒命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全都告訴你。”另一個黑衣人見狀,膽都跟嚇破了似的,跪了下來,哀聲討饒。
“你能告訴我什麼?”
“只要大俠想知道的,定當知無不言。”
“唔,那讓我好好想想。”
哈哈,想個屁,小子,殺我大哥,去死吧。黑衣人嘴角翹起得意的弧度,抽刀起身,一個斜挑,冷寒的刀光閃過黑夜。
卻是……
“你,怎麼會是你小子……你的功夫居然……”黑衣人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指着前方,雙目帶着驚恐之色倒下。而他的刀落地時鏗鏘一聲斷成了兩半,斷口平齊。
是啊,以前宗裡任人欺負的小子,居然輕而易舉地殺了你們,我的兩個好大哥。
看着地上這兩具屍體,流淌的鮮血,年輕人搖搖頭直呼可惜,眼中慢慢透露出幾分怪怪的笑意,自語道:“禿驢,吃飽飽乖乖離開多好,非要摻和進來,那也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翌日清晨,河畔,碎石灘。
“師父,你教教我防身的功夫好不好?”
“不行。”
“那,教我……逃跑的輕功?”
“不可。”
“那,你當我什麼師父,這個不行,那個不可。”
“不癡。”
“嗯?”
“你能不能先把師父的胳膊放開,這一路被你搖的,快脫臼了!”中年和尚吼道。
小沙彌訕訕一笑,道:“師父,我們爲什麼一直往河上游走,這都摸着黑走了一晚上了。”
“佛曰,不可說。”
“哦。”
又行了良久,隱約可見一川瀑布從高處飛流直下,如龍入海,聲勢浩大。近了,大片碎石地中間有一清水潭,陽光下,霧起霞蒸,虹彩腰掛,三千珠玉,好不美麗,可謂令詩人啞語,畫師駐筆。
“水有潛蛟,山有盤龍,水山相接,蛟化青龍,不錯,此地可聚日精月華,怪不得會有龍血石礦。”
“什麼亂七八糟的師父,什麼水啊山的。”
“徒兒你不懂的,這是風水之術。”
“就是那騙吃騙喝騙錢的騙術?”
“……”
“沒想到還真能在這碰見你們,也不枉費我在這樹叢裡呆上這半個時辰了。”
話落,“唰唰唰”,樹叢裡跳出一隊人,個個身穿漆黑甲冑,腰間別着一柄直刀,左臂更是刻着殷紅的鬼門二字。而被手下簇擁的爲首之人多了個黑色披風,風過颯颯,倒也威武,只是臉上那兩撇妙不可言的鬍子,隨着嘴巴開合一挑一落,在中年和尚看來實在是有些,個性……
“阿彌陀佛,施主是鬼門關的?”中年和尚禮了個佛。
“沒想到你這和尚還有點見識,我還以爲和尚都是在深山老寺唸經唸到死呢。”八字鬍臉上帶着笑,說話卻很不客氣。
中年和尚也不惱,和氣道:“哪裡,施主說笑了,江湖上鬼門關如此威風,貧僧怎麼會不知道呢。”
“哦?那你既然知道,還敢殺我兩個手下,是該說你狂呢,還是狂呢?”八字鬍突然變臉厲聲問道。
“殺你兩個手下?”中年和尚摸不着頭腦,一時莫名其妙,昨晚是有兩個人跟着自己,可是,並沒有交手啊,更談不上殺了。
哼,給我裝糊塗是吧,不見屍體不落淚?八字鬍大手一揮,“擡上來。”
“是!”
看着地上的兩具面色蒼白的屍體,中年和尚更糊塗了,這誰跟誰啊,要說他殺過鬼門關的人,的確不錯,他當年也殺過那麼十幾個不開眼的,但,這麼些年過去,怎麼也成了骨架了吧,而看這兩位的死狀,明顯不超過一天。咦,那人手上握的不正是徒兒的佛珠?
轉頭看向小沙彌。
小沙彌乍見到兩個死人,不由嚇得退了一步。
要說我這傻徒弟能殺人,我第一個不信,栽贓,哼,真是什麼尿都往自己身上潑啊,要換做以前,哼哼,不過現在好歹是個吃齋唸佛的和尚了,得給寺廟留點面子,於是辯道:“我自入寺廟做了和尚那天起,就不曾殺人犯戒,貧僧敢對佛祖起誓。”
“呦呦呦,還對佛祖起誓呢,你個臭和尚,如果不是我剛好口渴在路旁那西瓜攤坐了一會,聽了一會那瓜農的嘮叨,看你這麼虔誠的樣子我還就信了,不過,哈哈,我記得和尚有條戒律,不得偷搶吧,既然能犯一條,那麼出家人不打誑語都是屁話了!”一聲大笑從遠處響起,忽而近了。
“判官大人!”衆鬼兵單膝跪地,齊聲呼喊。
中年和尚臉色有些難看,看向來人,身材瘦小,面如馬面,鼻子上還長着些麻子。身上一件紅色甲冑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胸前一個猙獰鬼頭,獠牙殘血,倒是件寶鎧。
“那麼,你們是無論如何都不信貧僧的話咯。”雖是問句,中年和尚卻以陳述的語氣說出,想來早已知道答案。
“哈哈,都說君子一言千金,你這和尚的話值幾個臭銅錢?廢話少說,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弟兄們,拔刀。”
“唰唰唰”,烈日下,一把把刀閃耀着寒光。
一旁一直不語的小沙彌擔憂地開了口:“師父……”
“此事怕不能善了,不癡,一會我動手時,你便找個地方躲起來。”即便面對這麼多人,中年和尚眼神裡也有着淡淡的自信。
“可是師父您一個人……”
“無妨,這些小囉囉我還沒放在眼裡,只是,也許要破一次殺戒了。”
“那師父您小心,不過,師父放心,這次我不會給方丈打小報告的,而且,方丈也說過,佛有慈悲觀音,也有怒目金剛。”
“哈哈,怒目金剛,好,這佛不娘們,我喜歡!”中年和尚豪情頓生,兩手一拍,僧衣頓時從腕處開始片片炸裂直至肩膀。他身材本就高大,這一刻,在不癡眼中,師父就是一頭蠻牛,那雙臂的肌肉疙瘩似儲存着爆炸性的力量。
這一刻,就連鬼兵都在低聲嘀咕了,
“不是吧”
“這得有兩米了吧。”
“剛纔也沒感覺那和尚多高大啊。”
“那麼,你們誰先來,還是,一起上?”熊武捏捏拳頭,淡淡說了句,好像對面是一羣蒼蠅,一隻飛來是拍,一羣飛來,也是拍。
“臭和尚,別以爲長得高就了不起。”八字鬍吼道。
“我還就了不起了。”熊武哈哈一笑。
“你……兄弟們,一起上。”八字鬍下了命令,但無人敢動,獵過妖熊的人都知道,衝在最前的,傷得最重,唯有先慢慢把妖熊的力氣磨沒了。
這時左判官發話了,“一羣廢物,”看來得拿出點獎勵了,肉痛啊,不過,等我拿下了這個礦,還不是要多少龍血丹就有多少,“這次誰出手,賞一顆龍血丹,誰受傷,再賞一顆龍血丹,至於受傷最重的,再賞三顆。”
“天呢,一顆龍血丹可是一條命啊,拼了。”每個人心裡大都這個想法,互望了一眼,都想搶先奔出。
“來的好!”熊武喝了句,卻也不敢大意。畢竟還有一個貌似比較牛叉的人物在一旁虎視眈眈呢。
對於膽肥直撲身前的兩個鬼兵,熊武躲都不帶躲,直接伸手將當頭劈來的兩把直刀一抓,一拉,右腳踏前半步,雙拳擊出,“嘭!”兩個鬼兵像熟透的蝦弓着背迅速倒飛回去,空中兩條血水還未下落。熊武收拳於腰側,右腳腳尖一點地面,身子迴旋左腳腳背破風掃出,背後偷襲的鬼兵眼睛還未來得及嚇得閉上,腦袋便咯吱幾聲在脖子上快速轉了幾圈,無力垂下,生命最後,他看到了自己的後背和屁股。
熊武伸手再將左右攔腰砍來的刀一握,刀鋒止,不能再進分毫,“嘣嘣”兩聲脆響,銀光一閃,左右兩個鬼兵捂着脖子滿臉驚恐着後退最後不甘地倒下。
“嘩啦”,這時,最初的兩條悽紅血水才濺落在地,沒一會便滲入地下。
雖說左判官又帶來了些人,手下加起來有四十多鬼兵,但這並意味着熊武要同時對上他們,進攻處,前後左右,頂多還有個上方,所以,他只要守住這五個方向,哪怕對面千軍萬馬,只要還有力氣,沒什麼可畏懼的。
不過對面的鬼兵們卻害怕了,舉着刀,圍着熊武轉,就是不進攻。
熊武一個瞪眼,他們便齊齊退後一步,心中吶喊:天呢,這速度和力量,還是人嗎?上去多少都是死啊,雖然一顆龍血丹一條命,但那也是在還有一口氣的情況下,要直接沒命了,龍血丹頂個屁用。
再看地上那兩個直瞪眼卻動彈不得,脊椎碎裂的鬼兵,雖然還有一口氣在,但救回來怕也……
八字鬍眉頭一挑,還好剛纔猶豫了一下,這和尚有點扎手啊。他默默看了眼左判官,這裡也許只有大人出手,才能擒下這和尚吧。
誰料左判官卻是頭也不回地對着樹林喊了句:“兄弟,既然來了,就別在那看戲了,你要知道,你還沒資格做那燕雀!”
“啪啪啪”,一個年輕人拍着手掌從樹林中走了出來,笑着說:“我已經儘量屏住氣息了,沒想到,還是被判官大人發現了,哈哈,不過那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