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
安靜的世界突然闖入幾聲稚嫩的呼喊。
“你是……咳咳,我這是在哪?”眼前是一個五六歲模樣的小女孩,穿着印染星空的睡衣,手裡緊緊抱着小布偶,布偶做工粗糙,很難想象穿着精美的一個小女孩會如此喜歡這麼一個破舊的布偶。
“這裡是夜府我爹的書房,我是夜家小小姐。”
“夜府,小小姐……咳咳,咳咳,你和夜一介什麼關係?”
“咦,你認識一介哥哥?我還以爲你是爹爹的一個朋友,受了傷的朋友。”
“你爹?”
“哦,我爹爹姓夜名遊。”
“夜遊。”雲逸喃喃,想起當時帶走夜兄的,似乎便是一個叫夜遊的人。可他們不是早早就走了麼?那個方向是去往丹國的。
“看來你不認識我爹爹,那麼爹爹救你,並把你放在他的書房,是因爲你是一介哥哥的朋友,爹爹的書房是不讓外人進的。”仰着頭面對牀榻之上的小哥哥,夜蘿依好奇地眨巴着大眼睛,聲音細膩軟糯。
“你爹救我……我記不清了,那天晚上,我記得我走出了將軍府,然後,然後。”雲逸使勁搖搖頭,想把腦子裡的混亂思緒統統甩掉。
“然後,倒在大街上,昏死過去,還被趕夜路的馬車軋了一下。”屋外響起沉穩的腳步聲。
“是爹爹回來了。”小女孩開心地跑向屋門外。
躺在牀上的雲不癡艱難地側頭看去,牽扯到額頭的傷一陣刺痛。
門口,高大的男子蹲下來,大手摸着小女孩散亂的頭髮,歷經滄桑的眼中滿是柔情,說道:“我的小蘿依,時候不早了,乖乖去睡覺,爹爹要辦正事。”
“爹爹,你每晚都會和我講故事的,可今天沒有,我就出來找你,聽到這邊有聲響,然後就過來了。”夜蘿依像做錯事的孩子,低着頭,小手抓捏着懷中那隻做工粗糙的布偶。
“我怎麼會責怪可愛漂亮的蘿依呢,只是回來沒見你在自己的小屋裡,那一會爹爹整個人都慌了,以後,夜黑了,就抱着小布偶乖乖躺牀上,爹爹會準時去給你講故事的。”
“可你今天遲到了,遲到了一二三……九隻羊。”夜蘿依豎起小手指一個個數。
“好了好了,下次不敢了我的蘿依小美女,那麼現在可以請蘿依小美女回去睡覺了嗎?我可是又找到了許多好故事呢。”
“這還差不多,嘻嘻。”夜蘿依笑了,露出兩排小小整齊的牙齒。
男子一把抱起小女孩,小女孩抱着小布偶,小手朝着這邊揮了揮。
雲逸嘴角不自知地揚起一個弧度,那雙無暇的眸子讓他難得地有了幾分舒心和愉快。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夜遊回來合上書房的門。
“你女兒很可愛。”
“是嘛,她要是聽到有人誇她,指不定又開心得睡不着覺了。”
“那個布偶很特別。”
“你注意到了?”
“穿着這麼精美的衣服,懷中抱的卻是粗糙的布偶,想不注意,都難,咳咳,咳咳。”雲逸說着說着突然咳嗽起來,喉間涌上一股腥甜。
夜遊出手,快速地在雲逸背脊兩側點了幾下,便拿來一個銀盆。
“噗”,雲逸張口,吐出一股黑血,擦了擦嘴角,“謝謝。”
“既然你注意到了,我又不知如何開場你我的對話,就先給你講個故事吧。”
在我三十六歲那年夏日,作爲夜家代表的我第十次隨軍出征,按丹國的規定,這一次回來我便算完成了兵役,可以安心修煉。
那一次奉命剿滅的是流竄在南域與東域邊界作亂的匪盜,當時行軍隊伍綿延十里,在即將進入匪盜領地前將軍下令在二十里外的小鎮最後補充一次糧食物資。
只是堪堪望見鎮旗,便聞到了空氣中凝兒不散的濃厚血腥氣味。
將軍猜測小鎮十有八九已經被血洗一空,命令大軍原地休整,派數名斥候進鎮查看。
不料約定的半柱香過去,一個都沒有回來。
將軍覺得小鎮中有蹊蹺,卻也不想再白白犧牲本就不多的斥候,於是本着戰事爲重,少生枝節的原則,下令大軍改變路線,繞道另一個大鎮補充物資。
可能是天憐,在大軍即將開動的那刻,我隱約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可能之前她都在睡覺吧。
不止是我,我身邊的兩個朋友也聽到了,他倆看了我一眼。我點了點頭,他們卻同時搖了搖頭。
是啊,可能,是個埋伏也不一定?
繼續上路,我心中愈發不安和自責,幾次回望小鎮。
真是埋伏,大不了戰上一戰,可若是個倖存的嬰兒,那便是一條性命。依着屠鎮之人的殘忍心性,一旦聽到哭聲,怎麼可能放過。
於是,我不顧朋友的勸告,向將軍說了緣由,一個人離開軍隊,回去小鎮。
循着嬰兒的哭聲,我來到一座普通的二層木屋前。
一進屋子,便看到了被殘忍分屍的一對年輕夫妻。
小心戒備地走到後廚,打開米缸上的圓木蓋子,沒有突如其來的箭,沒有埋伏。
只有白嫩嫩的一張小胖臉,兩滴淚珠還在眼眶裡打轉,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她突然就不哭了,瞪着一雙水靈的大眼好奇地看着我。那一刻,我有點明白大哥那句:阿弟,我也不幫老父親勸你成家立室了,你天生就是個武癡,不過等你什麼時候有了孩子,你就會明白,一個父親肩上之擔責,遠比修煉到通天境要沉重,也遠比修煉到通天境,要有成就感。
將襁褓系在身前,對視着她的那雙大眼。我慶幸自己選擇回來,不然,一輩子也放不過自己。
米缸中還有一個兔子布偶,我想那是她父母留給她唯一可以掛念的東西,便扯了條繩子將它系在腰間。
出門那刻。
數十雙眼睛盯着我。
“我說誰呢,可以躲過老鼠的眼睛偷偷溜進鎮來,沒想到是一個大個子兵。”
“還是一個帶娃的兵。”
“哈哈。”
“呦呦呦,不得了誒,你們看,他腰間還繫着尿牀孩子的小玩意呢。”
“真的哇,怎麼現在士兵都可以帶娃子打仗了?”
“可能,是娃子沒了娘,只有個當兵的爹了吧。”
“哇哇哇。”她突然哭出聲。
“真是惱人,居然哭了。”
“孃的太吵,宰了。”
他們眼中閃過狠色,一擁而上。
以我的修爲,解決他們不是太難的事。只是不想傷害到懷中的她,又不想弄得滿身的血,更是想要發泄心中不可遏制的怒火。所以,一拳拳不加真氣地砸死他們。
一拳拳砸死又不見血……雲逸心說,那些盜匪臨死前肯定在想,你這惡魔,有本事給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