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決用手指逗着懷中的小孫女,說道:“輕煙,你既然那麼喜歡小孩,爲什麼不給自己找個歸宿,這一幫老朋友中,就你還是孤單一個,該不會,還在惦念着那個人?”
“我,我有呢喃就夠了,她小時候也是這麼肉乎乎的,至於你說的那個人是誰,我早已經不在乎了。”燕輕煙努力地讓自己不去想從前的事,可越是不想,那些零碎的片段越是一點點浮現,清晰,連串。
二十多年前的冬日,白茫茫的坤學院門口出現了一個顯眼的乞丐,一身深色衣服縫縫補補破破爛爛,兩袖完全是灌着冷風。當時正溜出乾院在大街上玩雪的燕輕煙無意間看到了他,便好奇地走了過去。
“你,不冷嗎?”
“是沒地方可以去嗎?”
“餓不餓?”
只是這乞丐也奇怪,問什麼也不回答,只是搖頭點頭,或者笑笑。
燕輕煙天性善良,將乞丐帶回了乾院之中安頓下來。剛開始的日子,偌大的乾院誰都沒在意這多出來的“啞巴”,即便破爛的衣服和乾院堂皇的裝飾格格不入,偶爾不善的目光,也是因爲他時常跟在燕輕煙的身後,那時的燕輕煙,可是每一個年輕氣盛的少年的夢中情人。
別人一直以爲他是個啞巴,因爲即便在被數人圍堵的情況下,雖然他最終贏了,但受了很重的傷,傷到骨頭都破肉而出,也沒有吭一聲。
他說的第一句話,還是在四年後他離開乾學院的那天。
“吾之姓鬼,鬼武之名,必於三十年間響徹整個荒大地。”
當時衆人震驚的不是啞巴突然開口,而是鬼姓重現世間。
三千魂靈開道,更證實了一點,原來一直在乾學院以做雜活換學費的窮少年,正是上古遺族,被傳消失於世的鬼姓家族。那一天不知多少名門小姐悔恨終生,又有多少望族公子害怕報復。只有燕輕煙早就明瞭,在她問他第一句話時,她便看出來了他是裝的啞巴乞丐。
一切只不過爲了修行,修行……心道。
“呢喃那丫頭我也喜歡,只是,每次見到都是坐在角落,不太和同輩聊得來,她今年也有二七有一了吧,該考慮她婚嫁的事了,你覺得,我三兒子白然怎麼樣?”
燕輕煙回過神,說道:“她的事,除了修煉,我不會過多管束,自由自在多好。”
“唉,在學院這麼久,我兒白然也沒個能看得上的姑娘,商家小姐他倒是挺在意,只是,背景差太多了,商家這一輩就一個丫頭,婚嫁肯定是入贅,免不了受苦。”
破虛道人說:“白老弟你就是考慮太多,一切順其自然便好,再言,白家雖然只是一城之主,但有我們這些老朋友支持,而商家勢力盤根錯節,主枝卻不茂密,正是需要補充壯大的時候,這次商家老爺子讓其寶貝孫女來學院歷練,不就是爲了廣交好友,甚至,是尋一個未來家主。”
白決點點頭道:“道人說得有理,希望然兒能抓住機會吧。”
夏侯滄涯想起了什麼,問道:“嵐姐,你消息靈通,今年西域仙山那邊也會有人來參加學院的考覈,是不是真的?”
嵐蒼回道:“這個消息已經確認了,是西之漠仙山小公主,才六歲,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
“六歲?是有些過於年幼了,不該離家的年紀。”夏侯滄涯喃喃。
白決看屋外日晷已是正午,於是將襁褓還給美婦,囑託要餵飽他的孫女,便運真氣於胸膛,對着衆賓客道:“時間差不多了,諸位餓了吧,都坐,我這就讓廚娘上菜,大家難得一聚,吃好喝好,就是對我孫女最好的祝福。”說完,拍了拍手。
後堂的掛簾陸續出來端着各式熱菜的丫鬟,色澤誘人的佳餚一下子吸引了衆賓客的目光。
百里妖絕自語道:“光有美酒佳餚,沒有絲竹管絃怎麼可以。”
“這個我早考慮到了。”白決打了個響指。
一行三十七人依次從屋外進來,尋個位置各自站好,雲逸換了統一的樂師服,執笛低頭在人羣中倒不顯眼。
只是席中一人在樂師中尋找漂亮女子,當目光匆匆掠過雲逸時,回來,停下,表情異樣,喃喃道:“不會是他吧,不會的,這裡可是東域。”
樂師開始演奏。初時編鐘微聲而入,叮咚宛如雨滴檐瓦,古箏追隨其後,臨水小築,友人相聚。長蕭雅緻,徐徐晚風,幽幽蟲鳴。陶壎悠揚,若黃鸝鳴柳,不絕如縷。笛聲起,一望無際,曠野空遠,百花含露,月掛長空。
雲逸不知怎麼想到了青竹前輩的那片花海,那間竹屋,他一直在最初的地方守望,而她在等他來看她。“我曾遍尋天下牡丹,貴魅有餘,清麗不足,實未有及她者,栽,不如不栽。”笛聲突然一變,月滿之後終是月虧,淡淡的別離換了相聚的愉悅,在層次分明又相互交融的樂聲中,一道不和諧的和諧。
席間懂音律的不少,皆都停箸於空,沉醉其中,喃喃讚歎。
樂師中一老伯初時詫異,而後安然,這娃有很強的音律天賦,這樣改雖然減去了幾分歡樂,但符合短相聚長別離的生活,意境更爲深遠。
當衆人迷醉,一曲樂罷。
破虛道人嘖嘖道:“白老弟是在哪找的這支樂隊,不錯,實在不錯。”
“哈哈,是嘛,不瞞你說,我剛纔還在納悶,定好的樂譜不是這樣的,不過,這改動真的出乎意料的好,”白決很高興,站起身道,“都下去領賞吧,對了,樂師長還有吹笛的留下。”
樂隊離開,剩下老伯和雲逸站在原地。
“竟真是他。”
“堂哥,你認識他?”
“當然,化作灰都認得哪片是臉,當時在西域有些過節,沒想到竟然在這意料之外的地方再見到他。”
“和一個凡人有過節?”
“我也不知道他的修爲哪去了,不過對我來說是好事。”
“哦?堂哥可是要教訓他。”
“當然,當時他可是讓我丟盡了臉,尤其是……”
“尤其什麼?”
“沒什麼。”
席間,蒙着面紗的少女被酒嗆了下。
雲逸聞聲擡頭看去,心裡一驚,雖然對方戴着面紗,可是那雙美麗的眼睛,忘不了。
同樣驚訝,卻不動聲色的是商玲瓏,直到珍兒跟她說起,她才點點頭,道:“你沒看錯,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