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在擔心什麼?”
樹枝搖曳,張恆欣喜地擡頭。
“師父,師父你還活着。”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出不了園子,同樣,它們,也進不得園子。”
“師父,徒兒猶豫,如果現在就打開絕地的大門讓村民們出來,海妖潮再次來襲怎麼辦,以小島之前的力量都沒擋住,我們這幾百人加進來,不過是給海獸們多擺一道菜。”
“但現在不打開絕地,萬一,萬一下次戰鬥中,徒兒死了,那麼,就沒有人可以打開那個地方,師父換作是你,是打開還是不打開,結果都是一樣的,都是沒有生還的可能,結果都一樣,而我只是不想做這個選擇,師父,你明白徒兒麼?”
“孩子,我當時選中你進園子跟隨我修習,看中的不止你的天賦,還有果敢,你從來是一個果斷的人,是上一次的決策,讓你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師父,”張恆的語氣帶上了顫音,“你也認爲徒兒選錯了麼?”
“對,錯?世上哪有那麼多非對即錯的選擇,拿人命衡量該不該值不值,自古是個難題,他們看的只是結果,而你心裡明白,兩個選擇其實都有損失,你只不過選了一個,避開了一個,既然由你選擇,就莫在意他人言語,如意不如意,自己且都認了。”
“師父,我明白了。”
“那你的選擇是?”
“開。”
士兵在村中緊急佈防,不知海獸什麼時候就會再殺來。
死囚倒是忠心,一直跟着他們的統帥,也不問,也不鬧,哪怕張恆之前的行爲很瘋子。他們像一隊衣衫邋遢的跟屁蟲,屁顛屁顛地,一路跟着張恆小跑。
他們認的理簡單,就是誰拳頭大,聽誰的,而張恆打服了他們。
魂力的敏覺,讓雲逸明白張恆抱着傾訴的那棵樹絕不簡單,他也絕不是發瘋,便也脫離大部隊,跟了上去。
“喂,小子,你去哪?”
“副組,既然他不願跟在我們身邊,就由他去,他的安危,我們也不用管。”
“是啊副組,保護一個無境之人,意味着要多留意一分危險,我們尚且自身難保了,還管不相干的人幹嘛。”
渡個水就死了二十幾個兄弟,對他們打擊挺大,而說出這些話的都是待在另外船上的獵人,沒有見識到雲逸準確的預警,就算見到了,多半也會說是運氣好。
而副組卻不覺得,這小子看似無境界,但膽大到來這島上,一定倚仗着什麼,比如,預警能力?難不成還真指望着我們會在危難關頭救他,不會的,不會有這麼蠢的人。
這一路走來的戰鬥痕跡,比村裡其他地方要新很多,也更衝擊人心。
不管海獸還是士兵的屍體都留在了原地,不像其他幾處見到的,完整的殘缺的都被堆一起燒成了焦炭。
一個雙臂都扭曲變形了的藍甲士兵,張嘴死死咬住了一隻海獸的左腳,活活拖着它,一同絕望着被洶涌奔過的海獸潮踐踏。
“你要去哪,我有讓你走嗎?!”
一顆怒目而視的頭顱在海獸嘴裡咆哮,一具無頭的戰士屍骨,手執一柄利劍貫穿了這隻海獸的胸腔。
“來啊!”
一堆海獸屍體下,一隻蒼白的手伸了出來,想要夠到那掉落在不遠處滿是缺口的刀刃。
“終於,要死了麼……”
一柄銀色長槍,一頭深深刺進大地,一頭挑起一隻躍空的海獸,而這長槍的主人,被四面八方涌來的海獸撕扯,剩下孤零零的一隻右手緊握長槍不放。
“休想過去!”
……
眼前種種,無不慘烈悲壯。
向來到此地的張恆、一衆死囚還有云逸重演了當時戰場。
幾經殺伐,見慣生死的衆人因此情此景動容。
這些士兵的身後一直有退路,卻沒有一個人後退半步,以肉軀抵擋海獸洪流。他們在守護着什麼?又是什麼值得他們不惜性命,節節阻擊,死戰到底!
張恆停下腳步。
死囚也一個個安靜地站着,遊蕩在此的亡靈都稱得上是英雄,值得默哀悼念的英雄。
前方,高高壘起的海獸屍體,擋住了衆人的去路。
屍體堆後有什麼,沒有人知道,但肯定不會是活物。
張恆運氣,簡簡單單的一腳踏地。
“潮起!”
無根而生的潮水自他的腳尖奔涌,衝開了前方的海獸屍體,徑直分出一條路來。
長長的道路盡頭,是一丈左右的空地,空地中間,安然坐着一具滿身血污的屍體。
披頭散髮,不辨面目。
他背靠着石頭,衣衫盡碎,胸膛有一片凹陷,三條深見骨的長長裂口,血早已乾涸,不再涌出。這四處傷口只是限制了他戰鬥時的動作,而致命的是心臟那裡一道殘忍的貫穿傷,停止跳動的半顆心臟,宣判了他的死亡。
他的胳膊抵在膝蓋上,右手僵直地往前伸去,而失去神采的雙眼,期盼地盯着手心的小小紙鶴,雙脣微微張開。
“飛吧。”
“咻咻咻!”
遠處,四面八方,一支支尖銳的哨箭沖天而去,緊接着,大地顫動。
小島西南位置,人影幢幢,聽着隱隱傳來的海獸咆哮之聲,不安和躁動在他們之中蔓延開來。
哨箭是守備軍全面撤退時在沙灘上設下預警的,哨箭觸響,意味着海獸登岸,而這一次不同方向連響三十二聲,海獸潮規模之大,令所有人心驚。
這次不再是騷擾,而是滅絕之戰。
它們難不成發覺了我們的意圖,傾巢出動了?
沒有任何阻攔,它們將會很快衝到這裡,到時候,就一個都走不了了。
“大人,沒時間了,下命令吧。”
“大人!”
藍甲士兵緊握刀劍,齊齊看向守備長。
銀甲士兵提槍,也是注視着自家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