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遊客的屍體在樹下被發現,是自殺的。
他已經受不了每夜聽着海獸嘶吼無法入眠。
而他留在沙地上的話,無疑讓村裡的氣氛變得更爲沉重壓抑。
“我離開了,去往平靜和安寧了,終於,我能回家了,而你們,不一起嗎?”
當絕望的氣氛蔓延開來,感染了石牆上仍在殊死奮戰的勇士,最先崩潰的是那些自願加入戰鬥的遊客和漁民。
其次是臨海城的銀甲士兵和小島的守備軍。
戰至此刻,海獸大軍仍然望不到邊際。
東面和南面石牆相繼告急。
他們懷疑,繼續死戰的意義在哪裡。
天昏暗的,未有破曉的跡象。
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倒下。
這一切,無疑在說,放棄吧,不可能贏了,身心疲憊的死去,不如,痛快自刎,卸下所有包袱,走向極樂。
正當東面和南面石牆上的所有人抱着玉石俱焚的目的,準備跳入獸潮之中,給村民後撤爭取些時間,無數道金色的劍氣自半空而落。
海獸堅硬而厚重的甲殼未能抵擋分毫。
滿地皆是切口平整的碎塊。
蒼白的霧氣吹過,南面石牆外的海獸成了一座座冰雕。
石牆上,見此情景,衆戰士如卸重負,癱倒在地,但絲毫不影響他們高舉的手,手裡的武器在風中滴着血揮舞,歡迎着迴歸的“將領”。
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再次逃離的村民疑惑,是擊退海妖潮了?
不可能啊,前一刻還幾次讓我們後撤遠離石牆,說海獸快攻上來了,這會怎麼又歡呼起來了。
不過他們很快就知道發生了什麼,頭頂天空劃過一金一藍的光芒,一同往西面趕去。
“是組長,是組長回來了!”
獵人們得到消息,也是一個個打了雞血,鬥志再次昂揚起來。
雲逸看着兩道璀璨的光芒向墨海烏賊飛去,知道戰局即將扭轉,便對章汕還有千紙說:“我下去休息會,接下來的戰鬥,靠你倆了。”
“小兄弟,就交給我和千紙吧。”章汕點頭應道,帶着些崇拜之情目送少年離開。
之前的戰鬥,自己都體力不支中途歇了兩次,千紙姑娘歇了三次,而他居然一次都沒有歇過,從開始戰到現在,就好像魂力源源不斷一樣,但怎麼可能源源不斷,他要再不說累了,我都懷疑他是不是不是人。
一次操控兩百柄劍啊,殺入海獸之中,如狂風吹斷草,真是強大。
要是,能招攬到我們獵妖盟臨海組,嗯……等這次海妖潮過去,找他好好談談人生理想,有這麼強的本事,幹什麼不好,非要幹跑腿,就算幹跑腿能滿世界溜達認識各地美女,但怎麼能一輩子幹跑腿呢。
“千紙,你說是不是?”
“啊?是什麼。”千紙對章汕突然笑着蹦出口的這句話,有點莫名其妙。
石牆邊有個閉着眼睛的男孩,眉頭皺着,小臉嚴肅,渾然沒有察覺身邊站了一個人。
“你在這幹什麼?多危險,回去你爹孃身邊,別亂跑。”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小男孩睜開眼,見真是自己崇拜的大哥哥,興奮道:“我在學大哥哥。”
“學我?學我做什麼,走,跟我回村裡。”雲逸伸手搭上小男孩的肩膀。
“不,我不回去。”小男孩矮身,脫了開來。
嘿,還挺有個性。“爲什麼不回去?這裡真的很危險,聽話。”
“村裡人都在說沒希望了,石牆被破是遲早的事。”
“你是覺着還有希望,不想被他們騙了?”
“不是的,每天見到那麼多死人,我本來也信了,直到我看見孃親和奶奶趴在爹爹的屍體前哭得厲害,那會我也好想哭的,可我知道,我不能。”
小男孩心情低落,說着說着耷拉肩膀甚至要哽咽起來,但想到什麼,又挺起背,仰着腦袋,眼裡淚花閃爍就是沒有讓它流下來。
他聲音顫抖,但又無比堅定地說道:“我不能哭,我要保護我妹妹,我孃親和我奶奶,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子漢了,我不能哭,我要趕緊強大起來。”
“我看見大哥哥年紀也比我大不了多少,但很厲害,我想學。”
被一個小男孩以如此熱烈的眼神盯着,本來抱着看孩子玩鬧的心,竟有些動容。變強大的心,像曾幾何時的自己。
“你真想學?”
“想。”
“那你看着它,對,別看我,看那柄木劍。”
“可是大哥哥那會,眼睛閉着的,”小男孩說是這麼說,但眼睛乖乖睜着,盯着地上的木劍,“然後呢?”
雲逸半蹲下來,在小男孩耳邊說道:“閉眼,是爲了專心,不被眼前看到的所迷惑,這是施法時才需要做的,而你現在,首先是學會最基本的,認知。”
“那,就只是盯着它看嗎?”
“當然不止,你能在腦海裡想象出一個蘋果麼?”
“蘋果?”
“對,它多大?”
“大概這麼大。”小男孩伸手比劃了一下。
“顏色呢?”
“紅色,青色的也有。”
“味道如何?”
“酸酸甜甜的。”過年才能吃的上一次水果的小男孩不禁流下了口水。
“我們每認識一件東西,首先是樣貌色彩,其次是特質,就像那柄木劍,長短大小能看出來,但重量需要你上手感知,想要如臂使指,你就要熟知它的一切,當它復刻在你的腦海裡,你就算成功了第一步。”
“那大哥哥,第二步是什麼?”
“相互認識了,第二步自然就是溝通,讓它理解你的意圖。”
“就是和它說話嗎?”
“是的,不過不是用嘴,而是用心去交談,當你能自如地和萬物溝通了,便是魂力御物的起點,而決定終點的,是你所能激發出來的魂力強度,它是一種很玄乎的力量,每個人在第一次有意識使用魂力時的感受都不一樣,如何悟到它我無法教你,只能由你自己把握。”
“啊?那我這麼笨,不是要好久了。”小男孩略顯失落,戰鬥就在眼前,自己差的就是時間。
雲逸微笑,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道:“魂力,就像是心湖泛起的漣漪,在你暴怒、悲傷、渴望等所有不平靜的情感發生時尤爲明顯,而一個人的意志和信念堅定與否,決定了你擁有的,是心湖還是心海,心湖的不平靜是漣漪,心海的不平靜,可就是潮汐了。”
小男孩的眼裡閃過頓悟的光芒:“大哥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要想變得強大,意志要堅定,信念也要有。”
小男孩忽然伸手抓住雲逸的衣角,“大哥哥,你能跟我去和我娘說,我們可以挺過這次海妖潮嗎?我娘不相信我,她不想我和奶奶走得痛苦,做了最壞的打算,我好怕她會做出什麼傻事來,我和奶奶沒什麼,我和奶奶都懂事,就是妹妹還沒能到這世上看一眼,我怕孃親會後悔,也怕妹妹會怨孃親。”
“好。”
應允從來無需多言,拒絕才要斟酌詞句。
“謝謝大哥哥,對了,大哥哥能再給我看下麼?”
“可以,就那柄木劍,可看好了。”
雲逸凝神,意識海中,一層藍色的漣漪盪開。
只見躺在地上的木劍騰地一跳入空,旋着飛到手上。
“這近了一看,上手一模,這木劍還真細緻,你爹爹做的?”
“大哥哥你怎麼知道,是了,它告訴你的吧。”小男孩從雲逸手裡接回木劍,小心摩挲着。
“嗯,它還說,你爹很愛你們,不想丟下你們,希望你能堅強,成爲一個像他一樣的男子漢。”
“不用他說,我也會的。”小男孩將劍插在腰上,拳頭緊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