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棵大樹的每根分枝都很粗壯,有的站着躺着靠着十來個人都不顯搖晃。
雲逸在最下方的枝杈上盤腿坐下,凝眸而視上方。
上方那一隊隊獵妖師的修爲,全在凡武境之上。有自然之力波動的修士佔了一半,氣勢更強大的聖武境也有幾個。
而這些由聖武境帶頭的隊伍,自然而然,也就在這棵大樹的最上層歇息。
這裡不講什麼先來後到,這裡只認拳頭大小。
哪怕你第一個來,佔了最上方的位置,如果實力弱小,也會被一層一層攆下來。
當然了,實力足夠強,也可以一層一層走上去。
這處孤島,最下方的位置是最危險的,越往上越安穩。
前不久,最慘烈的一次,這棵大樹被妖獸圍攻,由下而上,覆滅了十七支隊伍,三百二十六人。
只剩最上方的四支隊伍殘存下來。
那一次妖獸侵襲,雖沒有將這處孤島整個毀滅,但,也讓這棵參天大樹,那滿冠的綠葉全無,細小的枝杈橫飛。
要真計較起來,那次慘烈的戰鬥,也是因爲最上層的隊伍,之中有兩位聖武境修士沒有全力而爲,在毀滅整個孤島和犧牲與自己不相干的人之中,選擇了後者。
不然,憑着聖武境強大的實力,若真與妖羣殊死一戰,別說這棵參天大樹,就是一座峰巒,都可能在無匹的破壞力下裂作碎石崩塌。
很顯然,對那兩個聖武境修士來說,一處狩獵地附近安穩的孤島,遠比那三百餘條性命更加重要。
又或者其中還有什麼利益瓜葛……
總之,妖海城內的法令、道德約束,在妖海之地,已然行不太通。
夜幕降臨。
對於妖海城的人們,現在已經是入夜時分,再與鄰友耍上一耍,便該是入睡的時候。而對於樹上這些,離開妖海城,在妖海討生活的獵妖隊們來說,正值晚飯時間。
這些離開妖海城一日、數日、十數日的獵妖隊員們,結束了一個白日的獵妖工作,一個個拿出了自帶的乾糧和水,進食起來。
有條件的,直接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個……好傢伙,恆溫簞?
用價值不菲的寶器來放置飯菜,這支獵妖隊的富裕自不用多說。
一道道菜餚從簞盒中取出來,擺放在枝杈上,那一隊五人,站着,坐着,說說笑笑,吃了起來。
這哪是來獵妖,這分明是來野餐來了。
聞着這誘人的飯菜香味,雖說不是現燒,應該是天未亮便做好的飯菜,出發前裝入恆溫簞中的,但在一天都吃冷食,挖土挖了大半天,獵妖獵了半天,又喂奔雷馬餵了小半天的妖海新一屆勞模雲逸來說,飢腸轆轆,是形容他肚子最恰當的詞。
不止他,那些別個獵妖隊,看着手裡的乾糧,也是一臉索然無味,或擡頭,或俯視,對那飄着熱氣的菜餚米飯垂涎三尺。
他們要不是臉皮薄,都想去討它一口熱乎的。
好些個獵妖隊中都有傷員,隨隊的醫士在給他們處理傷口。
隊裡沒有醫士的,便自己處理起來,有些碰不到的地方,讓隊友搭把手。
每一個在妖海行走的獵妖師,其實,在治傷方面都有不小的經驗。
這些傷者中,輕傷還能戰的,休息一晚,明日天亮,會跟着隊伍再次深入妖海,重傷不能再戰的,便留在這裡,等隊伍回來,接他回妖海城。
雲逸瞥見,自己對面稍稍往上的枝杈,靠坐着一個手臂、腿都纏着繃帶的傢伙,臉色蒼白,身材瘦小,年紀粗估有二十。
而看那繃帶的血跡,都好幾天了,沒有再換過新的。
那個人見面具少年的目光看來,有氣無力地起身,主動道:“我倆換換吧。”
這句話,他這些天不知道說了多少遍。
因爲他是留守在此孤島的,所以在白天妖潮爆發的時候,一直躲在大樹最上層休養,生怕被妖獸們發覺。
黃昏開始,一隊隊獵妖師朝這邊過來,而他便一層層挪了下來,直到,坐在了雲逸的斜上方一點的位置。
“不用,你坐,我這兒位置挺好的,你的隊伍呢?”雲逸可還沒冷血到同一個傷患去爭更高的位置,而且,若是要爭,也是最高層往下,同那些沒有聖武境修士的隊伍爭。
“我的隊伍……不知道,可能,全死在妖海了吧。”他望着遠方,雖然,綠葉繁茂,他並不能看到樹外的景色。
“也可能……”他沒有再說下去,也可能,拋下了我這個廢物。哪怕回到妖海城,都要花重金才能治好,治好,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參戰,實力,又能恢復多少的,廢物。
雲逸沒有再問下去,假裝一陣摸索,取出了一塊散發清香的藥根,遞了過去。“不知道有沒有看錯,你流露的氣息應該是金之力,這個,對你應該會有幫助。”
“這個是?”看着面具少年手裡金黃色的根塊,他的情緒有了波動,淡淡的金之氣息從傷口溢出來,“地生金,給,給我的?”
“果然是金啊。”雲逸喃喃。
眼前之人,不似金之力修士該有的強健,他的身軀似乎格外瘦弱,尤其此刻,傷還未好。
以至於一開始,我還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判斷錯他的自然之力。
看着他狼吞虎嚥地將地生金幾口吃下,雲逸問道:“怎麼樣?”
“謝謝,感覺好多了,你這個地生金品質真好,比我之前買過來的要純正多了,再次感謝,說起來,好久沒有這種力量澎湃的感覺了,這傷口,都在發燙發癢發痛呢。”
“傷口有感覺,說明正在往好的方面發展,如果一點疼痛都沒了,就是真的壞死了,如果你需要的話,隨時開口,這個地生金,我還有很多。”
“一個就是莫大的恩惠了,不敢再奢求,聽,妖潮,來了。”
他的耳朵貼在樹幹上,這棵參天大樹因爲高聳的緣故,大地的微波,傳導給樹根,然後通過樹幹被一層層放大,最上層的樹葉,都開始無風婆娑起來
他對這種聲音很敏感,對別的獵妖隊來說,妖潮只是每夜尋常事件,而對他這個在最底層的傷患而言,每一次都可能會是致命的。
看着他小心地挪動着,調整了最舒適的姿勢,將自己靠在樹幹上,再不言語,再不動彈,似乎閉上眼睡了過去。
雲逸也有樣學樣,躺在樹杈上,雙手枕着頭,扭了下腰,避開樹杈上硌人的枯節,小憩起來。
倒也不敢真地閉眼睡過去,那樣掉下去,先不說會摔成什麼模樣,就是圍上來嚐嚐天上掉的肉餡餅滋味的妖獸,也夠嗆能對付過去
上方的獵妖隊,水足餅飽後,好些人拿出了繩子,將自己繞了一圈系在樹杈上。
而那支擁有恆溫簞的隊伍,拿出了睡網,兩頭一掛,躺入其中,晃晃蕩蕩,好不悠閒。
這一幕看得雲逸直呼:“果真是來度假的,這一支獵妖隊,沒準其中有幾個大家族的子弟,在妖海城聘了熟悉妖海情況的獵妖師,來妖海歷練。”
雖然都是清一色的皮甲獵妖服,但難掩其中幾人眉間傲氣。
參天大樹最上方,有倆人正在竊竊私語。
“這處孤島給你賺了不少錢吧,每年都有穩定的進賬。”
“那也是我應得的不是麼?”
“那倒也是,只是,我聽說,有次你爲了保全這棵搖錢樹,而放任妖獸將那些人全部拖下去分食。”
“沒有證據的事,不要亂說,那次力有未逮,局面,不是我能扭轉的。”
“但你,試都沒試,不是麼?”
“換你,會試麼?”
“不會。”
“那你說個屁說。”
“我只是不明白,你一個寧願看幾百條性命去死,也不願失去一棵搖錢樹的人,怎麼會容忍那麼一個不確定性在這裡,換我,肯定就趕他走了。”
“你指的是最下面那個傷患?見死不救,頂多是道德上的問題,你這心可比我黑,你這完全就是在殺人,獵妖軍既然每年給我這麼多錢,這孤島其實就是他們的,無正當理由趕別人走的事情要是傳到他們耳裡,我這每年的錢肯定是拿不到了。”
“那你就放任他在這裡休養?說是休養,可他已經多久沒有獲得過藥品和食物了,你就不怕他哪天夜裡體力不支掉下樹去,驚動了附近的妖獸羣?其他獵妖隊裡的聖武境,可不管一個孤島存在與否,趁着你今天在,一切還能可控的時候,消除這個隱患。”
“這對你有什麼好處,你似乎比我還上心。”
“好處就是,我在這附近狩獵,我的固定狩獵點都在這附近,我不希望看到,這麼好的一處孤島被毀,而我,要再找一條路線,再去熟悉另一處孤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