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廈外,風重華與兩位孔府姑娘重新換了一身衣裳,回到院中。
有丫鬟上前,把正廳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
風重華與嘉言嘉善聽得直搖頭。
愚蠢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不知道自己愚蠢還自作聰明的。
梅夫人不過是把她叫去問院中發生的事,徐飛霜居然就敢把污水扣到嘉言和嘉善身上。
以後誰再想邀請她,都要惦量一下,會不會被她報復。
這時,有丫鬟走了上前,輕聲與風重華說話。
是長公主要見風重華。
眼看着風重華跟隨那丫鬟走了,院裡的姑娘們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
孔嘉言看着風重華的背影,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中。
長公主要見風重華的地方並不在正房,而是在後院的一處明軒中。
明軒掩映在石筍新竹之中,透過牆上的漏窗可以隱約看到園中山池風景。暖風徐來,竹枝搖動間可以窺見遠處紫薇搖曳。
長公主穿着杏色交領長襖,下身着海棠色香雲紗長裙,頭戴翟冠,耳朵上墜着紅寶石鎏金耳環,容貌精緻完美。懶懶地倚坐在明軒的欄杆上,身體劃出柔和優美的曲線。
她旁邊站着一位夫人,那夫人身穿羅衫紗袍,頭上戴着絢麗奪目的金冠,此時正看着軒外開得奼紫嫣紅的海棠花。
風重華進來時,倆人正低聲說着什麼,長公主似是極爲歡愉,輕輕地笑着。
笑聲如同美玉相擊,動人心魄。
“來了,坐。”見到風重華來了,長公主停止與那夫人說話,吩咐童舒看茶賜座。
風重華不敢多說話,順從地坐下,手裡接過童舒遞來的茶杯,輕輕垂着頭。
長公主笑望着她,柔聲問她的近況。
風重華一一地答了,可後面長公主問得就有些超出她的預料了。長公主問她近來睡的好不好,平時吃的怎麼樣,周夫人待她可好,下人們可還聽話。
甚至就連風慎娶親的事情她也問了問……
當聽到風慎現在極聽柳氏的話時,長公主臉上浮起淡淡的微笑。
“重華,你過來。”長公主的笑容淡然和煦,聲音柔軟。與別人不同的是,在別人都喚漢王妃爲風重華起的小字時,她依舊喚重華的舊名。
風重華微怔,走到她身邊。
長公主擡頭看了看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然後攬過風重華的身子,抱在懷中。
“真好。”長公主的聲音很低,眼眸裡潤出一點溼意。
風重華卻嚇得一動也不敢動,後背僵直。
而後,長公主將她輕輕放開,望着她臉上那惶恐之色,笑容溫軟:“不要怕!”她捏着風重華的手,貼緊了自己的面頰,輕闔雙目,淚水如泉。
“不要怕,重華。”豆大的淚珠滾落,滴落在風重華手背上,有些燙人。
風重華眼睫輕抖,心頭如波濤洶涌。呆呆地站在長公主面前,腦中一片空白。
童舒見狀,就將風重華請了出去。
明軒中,就剩下了長公主與那位夫人。
“又不能相認,你何苦?”那夫人將臉轉過,赫然是一張與韓辰有七八分相似的臉。
“二嫂。”長公主倒在漢王妃懷中,眸中的淚水如珍珠般滾落,“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可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還活着,還活在世上……她卻替別人守了三年的孝……將來我去了,也不知她會不會爲我守一天的孝……我一想到這裡,就覺得心疼……”
漢王妃拿帕子幫長公主拭淚,眸中印出了幾分心疼。
她輕拍着長公主的背,如同母親般哄着。
被長公主這一抱,風重華整個腦子都空白了。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抱廈,更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上了馬車。
直到回到文府,整個人還處於迷離狀態。
“重華,不要怕。”長公主的聲音言猶在耳,手背上的淚水還在隱隱灼燒她。
她覺得這一切都亂了。
以往的猜想不停地浮現在腦海中。
風重華坐在玫瑰椅上,陽光透過糊了鬆綠色軟煙羅的窗屜照進來,將她的面孔在幽暗的光線裡染成一片迷漓。
……
金仙樓上,風紹元正在向方思義敬酒。
酒過三巡,風紹元終是吐露了心事。
“你說什麼?你要去遼東宿邊?”方思義被他所說的話給震住了,不由放下手中的酒杯,皺起眉頭,認真地勸他,“你可想清楚了?開弓沒有回頭箭,若是你真決定了,此生便無更改的機會。”
漢王世子本許了風紹元杭州縣學教諭的美差,可是萬沒想到,臨到終了,風紹元卻要求去遼東宿邊。
“在軍中衝殺疆場,抵禦外敵,兇險之處不足爲外人道也,你一個讀書人,豈能去那虎狼之地?”方思義搖了搖頭,覺得有些看不透面前這個人了。去遼東就需要改成軍戶,一旦改成軍戶子孫後代們都是,生生世世沒有了科舉入朝的機會。
當初風有聲助永安帝打開皇城,唯一的要求就是改戶籍。由軍戶改成農戶,可是沒想到他的孫子,居然又要改民入軍。
風紹元苦笑,方思義所說的這些話,他難道會不知道?在杭州做個教諭是不錯,可他也徹底的沒了出頭之日。
“我是安陸伯之後,陛下雖是褫了我家的爵位卻沒有褫了我盡忠報國之心。”風紹元站了起來,面朝皇城方面深揖一禮,“與其在西湖邊上不死不活隱忍度日,還不如去遼東與韃靼拼個酣暢淋漓。”
風府自從遭了抄家的劫難後已大不如前,富貴也如空中樓閣,懸而又懸。
二叔現在是個罪官,他已經失了科舉之路。
在國子監縱是再讀幾年書,又能怎樣?還不如掙個軍功回來,重現安陸伯府的榮光。
聽了風紹元的話,方思義徐徐喝一口酒,心中生了幾分贊同。
難爲這個風紹元看得透,竟是把利弊全都看到了。他若是真去了西子湖畔,將來也就是他一人過個好日子。若是去了北邊,有了軍功回來,說不得過幾年又是一個新的安陸伯府。
陛下雖是忌憚勳貴,可是卻極喜歡能拼殺的勳貴,也不吝嗇獎賞。
就好像他家的世子爺一樣,陛下明明忌憚他太過優秀,可是正因爲這份優秀,令得陛下又想用他又想壓制他。
用,是因爲世子爺與皇家同出一源,行事必以皇家之利在先。壓,亦是因爲世子爺與皇家同出一源,怕他太過優秀,宮中的幾位皇子不是他的對手……
思忖已畢,方思義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鄭重道:“此事,我做不得主,你且靜心候我消息吧。”
得了這句話,風紹元的一顆心放回肚中,一面笑着一面拱手告辭。
竟有了幾分器宇軒昂的模樣。
……
風紹元竟然要去遼東宿邊。
消息傳到文府,風重華不由震驚。
這個風紹元,倒還真是個人物。如果真去了遼東,依他的才學未必不能混出一番天地來。遼東兵丁多,讀書人少,他這個讀書種去了,那些小旗總旗還不得把他供起來?
等熬過幾年,就憑他所學的學問,混個總旗綽綽有餘。
看來他也明白了,他在國子監讀書是沒有什麼出路了。國子監學制四年,在低級學堂學時一年半,學業通過者升中級班,再過一年半,“經史兼通,文理俱優”者升入高級班,而後採用積分制,按月考試,一年積滿八分爲及格,可以待補爲官。
他在國子監已超過四年,依舊沒有肄業。與文安學這種只在國子監呆了兩年就中了狀元的天才相比,他好似一顆蒙塵之珠,看不到未來的出路。
再呆下去,也不過就是像方思義所說,去西子湖畔做教諭打發日子。看樣子,風慎成親的事情觸動了他,讓他覺得不能再這樣混日子下去了。
與風重華同樣想法的則是遠在避暑行宮的韓辰,他看到方思義的信後久久沉思。曲起一根手指輕點桌面,發出有規律的噠噠聲。
“既然他想去宿邊,那就讓他去吧!”韓辰語氣輕鬆,舉起酒壺爲自己倒了一杯茶,吩咐趙義恭,“我要回京城一趟,你去準備一下。”
趙義恭有些愣怔,這不年不節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回京城做什麼?
而且現在京中謠言四起,到處都是世子爺與袁縣主的謠言。
沒看現在袁縣主都開始閉府不出,不出外應酬了嗎?
世子爺怎麼現在要回京?
韓辰卻想起今日吏部遞得爲山東布政司王真請功的摺子。
永安帝笑着說了一句“這王拙見倒還真是個人才,短短几年竟在任上治出了新氣象。”然後就把摺子轉給了內閣首輔解江。
這是準備重用王真的意思嗎?
自從漢王與周王卸甲去胄後,朝中能打仗的大將沒有幾個。
在文官中,唯一能稱得上懂軍事的,就只有王真一個。
如果要重用王真,唯一的職務就只有薊遼總督。
這個官職,他父親漢王也曾做過。
一想到遼東,韓辰就覺得心中火辣辣地,如同一把越燒越旺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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