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風重華前後兩世第一次見到定國公徐晃。
定國公從外表上看起來並不像是一個常年征戰的大將軍,卻更像是一個文弱書生。他面色有些蒼白,身材瘦弱。與周王站在一起時,臉上帶着不自然的青光。
而站在他對面的周王雖是這些年身體有些發福,可是臉上那不經意露出的彪悍之氣,卻比定國公更像是統領水師的大將軍。
尤其是,定國公帶回的那兩個將領,在面對周王時唯唯喏喏,半步不敢行差踏錯。
風重華不禁懷疑。
傳說中,周王不得永安帝喜愛,所以定國公就設計殺了周王的妻兒,然後取而代之做了定國公。
怎麼從表面上看,定國公好像是很怕周王的樣子?
今日,是周王成親的‘吉日’。
京城與直隸凡五品官以上,皆到周王府到賀,這是永安帝在朝會上親口所下的旨意。
而風重華作爲周王未來的侄媳婦,自然也隨着舅舅與舅母同至周王府。
今日周王是新郎官,府中所有的事宜皆由二哥漢王與二嫂漢王妃操持。
在半月前,漢王與漢王府就以周王的婚事無人打理爲由住進了漢王府。
男人們都在前院,而女人們則在後宅。
雖是男女有別,可是在拜天地時因是由永安帝與袁皇后主持,所以許多誥命夫人都在此時去了正堂。
徐飛霜是繼弦,按理是不能在正堂行禮的。
可是因爲今日是由皇帝與皇后主持婚禮,便破例在正堂行禮。
正堂內燈火通明,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周王看着坐在上首的永安帝與袁皇后,嘴角逸出一絲淡淡的輕笑。
而淳安郡主則是面無表情地看着蓋着紅蓋頭的新娘子,那目光似乎在盤算着什麼。
定國公的妻子徐夫人沒有來,也不知是病了還是捨不得女兒。
至於那個花柳病纏身到現在也未治好的定國公世子徐協,同樣沒有出現在婚禮上面。
只有定國公孤零零地一個人,他的神色木木的,即看不到喜悅也看不到高興。
這場婚禮,詭異極了。
而站在父母身後的韓辰,卻像是心情甚好的樣子。
他穿了一身玄色袍子,袍子的袖口處用金線繡出纏枝花的花紋。頭上的玉冠在燈火的照耀下閃動着氤氳的光芒,襯得他目若朗星,丰神俊朗。
站在他身後的侍媵莫嫣,不時拿眼睛往韓辰身上瞄。
參加婚禮的那些貴婦人就用憐憫的目光瞧向風重華。
誰能想到風重華卻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對站在不遠處的韓辰與莫嫣似若無睹。
幾位貴夫人打量了幾眼,見到從風重華臉上看不出任何東西,便又扭過頭,將目光落到場中的新人身上。
風重華心裡在想那日韓辰給她留下的那封信。
那封信,只有寥寥數句,閱完之後卻令她心馳神搖。
她真的準備好了嗎?真的準備好與他走上一條與衆不同的路?
在韓辰將信給她的時候,到底是經歷了怎樣的掙扎和抉擇?難道他就不怕她將信私自扣下,做爲要挾他的砝碼?
就在這時,她感覺到似乎有道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她不禁擡起頭,卻陷入到韓辰那雙繾綣溫潤的眸子中。
正堂的獸爐中燃燒着上等的龍涎香,翡色輕煙如同雲霧般飄渺繚繞。風重華好像什麼都看不到了,天上地下只剩下那雙與她對視的眼。
他們相互望着,於人羣中承載着彼此的思念與默契。
各自淺淺一笑,萬千言語盡在心頭。
在韓辰身後,莫嫣皺起雙眸,墨瞳中蘊起幾分冷意。她靜靜地看着這倆人,一雙白嫩的手指用力捻轉着,直掐進肉中。
她與韓辰自小一同長大,又與袁雪曼情同姐妹,情誼本就比尋常人要深厚些。再加上她又討漢王妃的喜愛,豈是風重華所能比的?
韓辰自從納了她爲侍媵,沒見王府裡的那些舊軍士們對韓辰更加恭敬了嗎?
而風重華這個人,據傳說無情無義,又命犯孤星。先是剋死其母,而後再克其父。
更何況,京中有傳聞,說她的父親極有可能不是風慎,而是另有其人。
這樣的人,怎配與她相提並論?居然還妄想飛上漢王府的枝頭?如果不是風重華搶了袁雪曼的姻緣,袁雪曼怎麼可能委身於皇帝?幸好,袁雪曼並沒有忘記對她的承諾,在陛下面前進言,讓她成爲了韓辰的侍媵。
否則的話,以風重華的爲人,怎肯讓她沾半點雨露?
莫嫣冷眼看着風重華,目中寒芒閃過。
沒過一會,新人拜過堂。
永安帝與袁皇后說了幾句話就擺駕回宮,官員與貴夫人紛紛跪送聖駕。
皇帝一走,周王府裡看起來又多了幾份熱鬧。
那些勳貴們便仗着醉酒灌起周王的酒。
周王頗有酒量,皆是來者不拒。
酒宴沒一會就到達了。
耳聽着前院傳來的猜拳行令聲,風重華百無聊賴地動了動身子。
方纔更漏響過,已到亥時(晚21點),是她入眠的時間,可是今日是來參加周王婚禮的,若是那些王公大臣們不走,她是不能走的。
她打了一個哈欠,四處打量起周王府來。
雖是來過幾次周王府,可是每次都是勿勿而來,又勿勿而走。
倒是真沒仔細打量過。
此時的周王府到處張燈結綵,大紅喜字張貼於各地。
看起來卻是喜氣洋洋的。
只是不知爲何,那些宮娥與婢女們的面上卻並無多少笑意。
正在與王瀾說話的周琦馥將頭轉了過來,體貼地問道:“可是困了嗎?”她與同重華同住了好幾年,自然是知道風重華的作息時間。
風重華微微頜首,將身子傾了過去,“你呢?”
周琦馥搖了搖頭。
自從嫁人後,她上侍婆婆,下敬丈夫,早就將往日的生活作息給改了。
再加上王瀚用功苦讀,期望下科能有一個好名次,每日她都要陪着熬到亥時末。
有時甚至過了子時才休息。
風重華也是做過妻子的人,見到周琦馥的搖頭就明白其意。
不由嘆息了一回。
幼時的玩伴,各個都尋了去處。
李沛白隨着文安學去了通州爲官,如無重大的變故,九年之內不會回來。
周琦馥嫁了人,陸青蕪是她未來的二嫂。
孔嘉言與蔡尚書長子蔡信之的婚期也在明年。
而王瀾,若是不出意外,則會嫁給謝文鬱爲妻。
幾個小姐妹中,唯一還未定下親事的,只有衍聖公府的次女孔嘉善了。
“想必是老天知道今日是周王的吉日,所以天將放晴。”風重華正在與周琦馥低聲說着話,卻聽見隔壁席上傳來一個有些陌生的聲音。
風重華擡頭看了看,卻發現並不認識。
孔嘉善低聲道:“武定候夫人。”
風重華不禁多看了幾眼,原來這個就是陳氏?
似是感覺到有人在看她,武定候夫人陳氏裝模作樣的咳嗽了一下,“我當是誰,原來是明德縣君啊?我就說方纔在正堂裡看着縣君有些眼熟悉,倒像是某個故人,原來果真是那個因罪獲獄的風慎之女呢。還真別說,你與你的父親,長得極爲相似……”
席上的幾個人知道她話裡的意思,便都扭頭打量風重華的臉色。這些機靈人都知道,袁雪曼先前是準備嫁給韓辰的。
可是如今,風重華成了未過門的世子妃。
而袁雪曼則是委身於永安帝。
這袁家與風重華,是有奪夫之仇的。
只是,這話可不敢明着說。
風重華不欲與武定候夫人爭辯,聞言便看了看她,用贊同的語氣道:“這位夫人真是好眼力。”而後就抿了脣,笑盈盈地望着陳氏。
這眼神與神態,像極了坐在龍椅上的永安帝。
陳氏的心頭一跳,忍不住高聲道:“明德縣君好大的架子,見了我居然連禮都不行。”
坐在席上的人都笑着垂下頭。
這個陳氏,估計是因爲袁雪曼得寵的事情,這些天有些飄飄些了。
風重華既是明德縣君,又是未來的世子妃,根本就用不着向武定候夫人先行禮。
當然了,若是細追究起來的話。袁皇后是風重華將來的大伯母,陳氏做爲袁皇后的孃家人,風重華身爲晚輩是應該向她行禮的。
可是現在都入席好久了,這時再掰扯起禮節來。
陳氏就有些過份了。
幾個貴夫人的面上就帶了些不屑。
坐在另一席上的周夫人正想說話,沒想到卻被漢王妃搶先開口,她衝着風重華招了招手,“阿瑛!過來……”等到風重華走到她的身邊,她笑盈盈地道,“還不快向陳氏行個禮?你這孩子,就是平日不太愛出來,結果現在連親戚都認不全。她呀,是武定候的繼妻,亦是承哥兒的繼母……哦,對了,我忘了你還未見過承哥兒。承哥兒就是武定候府的嫡長子袁承澤,亦是阿辰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
一口一個陳氏,一個一個繼妻,根本就沒將武定候府的臉面看在眼中。
陳氏被漢王妃這幾句話氣得渾身發抖,卻偏偏還不敢當着漢王妃的面發怒。
漢王妃並不僅僅只是漢王的妻子,還是內閣首輔解江的女兒。若她今日敢閃了漢王妃的面子,只怕明日就會被御史罵死。
風重華低頭應是,肅然地衝着陳氏行了一禮,“原來是候夫人,方纔是我失禮了。”
陳氏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來,想發怒又不敢,只氣得面色青白。
偏偏漢王妃還不願意饒過她,“正巧今日見你了,我倒想起一茬事。幾個月前,承哥兒從賬上支走了一萬兩銀子說要拿回家。我就在想,這孩子平時從不亂花錢,就是要錢也是幾百兩的要。怎麼一下子支走這麼多?這件事情,你可知曉?說起來,你得說說承哥兒,他現在還未娶媳婦,養成大手大腳花錢的毛病可不好。對了,前些日子我給承哥兒瞅的那個親事你可看得中?若是看得中,我和漢王就趕緊預備聘禮去。承哥兒與辰兒從小一起長大,現如今辰兒終身有靠,可獨剩他了。”
這幾句話說得好毒啊!坐在旁邊的貴夫人個個豎起耳朵,等着看陳氏如何應對。
陳氏氣得嘴角顫抖。
卻偏偏漢王妃說的每一句話都在理,她一句也不能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