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藥鋪開在一味涼眼皮子底下,胡左使此前明明細緻打探過,就是個普通再普通的藥鋪。誰料想藥鋪裡從小童到大夫全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連看門的老僕都善使暗器,分明就是龍潭虎穴。
胡左使想起親兄弟,哽咽難言,連嗓音都沙啞暗沉。生怕教主責備自己感情用事,他強忍悲痛說道:“不僅屬下那幾名暗衛全軍覆沒,還賠上了教主您那一位遠親。”
“你是說暮嚴?”蘇光復聽得聳然一驚,握着茶杯的指尖一涼,森然問道。
“正是暮嚴公子”,胡左使將頭垂得更低,呢諾道:“暮嚴公子加入本教時日尚短,這次的任務本不需他出手。公子卻說,寶劍鋒從磨礪出,一定要隨着屬下一起歷練一番。”
胡左使往地下一跪,慨然擡起頭來,鏗鏘說道:“屬下無能,當日拼死逃回,並非愛惜這條賤命,而是記着要給教主報信。如今既然完成使命,懇請教主賜屬下一死,去追尋那些早走一步的兄弟。”
當下用人之際,蘇光復曉得胡左使的忠心,自然不會要他的性命,反而好生撫慰。只是想到蘇暮嚴這把鋒利的尖刀纔剛剛出鞘,竟然區區一戰便身死殉國,心上一陣疼痛難當。
蘇氏後輩的子嗣大多資質平平,少有驚才傲世的人物。除去族長的嫡孫蘇暮然,便是這個自己帶出來,加入千禧教不足半年的蘇暮嚴了。
“你慢慢說,暮嚴是怎麼死的?”蘇光復表情平和,緩緩扶起了胡左使,自己手上暴突的青筋卻匯露了他的憤怒。
胡左使記得清楚,眼見大勢已去,蘇暮嚴想要挾持羅蒹葭逃命。潛龍衛的人投鼠忌器,分明已經往後退,那瞧着弱不禁風的小娘子,卻使了個極漂亮的小擒拿手,瞬間便脫出蘇暮嚴的桎梏。
“你說羅蒹葭會功夫?”蘇暮寒方飲了一口熱茶,聽得這幾句匪夷所思的話,那茶嗆在喉嚨裡吐不出咽不下,臉上憋得通紅:“絕無可能,只聽說羅蒹葭是制香的高手,我從未聽慕容薇、夏蘭馨等人提過她會功夫。”
“主子與教主明鑑,屬下句句屬實,絕無半字虛言”,胡左使自己都想不清羅蒹葭那一招是如何的匪夷所思。只看到電光火石之間,蘇暮嚴便着了她的道,明明抵在她心間的匕首不知怎得當啷落地。
前頭說的半字不錯,後頭卻是胡左使急着逃命,未瞧見被潛龍衛護住的羅蒹葭,早已嚇得臉色慘白癱軟在地。
“一味涼茶樓不能用了”,片刻的思索之後,蘇光復瞧清了形勢,對蘇暮寒說道:“那藥鋪分明是個幌子,只怕暗地裡早就瞅上了一味涼。若不然,如何從內到外全換上了大內的高手,還住了個深藏不露的羅蒹葭。”
當日那些什麼千里尋親的鬼話,蘇光復此時半句也不相信。只覺得羅蒹葭應該也是爲了護衛羅訥言,藉着妹妹的名頭埋在他身邊的暗子。
招手喚人去查查羅蒹葭到底是什麼身份,蘇光復吩咐着跪在地下的千禧教衆:“莫怕麻煩,她不是說自己寡婦失業,在金陵一代嫁過人麼?便詢着這條線去查,將她的身份大白於天下。”
羅蒹葭既是沾了兄長的餘蔭被封爲亭主,蘇光復便要拿她的身份說事。揭發出這位假的羅蒹葭根本不是羅訥言的胞妹,瞧瞧太后親封的亭主有多可笑,明晃晃打西霞皇室的臉。
自以爲得計,蘇光復打發手下人出去,又望望神色萎靡的胡左使,“你逃走時,可曾留下痕跡?”
一味涼若是不能用,偌大的皇城之中,千禧教便僅餘了另一個秘密基地,斷然不能再出事。
胡左使忙忙否認:“屬下怎麼會給敵人可趁之機。雖則左臂受傷,留下了一路血印,屬下卻是沿着通往皇城外頭的道路逃命的。直待甩脫了那兩個追兵,屬下才折向桂樹衚衕,絕沒被人發覺。”
“如此便好,如今形勢不利,每走一步都要萬分小心”,蘇光復皺了皺眉頭,額上的擡頭紋又深了幾分。他悵然地在心裡嘆口氣,卻不能將一絲失落的情緒帶給面前這些人。
連番的動作牽引傷口,胡左使左臂又涌出絲絲血跡,他痛得緊咬牙關,卻不肯哼一聲。
蘇光復心生惻隱。這些隨在自己身邊的人,每一個都是硬骨錚錚的好兒郎。眼見得身邊人越來越少,無論是誰的離去,都會讓他黯然神傷。
親手解開胡左使的紗布,蘇光復手法嫺熟又小心翼翼地替他重新包紮好,才沉聲吩咐道:“即刻去通知右使大人,一味涼所有的活動全都轉入地下,不許輕舉妄動。”
胡左使感動涕零,方纔領命而去,外頭便傳來烏金輕輕的叩門聲。
做爲蘇暮寒最爲信任的小廝,烏金最曉得輕重緩急,絕不會在不該打擾的時候貿然出聲。
果不其然,隔着閉得嚴嚴的門扇,烏金低低地回稟道:“世子、光復先生,夫人身邊的明珠匆匆往這邊來了,守門的小廝們攔不住,已然進了園子。”
楚朝暉今早與辛側妃一起入宮,蘇暮寒打量着依舊是爲杜側妃的暴斃。在莊子裡頭做的乾淨,打着染上天花的名義被毒殺的杜側妃,早已被一把火燒淨。
不說杜側妃無親無友,便是有人有所懷疑,想替她出頭,也是查無對證。因此上,對於宮裡頭頻頻傳喚,蘇暮寒並不在意。
明珠來得匆匆,絲毫不顧更深露重。若不是安國夫人有要緊事,便是今日在宮裡發生了什麼令她氣極。
不管是哪一種,擱在如今這個多事之秋,大約都是對自己這邊無益。
蘇光復眼神幽暗,指尖時深時淺地敲擊着茶杯,深知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今早,楚朝暉與辛側妃明明同時入宮,卻獨自一個人先回了府。據說正房裡院門緊閉,她連晚膳也未用。
而匆匆回府的辛側妃,還未歇得一歇,便被夫人叫去問話,耽擱了好些功夫。此時天色已晚,分明到了就寢的時候,夫人又命明珠往滄浪軒來,便顯得十分不合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