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間,曾經報的希冀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一個一個的太醫換着藥方,一副一副的苦藥喝進母后肚裡,楚瑤光已經無奈地接受了現實,卻又因老太君的到來而顯現出一絲曙光。
幾個人靜靜坐着,沉默地等待着來人被傳入宮內。
悠長的青磚甬道通着長廊,滴水的重檐卷着碧瓦,一座宮牆更連着一府宮牆。領頭的內侍在前,將等候在外的羅訥言領進壽康宮。
一路行來,明媚的陽光伴着積雪的消融,羅訥言的步子由最初的慌亂變得有序。
紅日升上湛藍的天空,萬點霞光似流火般絢麗。路邊積雪化去,花枝下的枯葉露出凋零的本來面目,羅訥言堅信自己,撫去面上浮土,璞玉總會發光。
往昔看不起父親行醫,自己寧願寒窗苦讀,來博取功名富貴,想法真是淺薄。如今飄零在外,骨肉分離,見多了人情冷暖,才明白功名富貴都如煙雲,唯有生命最爲珍貴。
父輩傳下的醫術,不應由他手上失傳,而是更應發揚光大,羅訥言挺直了方纔因爲害怕而微微彎着的脊背,隨在內侍身後,坦蕩蕩地前行。
壽康宮內燃着地龍,又燒着暖爐,檀香一薰,面對一殿裡珠圍翠繞的宮中貴人,一路行來的羅訥言緊張得渾身冒了汗。
喬浣霞已被扶回寢宮更衣,等着他來診脈,羅訥言由內侍領着,帶到楚皇后面前。
鳳儀天成,楚皇后縱然只是凝神端坐,上位者不自覺帶着睥睨的威儀還是無處不在,壓得羅訥言擡不起頭來。
羅訥言的衣物早已典當殆盡,入了夏府之後新做過兩件棉袍,今日爲了進宮,換了一件青色暗紋直裰,頭戴青布方布,簡樸裡不失周正。
楚皇后細看來人,鼻直口方,雙目坦蕩,該是行爲端正之人。
初次入宮見了貴人,雖然膽怯,卻是即不魅上又不失禮,到也有些教養,吩咐平身,細問了他的醫術來自家傳,便請白嬤嬤帶他去瞧母后的脈像。
慕容薇有心跟進寢宮,又知道不妥,她心裡着急,索性叫紅豆挪了繡墩,坐在了老太君身旁。
瞧着小丫頭面上不顯山露水,手中絲帕卻揉來搓去,似要攪爛一般,老太君還是知道慕容薇沉不住氣,輕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楚皇后心裡也不踏實,她不自覺喚了早年的稱呼,詢問老太君:“莫姨是從哪裡尋得此人?”
如同自己當日問慕容薇同樣的問題,老太君也知道楚皇后必有一問,隱去慕容薇託付夏鈺之的一段,將五城兵馬司如何巡城、羅訥言如何落魄、如何被帶到夏府,又如何治好了二夫人孃家姐姐的事,統統說了一遍。
“再也想不到,幾塊豆腐可以治病,那兩日心眉的姐姐只是不好,急得她一時求方問藥,一時又去廟裡燒香,如今好了,高興得了不得。”老太君將這一節說完,孟昭儀等人已暗暗稱奇。
一件事不足爲奇,單憑這點不足以令老太君舉薦,楚皇后將信將疑,又探身問道:“老太君覺得神奇,必然又曾試過他的醫術?”
莫浣蓮一面點頭一面指着自己的膝蓋:“叫他治了我右腿的傷寒,如今每日施針,拿鮮姜配了幾味藥材搗碎,敷了幾次着實見效。”
莫浣蓮早年間上過沙場,右腿受過敵人的箭傷,治不及時又受了凍,是多年的老毛病。這些年雖然時時調理,始終無法根治,只能靠養,卻沒有多少效果。
楚皇后聽得眼前一亮,寬大的衣袖撫過前襟,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胸膛,語氣裡隱隱透出急切:“老太君不是誆我?”
莫浣蓮到笑了,拍着自己的膝蓋給她瞧:“瑤光,你如今是皇后娘娘,難道我非要倚老賣老,偏給自己找個欺君之罪?”
一句話將徐、孟二位昭儀都逗得面上帶笑,孟昭儀撫窗叨唸、徐昭儀在心裡默唸佛號,兩人隱隱企盼,來人真能將太后娘娘治好。
莫浣蓮再給楚皇后吃粒定心丸:“不獨是我,我家老爺的偏頭疼,吃了幾日羅大夫開的藥膳,說是這兩日緩解了不少。”
羅訥言箭走偏鋒,開藥與別的大夫不同。莫浣蓮真正是小心試過,纔有信心把人薦到喬浣霞面前。
能說出口的幾例,都說給楚皇后聽,添她的信心。說不出口的其實更有幾樁,便是羅訥言在給自己與丈夫瞧病之前,老太君已先吩咐從府裡尋了幾個生病的下人,試過他的身手。
新蒸的栗子糕軟糯甘甜,是莫浣蓮的最愛。楚皇后心下歡喜,接了宮人捧上的碟子,奉到老太君面前,慕容薇乖巧,趕緊立起來替老太君添茶。
母女二人殷勤,莫浣蓮心裡欣慰,洋洋灑灑說了半日,也有些口乾。她拈起一片糕品嚐,再喝茶潤嗓,微笑地望着楚皇后:“還有一例,便是萬年橋下那店家的傻孫子。”
“莫姨,別賣關子,那家的孫子又是怎麼回事?”楚皇后頭擡得急,帶動發上金鳳釵垂下的流蘇微微晃動,再也顧不得禮儀,只緊緊抓住了莫浣蓮的手。
莫浣蓮疼惜地望她一眼,哪肯讓她着急,放下杯子娓娓道來:“那家的孫子幾年前受了驚嚇,有些癡癡呆呆,羅訥言爲謝那店家收留之恩,特意回去給他瞧病,不過三五日的時間,已然有些起色。”
“果真如此?”楚皇后又驚又喜,雙眸如星辰璀璨,蓋過眉心一點硃砂紅的花鈿。
慕容薇亦是心緒大定,她前行一步,殷切地望着老太君,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偏偏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滿眼的期盼,化做這一刻短暫又漫長的等待,她也如母后,只是顫抖着抓住了老太君的衣袖。
一時寂寂,無人言語,只將目光投向寢殿的內門,期待着白嬤嬤將人領回。
中醫講究望聞問切,問是問不得,羅訥言細細爲喬浣霞把了脈,再觀她的神態面色,仔細推敲,心中基本有了推斷,又由白嬤嬤領回前面,向楚皇后回話。
“太后娘娘的病,你可有把握?”曙光在前,楚瑤光端莊地坐着,唯有籠在袖中的雙手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