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薇覆手而立,語音清晰乾脆。
她對喬浣霞說道:“這是七年前障日城一戰的佈防圖,是皇祖母你親手畫給皇祖父的,皇祖父因此殞命,皇祖母你明明知道卻總是一再逃避,讓大家不敢提起。”
眼中隱隱有熱淚,慕容薇一忍再忍,一口氣將話說完:“皇祖母,皇祖父臨終是怎樣託付於您,您又是如何答應了皇祖父的囑託,這一切您都不想承認嗎?如今龍虎大將軍蘇睿已逝,戰亂依舊四起,您依舊要選擇逃避嗎?”
慕容薇直視着喬浣霞,言語鏗鏘間說的沒有半點猶豫。
“大公主,不要再說了,”白嬤嬤臉上已然有了怒氣,若不是礙於身份,她都想上去拼命。”
喬浣霞良久靜默,然後哎呀一聲,熱淚涔涔而下,她一手支着書案,身子軟軟滑下來,恍然間喚了一聲“天舒”,竟然暈了過去,暮容薇與老太君一左一右扶住了她,慌得衆人手忙腳亂。
白嬤嬤不待主子吩咐已然傳了太醫。她沒喚這幾日替皇太后診病的羅訥言,而是要人去喚太醫院當職的大夫。
臨近年關,楚皇后正在自己宮內忙得不可開交,聽聞壽康宮出了事,急得火燒火燎。來不及更衣,披了件鬥蓬就帶着半夏來了壽康宮,正瞧見母后在書案前暈過去。
楚皇后又急又怒,先命人扶着母后躺到羅漢牀上。她滿面怒色,一隻手向自己的女兒高高揚起卻又捨不得,只好硬生生收住,咬牙道:“稍後再罰你。
老太君守着喬浣霞,搭上她的手腕試着脈象,沉聲道:“都沉住氣,太醫瞧了再說,去把羅訥言也叫來。”
壽康宮內今日又是太醫院的崔院判坐鎮,聽到傳喚叫苦不迭,不敢耽擱,不過盞茶的功夫就趕了過來,先替喬浣霞把脈。
崔院判把着脈,那平穩舒緩的脈象與這些年明顯不同,他心裡陡然一驚,想不到新來的小子真有本事,短短几日便有這這樣的起色。
即驚又妒,更怕太醫院這些年的糊弄被戳穿,崔院判心裡七上八下。
楚皇后見他診了右手又換左手,先急急問道:“太后娘娘怎麼樣?”
“回皇后娘娘,太后她老人家沒有大礙,只是一時急火攻心,容臣開幾付安神的藥吃吃。”
崔院判說得吞吞吐吐。老太君已吩咐喚了羅訥言前來,他亂說一氣必然過不了羅訥言這一關。深恨這小子無事生非,攪出這些花樣,又怨慕容薇選在今日刺激皇太后,弄得他措手不及。
崔院判臉色千變萬化,便有些精彩,都落在老太君眼裡。
太后的脈像沒有大問題,崔院判更不想得罪慕容薇,便想照着以往,開了幾付溫補的藥不關疼癢,他將方子給楚皇后瞧過,便想親自下去抓藥。
“慢着,等羅訥言診過再說”,老太君臉色肅穆,往崔院判身上一瞟。上過戰場的人,臉色端肅,明明沒有任何表情,崔院判卻覺得冷如冰霜,如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渾身上下溼得透透。
羅訥言得了宣詔,進得殿來,顧不上向衆人行禮,先去給皇太后診脈,又瞧了崔院判的藥方,認真說道:“小民以爲不妥。”
這幾日一直用着清火解熱的藥物,剛見到效果,崔院判的方子又換了溫補。
一時急火攻心,這才暈了過去,並不是大礙。羅訥言委實不明白太醫院究竟如何瞧病,竟開出這樣的方子。
羅訥言取出銀針,緩緩施展,導引着氣血歸入經脈,最後紮在人中穴上,喚醒了喬浣霞。
喬浣霞悠悠醒轉,卻依舊滿目迷茫。
她推開眼前的楚皇后,抖着手去抓慕容薇:“障日城佈防圖是什麼?你又怎麼會知道?你皇祖父在哪裡?”她越說越大聲,到最後都有些歇斯底里。
慕容薇緩緩說道:“障日城是皇祖父兵敗之處,佈防圖是皇祖母親手所制,皇祖母你明明記得,就是不想承認。”
撲的一聲,喬浣霞一口鮮血噴出,染在前襟上。
似是穿透重重迷霧,她的雙目愈來愈清亮,往事紛紛如落雪撲天蓋地,一點一點觸動記憶的軌跡。
多少年的時光如水,本是悠長而緩慢地在面前伸展,卻忽然被一把血淋淋地撕開,喬浣霞大叫一聲:“我不想承認?”
前襟上星星點點,褐紅如花,塵封的記憶撲面,帶着呼嘯的冷意來得措不及防。
年少的青蔥歲月,他與她執手相看庭前落花,他與她策馬揚鞭遠走天涯,他與她一起打下錦繡河山,與他琴瑟和鳴又與他陰陽相隔。
兩行清淚潸然而下,與前襟的鮮血混在一起。
“羅訥言,快給太后娘娘施針,快瞧瞧太后娘娘怎麼樣了。阿薇,你越發大膽了,給我退下”,楚瑤光扶住母親,急得瑟瑟發抖,大聲斥責着女兒。
楚皇后淡汝的臉冷若冰霜,端肅凝滯,沉得能擰出水來。
“母后稍待”,慕容薇脊背上層層汗意,小衫早已溼透,心知成敗在此一舉,她沉聲問道:“羅訥言,再給太后娘娘診脈。”
羅訥言卻是滿臉欣喜之色,他不待兩人吩咐,已然將手指搭在喬浣霞的腕上,聽了兩人的吩咐,開口說道:“皇后娘娘、大公主,太后娘娘脈相跳動有力,並無虛浮之症,方纔因禍得福,一口淤血吐淨,只需吃些去火的藥物。依小民之見,溫補之物並不對症,萬萬不能再吃。”
楚皇后經的多,只是方纔叫母后一口血嚇得不輕,回過神來略略一想便就明白,吐出淤血,母后方纔的眼光才能那樣清明,羅訥言的診斷並沒有錯誤。
老太君正扶着喬浣霞,低聲安慰,喬浣霞目中不斷涌出淚水,似要將這些年該流的眼淚都流乾。
望望母后,再望望臉色變化多端的崔院判,楚皇后還有什麼不明白。
崔院判心裡正在打鼓,宮裡給每位貴人請平安脈都有記錄,何況是太后娘娘積年的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