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與鼓樂之聲不絕,伴隨着又一陣鞭炮的霹靂之聲不絕,花轎被穩穩擡起,一路歡天喜地出了桑榆衚衕,來到大街之上。
雖瞧不見外頭的盛況,陳芝華聽得前頭不斷傳來的叮噹之聲,還有道路兩旁的歡笑熱鬧聲,便曉得是夏鈺之手底下的人在一路灑錢,買個路路平安。
陳芝華脣角不由輕輕彎了起來,從蒙着的蓋頭底下瞅着緊握在手裡的蘋果,她將它輕輕貼臉頰,又端正地擺回到自己膝上。
兩家閣老府聯姻,夏鈺之大手灑錢、陳芝華十里紅妝的盛景,即便過去了許多年,依然爲姑蘇皇城的人津津樂道。
許是因着一直被陳芝華握在掌心的蘋果留住了安康,又許是夏鈺之灑下的銅錢買來了路通。此後的幾十年,夏鈺之雖然幾度征戰,身上功勞赫赫,卻再也毫髮無傷,沒有令陳芝華牽腸掛肚。
而瑞芝院中花影扶疏,兩人之間伉儷情深,數十年恩愛如一日的佳話,伴隨着姑蘇皇城的花開花落,也成就了一段繁華的盛景。
多年之後,已然白髮蒼蒼的陳芝華瞅着最心愛的孫子娶親,瞧着嬌豔豔的新娘子來給自己磕頭,她含笑將一隻早就準備好的琉璃蘋果遞到新娘子的手心,認真囑咐道:“果報平安,你一定要牢牢握住。”
時序依然轉回眼前,慕容薇雖然跟着忙碌了一天,卻比在場的任何人都開心快樂。前世的這個時候夏鈺之並未娶親,他孑然一身,在幾年後抗擊蘇暮寒的遊鬥中舍卻了生命。
二表姐與姑姑一家都在淮州,姑父與兩位表兄率領着歷山書院的書生們揭竿而起的時候,姑姑與這幾位表姐何去何從,慕容薇沒有絲毫印象。
可以想見的是,前世這個時候,宮內已然開始風雨飄搖,夏家與陳家都沒有喜事,整個姑蘇皇城亦是一片暮氣沉沉。
直瞧着陳芝華禮成之後回到瑞芝院,夏鈺之在前頭宴客,留了夏蘭馨陪着她說話,慕容薇才與沈氏夫人等告辭,與妹妹和湯伽兒一同回宮向楚皇后覆命。
喜宴上用得不多,慕容薇有些飢腸轆轆。羅嬤嬤已然預備了冰糖薏仁粥,並一碟六隻蝦仁雞蛋木耳餡子的蒸餃,擺在她面前的炕桌上。
身上還沾了些彩紙的碎屑,想是衆人往一對新人身上灑花的時候,她也沾了喜氣,慕容薇便先去沐浴更衣。
換了件淺金色芝蘭芬芳的寢衣,這才靠在大迎枕上鬆乏着有些勞累的雙腳。慕容薇邊喝着薏仁粥便與羅嬤嬤聊着今日的盛況,顯得興致盎然。
今日輪着紅豆值夜,紅豆輕手輕腳服侍着她用完膳,再收拾了杯碟,又重新端了盞牛乳進來。瞧瞧四周再無旁人,這才輕輕說道:“公主,奴婢今日又去了一趟望月小築,總算有些收穫。”
如今宮裡沒有千禧教的人做內應,白百合花再也不上璨薇宮的窗臺。紅豆頭前第一次仿着流蘇的筆跡往外頭傳信,等待千禧教迴應的這段時間,她與慕容薇都是一種煎熬。
遲遲等不來外頭的消息,流蘇又死咬着不肯開口,也不曉得這法子可行不可行,慕容薇與紅豆一籌莫展。
兩人頗有些守株待兔的意味,紅豆依着慕容薇的吩咐,每隔幾日便去望月小築的暗河附近轉悠,瞧瞧有沒有順着宮外暗河飄進來的竹筒。
今日午間寂靜,紅豆又坐不住,她再次走到望月小築,總算看到了希望。
一截小小的竹筒半掩半露,被暗河衝到樹根底部,露出一抹青碧的翠色。在草叢掩映之中,極不引人注目。
紅豆喜出望外,她拿紗網輕巧地將竹筒打撈起來,又藏在袖子裡,這才提起裙裾翩然回宮,單等着慕容薇歸來時呈到她的面前。
其實,回信遲遲不至,並非是千禧教的人故意拖延。
伴隨着梅右使與護法大人在宮內的落網,整個姑蘇皇城的千禧教已然被潛龍衛血洗,裡外幾處分舵都被連根拔起。
僅有的幾條漏網之魚並不敢輕易行動,他們接到紅豆假託流蘇之名傳出的消息,並不敢立時回覆,而是暗中觀察了許久,宮中是否風平浪靜。
以飛鴿傳書請得教主的首肯,不能斷掉這唯一一條與宮內聯繫的音信,一名在姑蘇皇城暫掌教內職務的執事才寥寥數語寫了回信。
他說到江陰失事,如今大家都依着教主吩咐避去靖唐關。主子自然安然無恙,與教主正在圖謀大計云云,請流蘇在宮內稍安勿躁。
當日那道撤去靖唐關的指示,連同整個線路,已然傳達到千禧教中每一個子弟,那個執事再想不到就此便被人騙取了如此重要的消息。
三月間的暮春之夜,窗外已有蟲聲吟吟,慕容薇接過被臘封得好好的竹筒,拿小刀輕輕刨開,讀着寫有蘇暮寒蹤跡的油紙信,臉上露出清淺的笑容。
紅豆辦事雷厲風行,不過幾息片刻,她已然寫好了回信。
依舊假託流蘇之名,裡頭婉轉表達了自己的謝意,還有對蘇暮寒的絲絲離別之情。她將回信亦交到慕容薇手上,等着她過目之後再悄悄送入暗河。
除卻流蘇眼大心大,爲了富貴榮華不擇手段,羅嬤嬤一手調教出來的這幾個丫頭都堪大用。瞧着紅豆不用自己指點,便將一切都理得清楚明白,慕容薇脣邊露出讚許的笑意。
拿荷包賞了紅豆,吩咐她便這樣把回信放入暗河,慕容薇再將那得之不易的竹筒握在手裡,重新細讀了一遍上頭的消息。
若不是礙着夏鈺之今日花燭喜期,慕容薇真想立時傳他入宮,一刻也不耽誤。
想着表姐與夏鈺之這份幸福得之不易,慕容薇又怎會選在此時做惡人。想找夏鈺之,勢必要等到陳芝華三朝回門之後。
瞅瞅時辰不早,慕容薇將去向皇祖母請教的心思也暫且收起,她重新瞅着油紙上的字跡,自己慢慢理順着思緒。
雖則闔着眼睛假寐,慕容薇的思緒卻一直繚繞在整個大周當年的輿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