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父親春闈二甲十三歲,今生,是第十六名,沒有上一世的成績好。
是不是因爲這一世王映雪的事牽扯到了他更多的精力呢?
竇昭胡亂猜想。
二太夫人卻很遺憾。
她對竇世橫道:“萬元的運氣真好!如果你今年也去參加春闈,說不定也是能金榜提名。”
自從出了王映雪的事之後,竇世英在竇家人的眼裡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無能之輩。他雖然考中了進士,擢選了庶吉士,但二太夫人還是覺得他靠的是運氣而不是才學。
有這種想法的,竇家並不只是二太夫人一個人。
竇世橫不免有些惱怒,道:“萬元讀書向來聰明,只是沒有像別人那樣讀死書,死讀書。誰靠着運氣考過了會試、殿試又選了庶吉士的?”
二太夫人默然,但心中卻始終不以爲然。
竇鐸則是喜出望外。
他將喜報張帖在了自家的大門上,享受着行人仰視的得意與自豪的同時,寫了封信給王行宜報喜。
王行宜的日子過得有些苦悶。
去冬今春,他先後幾次擊退了蒙古人的進犯,在西北,威望一時無二,房師也很高興,皇上甚至提出讓他任陝西巡撫,可不知道爲什麼,這件事就這樣擱置下來。
他懷疑是因爲上次竇世樞回鄉的事讓房師覺得他還不夠沉穩,還需要磨練兩年。
王知柄呶嘟道:“早知道這樣,當時您就應該趕往京都跟曾大人解釋一番的。”
“事實俱在。一解釋,我們就落了下乘。還不如就這樣,讓大家都知道我王行宜磊落坦誠,敢做改當。”
話雖如此。他還是寫信給自己在京都最好的朋友,也是曾貽芬女婿的翰林院侍講郭顏:“……家貧至如此,女兒失足。每每想起,泣不成聲。萬幸歸於北樓竇氏七子,嫡妻病逝後,有意將女兒扶正,我雖覺不妥,但想起女兒受我不教之苦,縱是苦膽。我亦飲之。”
現在看來,這封信雖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並不是很明顯。
想到這些,王行宜不由背手在屋裡走了兩圈,吩咐兒子:“就把日子就定在這個月吧!”
扶正和娶親不同。不用採徵納名,也不用下聘訂期,在家裡擺上幾桌酒,請了親戚,讓穿了代表正室的正紅色吉服給來喝酒的親戚敬酒,重新定下名份即可。
王知杓應喏,代父親回了封信,蓋上了王行宜的私章。
竇鐸將日子定在了五月二十二。
竇昭壓根沒準備給王映雪磕頭敬茶喊母親。
她讓妥娘給祖母帶信,說要去看祖母。
祖母那邊遲遲沒給回信。
竇昭手時有銀子。讓妥娘悄悄地僱了輛車:“……讓車伕五月二十二日的卯時在西府後面的巷子口等,那個時候三堂嫂正好帶着東府幫忙的人過去,王映雪的正日子,她不能隨意出門,丁姨奶奶、胡嬤嬤都會出面接待三堂嫂等人,我們就趁着那個機會走。”
妥娘點頭。道:“我幫小姐收拾箱籠。”
“收拾什麼箱籠?”竇昭道,“只貼向帶幾張銀票和幾兩碎銀子就行了。到時候安頓下來再回來搬箱籠也不遲。”
妥娘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竇世英回來了。
給六伯父帶了幾壇董酒,給六伯母帶了幾匣子京式點心,給竇政昌、竇德昌兄弟帶了幾方硯臺,竇昭和竇明則是兩個一模一樣的玩偶。
竇明歡喜得不得了,抱在懷裡不放手。
竇昭覺得這個玩偶還沒有六伯母送給她的精緻,道了聲“多謝”,讓妥娘收了。
長女的懂事卻疏離的樣子,讓竇世英有些難受。
給二太夫人問過安後,他專程來看竇昭。
竇昭正在紀氏的指導下描紅。
見竇世英折了回來,紀氏藉口去給竇世英沏茶,把書房讓給了竇昭父女。
竇昭從書案後面走出來,直直地站在那裡對竇世英道:“二十二日那天,我想去看崔姨奶奶。”
竇世英愣住。
竇昭目不轉睛地望着竇世英的眼睛。
屋子裡靜寂如空。
良久,竇世英聲音有些嘶啞地問女兒:“爲什麼?”
“我不想叫一個姨娘做母親。”竇昭正色地道。
竇世英沉默了半晌,說了句“知道了”,面無表情,看不出情緒。
竇昭沒有琢磨父親的想法。
如果父親同意她去祖母那裡,對她而言,不過是事情變得更簡單了;如果父親不同意,她一樣能達到目的。
就憑祖母給她送的那袋子榆錢芽,她篤定只要她到了田莊,祖母就會收留她。
竇世英神情有些恍惚地回到了家中,高升表情怪異地在門口等他。
“七爺!”高升上前給竇世英行着禮,低聲道,“崔姨奶奶剛纔差人來報信,說她病了,想讓四小姐去田莊陪陪她。”
竇世英非常意外,忙道:“送信的人呢?”聲音緊繃,顯得有些慌張。
“我留了他在廚房裡吃飯。”高升道,“老太爺,沒有答應。”
竇世英“嗯”了一聲,匆匆去了廚房。
昏暗的廚房裡,崔大正捧着碗呼拉拉地吃着麪條。
他是崔氏的大侄兒,今年歲滿二十歲。
“七爺,”他丟下了碗筷站了起來,神色比較拘謹,喃喃地道,“崔姨奶奶說,要是遇到了七爺,就跟你說一聲,她沒什麼事,就是想把四小姐接過去住幾天。”然後強調,“住幾在就送回來!”
在竇世英的心目中,崔姨娘是個非常好強的人。自從父親把她送到了田莊,她就再也沒有主動和竇家說過一句話。更不要說插手竇家的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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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強壓下心中的困惑,對崔大道:“那好,你今天晚就在這裡歇了,明天一早護送四小姐去田莊。”
崔大“哎”了一聲。咧了嘴笑,笑容憨厚。
眼睛好像被刺痛了般,竇世英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
他去見了竇鐸。
竇鐸正興高采烈地擺弄着一盆文竹。看見竇世英,他放手中的噴壺,笑容更盛了:“見過你二伯母了?”
“見過了。”竇世英道,“我還碰到了崔大。”
竇鐸的笑容僵在臉上。
“我讓他住下了,”竇世英像沒有看見一樣,語氣依舊溫和地道,“明天一早護送壽姑去田莊。”
“咚”地一聲。噴盆被擲在了小几上,水濺得四處都是,有幾滴落在了竇世英的衣角,他毫不在意,道:“爹爹。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我只請了十天的假,爲了趕路,有兩天都沒有閤眼了,我先去睡了。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吧!”彎腰行禮,退了下去。
竇鐸望着兒子遠去的背影,半天也沒有回過神來。
竇昭知道祖母“病”了,心裡很愧疚。
她知道,如果祖母真的病了,父親的表情不會這樣輕鬆。祖母完全是爲了她才裝的病。
竇昭給菩薩上了三炷香。求菩薩保佑祖母長命百歲。
竇世英聽着女兒的喃喃自語,很是震驚,半晌才道:“你,你是不是……”
望着女兒稚嫩的臉龐,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問好。
王映雪一旦成了她的繼母,就會佔了大義。她若是繼續裝聾作啞,只會被王映雪擺佈。
竇昭決定慢慢地露點鋒芒,逼迫王映雪對她的事退避三舍。
所以見竇世英起了疑心,她索性道:“我請崔姨奶奶接我去田莊的。”
竇世英張口結舌。
竇昭懶得理他,指使海棠把她很喜歡的那尊福祿壽喜的瓷像裝進箱籠。
那瓷像寓意喜慶,顏色豔麗,祖母肯定會喜歡。
她又去看了給祖母的桂圓乾。
個頂個的又大又甜。
竇昭滿意頷首,賞了辦事的小丫鬟幾分碎銀子。
小丫鬟喜出望外,謝了又謝。
竇世英看着眼前這個沉穩大方,淡定從容的女兒的,裡升起股怪異之感。
女兒好像劍蘭,本應養在溫室裡等她慢慢長大。可突然間,她被丟到了一旁,急風驟雨間中,她只好隨着身邊的野草一起在暴風雨中掙扎,並在掙扎很快長高、長大……而自己,就是那場急風驟雨……
“壽姑,”他問竇昭,“你想不想回家?”
他想讓女兒重回溫室。
“不想。”竇昭很乾脆地道,“那個家裡亂七八糟的,看着就讓人心煩,我還不如六伯母、崔姨奶奶兩邊住着。”
竇世英語塞。
父女倆一路無語地到了田莊。
祖母站在路邊翹首以盼。
看見父親,她的眼眶立刻溼潤了。
“聽說你中了進士,”祖母笑道,“你真行!”
父親微微地笑。
祖母低頭和竇昭打着招呼:“壽姑。”那慈愛的表情,陪隨着竇昭度過了無數個漆黑的長夜。
竇昭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籟簌落下。
“崔姨奶奶,”她抱住了祖母,“桂圓乾,很好吃!”
祖母一愣,隨後緊緊地抱住了竇昭。
祖母的田莊,和記憶中的一樣。
綠油油的莊稼,平整的土路,村頭合抱粗的老槐樹樹冠如傘,坐着三三兩兩的婦人,說說笑笑地做着針線活,還有幾個孩子在一旁打鬧。
看見有人進村,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好奇地打量着。
竇昭亦盯着那些人看,想在其中找到一個熟悉的面孔。
不過很可惜,隔得太遠了,這些人看上去都是那麼的陌生。
馬車很快在祖母的青磚瓦房前停了下來。
一個乾淨利索的婦人上前撩了車簾,祖母親自抱着竇昭下了車。
鋪着青石的院子,貼着窗花糊着白紙的窗櫺,還有牲口棚裡安安靜靜地嚼着青草的小馬駒,都是這樣的熟悉,只是牆角少了一株她親手種的李子樹。
姊妹們,在親戚家吃了飯,出來的時候的士收了班,說是快過年了,要提前收班,然後我們一路走回家……
這幾天要走親戚,晚上的更新可能不太準時,向大家請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