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晚間,吃完飯,收拾完桌子,張牧雲就招呼了大家圍坐在這桌案燭火前,宣佈了這件大事。
“我也去我也去!”
一聽說張牧雲要出遠門,去什麼辰州,那小幽蘿立即就興奮起來。這回去衡陽一番遊玩,把她吃得嘴滑,回來已經好幾天了還忘不了那衡陽的小吃和燦爛的燈火。幽蘿踊躍,月嬋和冰颻也道:
“呆在家中憋悶,不如一起去吧。”
“還是我一人去。”
對於三女想法,張牧雲態度甚是堅決。燭光掩映下,他娓娓解釋:
“辰州大王莊的婚事,是我爹孃還在世時給我訂下。無論爲了盡孝還是給那女孩兒一個終身交待,我都得儘早前去,早些了了此事。”
“嗯……”
對張牧雲此言,雖然月嬋和冰颻各有想法,但他這樣看法在當時而言,實在是合情合理,無從置辯。張牧雲又道:
“再加上這回去衡陽你們也看到,女兒家到了青春之年,身大袖長,若是終身始終未定,我恐遲早鬧出事來。俗話說,男子無妻財無主,女子無夫身無主!”
“嗯……”
雖然月嬋和冰颻聽得這些話,沒來由有些不痛快,但按當前禮教風俗,卻也沒法反駁。反而,如果她們反駁了,倒顯得是她們蠻不講理。於是只得耐下心聽他繼續說話:
“既然如此,我還是儘早趕去。雖然相處時日不長,你們未必知道,我張牧雲是一個敢擔當之人。你們就不必去了。不說月嬋和冰颻,若放到外邊也算是美人兒,這事跟着一起去,萬一解釋不清,便平添枝節。幽蘿小妹妹更別去了。說起來,你雖然似在雛齡,但鄰村像你這般大已經許配人家的也不是沒有。而且到了大王莊我也不好介紹你。莫非說你是被一本書吞了,然後被我從深山裡挖出來?”
這一番話,張牧雲說來倒頗有一家之長的威嚴;那三個女娃兒只能呆愣愣地聽着,一直聽到他最後總結:
“就這樣,我和那位王家小姐雖然未必就是這次迎娶,但人情禮儀之事也要花錢。我這回就帶五兩黃金和些銅錢碎銀,一會兒又取十五兩銀子擱在你們身邊。我明天走前會請張青大哥主持,過兩天便尋些匠人將家裡粉刷一新,以防回來時女家一起來人。你們幾個乖乖在家,都是女孩兒,平時便都關了院門,沒事別出去。有匠人在家時,一起相幫照看着就是。我此去辰州來回快則半月,遲則一月,你們要好生看家。”
“不,哥哥我要去!”
月嬋和冰颻還沒醒過神來,那幽蘿聽了已經嚷了起來。她反對道:
“幽蘿已和哥哥立了血誓,我不能離開你的!”
“哈!”
聽得幽蘿之言,張牧雲一笑,不慌不忙地說道:
“沒事的,你乖乖在家。那血誓是說你不能離開我吧?又沒說我不能離開你。好,你乖,就這麼說了,和姐姐一起睡覺去。”
“嗚……好吧。”
幽蘿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就準備回自己臥室小牀,在睡前專心想想這個血誓之事。本來,這血誓乃是她篤定的法術,沒任何疑義。誰是三回兩回被張牧雲這麼一攪和,好像說得也有理,但又不對勁,以致於現在她腦子也變得像一團漿糊,一定得花個專門時間細細琢磨,才能想清血印之誓能效事情。
不過,正當這幾個女孩兒各懷心事準備起身各自回屋時,那也正站起的張牧雲卻忽然僵住身形。
“唰”
張牧雲雙耳輕微一動,只覺得這夜深人靜之時,忽然屋外好像有什麼人迅速跑過。他張牧雲自得了化作腰帶的輪迴之書每天養護,最近又修習『天人五召』天書中無上神法,包括聽覺在內的五感已變得十分敏銳。於是,此時那幾個各懷絕技的女孩兒還沒怎麼察覺,他卻猛然於冥冥之中聽到一縷細微至極的破空之聲,極像有什麼鳥雀生靈之物在院裡飛躥而去。
“誰!”
電光石火間判斷出剛纔自己並沒聽錯,張牧雲剛剛僵住的身形頓時活動。剎那間他整個人就好像一隻靈活的猿猴,“噌”一下猛然躥起,閃電般掀開門板轉眼便破門出去!等躥到院裡,他定睛一看,卻見得近處小院中月色遍地,幽華如水,遠方夜靄中似有一個淡影飛逝,定定神仔細看看,卻又似乎沒有。
“罷了,也許是自己眼花,便這般疑神疑鬼。”
尋不到什麼蹤跡,張牧雲在屋外又轉了幾圈,甚至出了院門繞着籬笆牆走了一遍,細細察看了北面的溪山和西邊的荒野,最後還是一無所獲,只好又回到屋裡。
等到了屋中:
“洗洗睡吧!”
他道。
閒言少敘。到了第二天,一早張牧雲就安排好各項事情,然後便揹着褡褳和行囊上路去也!
張牧雲要去的辰州,正在洞庭湖的西北,沅水的中游。和他們前些天曾到過的湘江相比,這辰州城邊的沅水源頭更遠。沅水,又名沅江,一直可以溯源到雲貴高原的龍頭江。龍頭江自天南雲貴高原的雲霧山上奔流而下,高山雪水沖流而成的江河自高原一路奔來,到得洞庭湖南之界便稱爲沅水。此後沅水蜿蜒奔流近兩千多裡,繞過洞庭湖,便流至洞庭湖西北的羣山裡。
就在此處,當奔流於青山之間的沅水到得一處,其南有雪峰山脈,其北有武陵山脈,這沅江的水勢便略趨平緩。幾千年來,它便在此地衝刷出一片肥沃的平原。此行張牧雲要去談婚論嫁的辰州城,就建立在大山間這片難得的平原上。因爲此地北邊就是武陵山脈,城池縣域又橫跨沅水南北兩岸,因此辰州也常常被稱作“沅陵”。
沅陵辰州夾山跨水,物產豐富暫且不論,因爲某種程度與外界隔絕,交通頗爲阻塞,這民風便甚是奇特。就如之前張牧雲遇見幽蘿小妹妹時疑心的那樣,這辰州最出名的就是符咒師和符咒術。在辰州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衙門官府,這符咒之術已經深入人心。
除了有些神神鬼鬼的符咒,辰州這不大的縣城境內又有“範姚王陳”四大姓。四大姓每姓最有勢力的家族,合起來又稱“辰州四家”。這範姚王陳辰州四家雖然只是不過是四個人丁稍微興旺點的家族而已,其zhan有的土地卻整整佔了辰州境內七成的土地!
而此行張牧雲來辰州談婚論嫁,按理說該諸事篤定。誰知卻因爲父母早死,對方又是遠遊而來和父親投契的文士,當初便萍水相逢,說得不好聽便有些草率,因此饒是這回張牧雲跟村裡老人反覆打聽,再加上那張不知研習了多少回的泛黃婚書,到此時卻也對自己的婚事只知道一鱗半爪。現在張牧雲只得知,自己將來的妻子出於王家,閨名叫玉娥,住在辰州城北的大王莊,家中頗爲富有。
“難道我將來的老婆,就是張氏玉娥了?別人該稱呼她張王氏?”
一路這般胡思亂想着,張牧雲跋山涉水,風餐露宿,沿路打聽着朝辰州前行。
湘西的辰州離張牧雲家幾有千里,而那時候洞庭湖西的交通又甚是不便,這行程便顯得有些緩慢。說起此時的交通不便到何種程度,最突出的例子便是有時兩個村鎮間只不過隔了一條大河,河兩岸居民的便老死不相往來。一河之隔,兩岸鄉音迥異,而有些老人甚至一輩子直到死都沒去過河那邊雞犬相聞、炊煙相望的村子裡。這種情況下,饒是張牧雲捨得花錢僱車坐船,這一路卻還是一截截斷斷續續走着,直走了四五天,卻還沒離開這洞庭湖流域,依舊在那浩淼無垠的煙波岸邊一路前行。
前路漫漫,江湖無涯,這羅州張家村出身的牧雲小哥,一路飢餐渴飲緊趕慢趕之時,那心中即便談不上滿懷對將來婚事的幸福熱望,卻也是滿心想着男兒應負的責任。自幼混濁於鄉野市井,卻實有一顆純淨樸實的心靈;這個張姓鄉村少年一邊看着沿路風景一邊忙着趕路時,並沒意識到,從自己這一回一離鄉土,此後的人生竟會發生怎樣的劇變。
而這些天裡,千里之外,辰州城北,在那座佔地數百畝的大莊園裡,那些婆娑於亭臺軒榭間的花樹枝頭,大多是新芽綻綠,蓓蕾初開,報得幾分春的消息。大約就在張牧雲離家遠行的第三天上午,在這座氣派不凡的大莊園裡,一處花苑之中正有一位姿容豔麗的華服女子,正立在花園中一棵桃花大樹前,仰面望着枝頭那些已經盛開的五色花朵,悠然出神。
現在嚴冬剛過,還是料峭春寒,很顯然這麗服女子觀賞的五色桃株乃是難得一見的珍品;現在才吹得幾縷春風?便迫不及待地盛開矣。
養在深閨的賞花女子,看着眼前這蓬勃怒放的燦爛桃花,臉上卻有些傷春悲秋的悵然神情。深閨花叢裡的女孩兒也許旁人不知道她的閨名,但此時那個正在路上和馬車伕討價還價的少年一定知道。此女正是他張牧雲自幼訂下的親事女方,辰州大王莊的小姐王玉娥。
這王玉娥,望着那些爛漫盛開的桃花,佇立移時,有些傷春出神,忽然又不知道想到什麼,便幽幽地嘆了口氣,轉了身子,準備回自己的繡樓閨房中休憩。
誰知就在這時,譁然一聲,不知從哪裡飛來一隻細彩流蘇的香木佩,貫以相思子,綴以同心結,無巧不巧正打到王玉娥身正後剛剛賞看的五色桃枝上。這一下,小姐鬢鬟上方頓時花片亂舞,那個裝飾華麗的香木佩雜花而墜,正中在玉娥左邊香肩。
“誰?”
遭此變故,王玉娥一驚,也來不及細看中肩落地的香木佩,便有些驚惶地四下張望,聲音顫抖地叱問是誰。
正目光流盼間,忽然便聽得東牆頭有人說話:
“姐姐,是我。”
“幾番被姐姐哄過,今日不如請以裙帶將小生縊死花前,強如死相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