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之上是綿延不絕的大山,黑黑的大山再往上看,便是那一眼望不到頭的夜空。今夜的星空依舊燦爛,只是月亮不知道躲哪裡去了,大地籠罩在一片暗黑色的光芒之下,邪邪地透着一股殺氣。我們五個人馬不停蹄地朝深山裡趕,這太平靜的城市讓我覺得不安,我們得儘快離開這裡,待回到大山裡再作計較。
扎噶瑪山的山尾矗立着遵義市的屏風——雲頂山。山體像偉岸的父親一般,遮擋着往來襲擊的狂風和沙塵暴,在離雲頂山不遠的地方,是偌大的“蠻荒大沙漠”。那裡幾乎沒有生命,熾熱的陽光整日整日地烤着大地,若不是這偉岸的雲頂山,那沙漠怕是早已席捲了這裡。我正胡亂想着,忽聽宋天大叫一聲,“唰”地拉槍上栓。
“誰?出來!”宋天等人端着槍圍着我逼向一叢暗黑色的草地。這裡離雲頂山的山腳大概還有四五千米,若是在這裡遇上四大門派的爪牙,我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地上多半是些荊刺和矮樹從,人若是貓在後面,根本就瞧不見。
“別,別開槍!”一個聲音哆嗦着說,顫顫悠悠地從矮樹叢裡站了起來,居然笑道:“是我,我就知道你們回來這裡。”
一直藉着星光趕路的我們並沒有打開手裡的探照燈,此時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唰”地打開那白素的光芒,一下子射住矮樹叢中嬉笑的老者。我只看了一眼,便認出來,那人便是當日在沙河掃地的老頭兒。尋覓了這麼長時間,這老者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我滿腦子的問號。
“你是誰啊?”宋天愣道,瞪大眼睛盯住他。
“你不認識我,但你們的少主一定認識。”那老者哈哈大笑着,回過頭來,朝我笑道:“你說是吧?少主。”
這老者的笑聲邪邪的,感覺怪怪的,我道:“原來是您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我找尋您多時了。”
“我知道你會找我,既然不守信時。我又何必等你?”老者的話咄咄逼人。
“那天,我……”怎麼解釋呢?說那女人騷擾我?還是說點別的藉口?都不合適。我輾轉對宋天道:“這便是那日我所說的陳教授啊。”
“原來是您啊?讓我尋得好苦。”宋天驚駭道:“陳教授,這段時間你去那裡了?”
陳教授沒有回答,反問宋天道:“天哥?莫非你就是當年威震西南的宋天霸?”
宋天木愣地盯着陳教授,這事兒愈說愈玄乎了,怎的他就知道得如此清楚?我道:“莫非陳教授對子傑組的內部摸索得一清二楚?高人啊。”
“狗屁高人!”陳教授唾了一口沫,自嘲道:“連強哥的去向下落我都不曾探尋得到,何來高人之言?”陳教授癱坐下來,嘆道:“唉,造化弄人啊?幾十年了,我連強哥到底是死是活都不曾得知?”
我見他如此動情這般,心裡琢磨道:這事兒有戲!
我走過去,扶起地上的陳教授,婉言道:“陳老爺子啊,人死不能復生?節哀吧,況我這個兒子都不再悲泣了,您老當心身子骨纔是啊。”
“死了?”陳教授瞪大眼睛盯住我,問道:“你見過老爺子的屍骨?”
我搖搖頭嘆道:“家父也不知是何緣故,這麼多年的苦尋,還是不知道他的下落啊。更別說金身了?”
“那就是沒死,一天不見着強哥的屍骨,我就一天不相信他老人家真的死了!”陳教授咄咄逼人的語氣道。
是啊,我憑什麼放棄,一個外人都沒放棄,我作爲他的兒子,我怎能說放棄就放棄。日不落的詛咒,活不過四十歲的賭咒,彷彿真的應驗在我的身邊。我的母親去了,父親去了,傑叔去了,下一個從日不落出來的人,便是我了,我離四十尚遠,但在這有限的幾十年裡我找尋不出這其中的答案,下一個去的人便是我了。我倒不是怕死,父親花了一生時間來破除這個魔咒,結果還算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父親肯定不甘,我就更加不甘了。
“陳老爺子,那場大火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正聲問陳教授道。
“事到如今,我也只有把我知道的事情全告訴大家了。”陳教授嘆了口氣道:
那場大火直直燒了三天三夜,把南城城郊的大小建築樹木全燒得乾乾淨淨。直至今天,南郊還依稀可見當日殘留下來的灰燼,偶時狂風一卷,南城幾乎都會遭到滅頂之災一般,那黑灰色的灰燼猶如那蝗蟲一般,席捲而來。據我說知,當日那幾千警察和強哥一行就再也沒從那灰燼當中出來,我循跡了無數次,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
當時那場大火吞噬了我們學校,我時任歷史博物系教授,大火瘋狂捲來時,全班四十多個大學生只逃出來3個——葉亮和葉忠兩兄弟,還有一個叫孟狼。後來我們走散了,直到今天,我都沒有他們的下落。望着那滿屋子燒焦的屍體,我傻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不知道那些警察是不是也被燒死了,只是這件事就這麼沉寂下來。當時的市長和執政官員全被換走了,聽說近兩年又全都調回來了。新上任的官員根本不顧當時民衆的死活,就這樣把這件事沉寂下去。死了的人,全部被拖到南郊之上,在那大火留下的灰燼之上,挖了個大坑,把屍骨全丟了下去,就這樣埋了。
“葉亮?”“葉忠?”我和宋天幾乎同時說出口。對於葉亮,我們曾今探尋那座“沙河古墓”的時候患難過,關於葉忠,我只是聽宋天講起過,西涼山人口普查謎案的時候這個一度消失了的主角。而孟狼我就不得知了,但我隱約感覺到,這個人肯定在我的世界出現個。
“怎麼?你們認識?!”陳教授瞪大眼睛望着我們。
“呵呵,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人啊。”我嘆道,如果這麼有緣,那這事果真巧了。
“這三人後面的事我幾乎都靠道聽途說,聽說葉亮這小子出息,跟了位老先生,專門研究他喜歡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他哥倆也走散了,葉忠好像是參軍去了吧。那件事的陰影肯定輻射了衆人,至少我,幾十年來我都難以忘卻。每夜每夜都會被那些燒焦的屍體驚醒,侵蝕着我這顆支離破碎的心。”陳教授緩緩地講着,一雙佈滿血絲的大眼閃爍着,諾諾道:“年輕人,你見過他嗎?”
“是的,葉亮我的確見過。就在R市,沙河附近的那家很出名的‘博物館’,至於叫什麼我一直沒注意看。”我道。
“他好嗎?”陳教授哆嗦着,半天就吐出這麼一句。
我想那傢伙的口氣,道 :“是哩是哩,他好着哩。”我們是一同下沙河古墓裡去的,結果就出來了我一個,我進去了兩次,也不得碰上。還真邪門,這傢伙居然是陳老爺子的學生,早知道,這事兒恐就沒這麼複雜了。
“對哩對哩,葉亮就這口氣。”陳教授眼裡閃着淚花,激動道:“是哩是哩,一定是他哩。”
這語氣和語調,我確定陳教授所說的葉亮跟我見的,一定是同一個人。但我現在卻不能說,悲從中來,我怕陳老爺子萬一支撐不住,那後果就嚴重了。我趕緊調轉話頭,道:“陳老爺子,您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本來想稱呼陳教授的,但總覺得這樣不好。就改叫陳老爺子了,陳教授半晌才支吾地答道:“哦?這個嗎?這個,那個是……這個……”
“您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吧?那晚輩就不問了。”我道。
陳教授木訥地看着我,忽地雙膝齊齊跪下,吱聲道:“少主,我的少主啊。我老陳對不起您啊!”
我有些呆了,先別說他這麼一跪,他的稱呼也足夠讓我震驚的。莫不是這陳教授曾幾何時也是子傑組的門徒?如今也顧不得多想了,趕緊彎腰伸手把陳教授從地上扶將起來,連道:“陳老爺子,您這是做什麼啊?”
陳教授哆嗦着,顫顫悠悠半站立道:“少主,您不知道,第一次見您時,我便感覺您跟強哥很像。”
“這一點我也覺得。”宋天站在一旁道。
我在心裡嘀咕:我是他兒子,這能不像麼?聽陳教授接着說道:“少主,那日我們沙河一別,我就一直暗中跟蹤您。可惜在‘飲食一條街’的時候,我遇見了孟狼。”
“那日那中年人正是孟狼?”我急道,果然,我感覺那人像是註定要在我命運的齒輪中出現一般。
“嗯,那正是孟狼。我不知道他是加入何種教派,但我確定,那日他被追殺,與傳聞中的‘賭命遊戲’有着莫大的關聯。後來我被那些黑道人物控制住,確定那日的追殺果真就是傳聞的‘賭命遊戲’!”陳教授哆嗦着道。
“賭命遊戲?”我嘀咕道:“那日我們一路狂奔,在沙河古墓下孟狼也曾提過一句。可惜他未說完,就被一種神秘的物質吞噬了。”
“什麼?他去了?”陳教授低沉着聲音嗚咽道,內心急劇變化,臉部表情扭曲着。大眼胡亂眨巴着,呆滯地望着天空,嗚嗚道:“老天,爲何又一個先去了?”
我們扶着老爺子,不知道如何安慰是好。只好任憑着他老人家哭了個夠,四周很是寂靜,連蛐蛐的思春聲都清晰可聞。天空還是很黑,黑得像鍋底一般,雖然有幾個星星,但也眨巴着眼睛,像是要睡去。我拍着陳教授的肩膀,安慰道:“陳老爺子,我感覺道。其實他們並沒有死,或許只是到一個我們見不着的異界去了。”
“少主,您指的是‘虛數空間’?”陳教授低沉着聲音,停止了嗚咽,正聲道。
我沉穩地點點頭,低聲道:“嗯。”
“什麼啊?什麼是‘虛數空間’?”宋天一臉的不解,凝望着我們二人道。
我不知道如何給這個七尺壯漢解釋,胡亂道:“那是異界,就像‘日不落’。 他在我們的意識裡,但卻真是存在於某個地方,只是我們未曾發現。”
“您說天堂?就像黔西冷人指的天堂。”宋天木然道:“那裡離‘避風塘’很近的。”
“對頭,對頭。”神算子很久沒有說話了,忽地高興道:“少主,避風塘上方就是‘日不落’了,可惜……”神算子低下頭,其他幾位兄弟道:“我們都沒曾到過那裡。”
“聽說那裡很美好。”張三姐笑着,眼睛望向避風塘的方向,那裡離這裡,遠了去了。不知道隔了多少座大山,但我們的心,依舊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