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茲曼迪斯捧起了面前的笛形酒杯,站起身環顧四周,酒杯隨着目光迎向席位上的所有人,接着揚起下頜,以一種緬懷的語氣感嘆道:
“很多年沒有這樣的會議了啊……首先,感謝各位能在如此混亂的局面下,抽空到這裡來。讓我們爲美尼斯帝國,爲阿圖姆教團,也爲這難得的一刻乾杯!”
“……”
長老們都微微點頭,舉杯淺淺的啜了一口,表達敬意。
大祭司仰起脖子,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蒼老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接着彎下背脊,捧起雙手迎向身側的伊文:
“接下來,讓我們一同拜見阿圖姆神高貴的子孫,美尼斯帝國的太陽王,聖潔的衛教者,伊文陛下。”
“……”
伊文輕輕頜首,保持着面無表情的神色,沒有打他的臉,也沒有附和他。視線環繞了一圈,在自己右側的第三席上,找到了夏莉的身影。
此時少女神官正襟危坐在一名老年女祭司身旁,板着小臉,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看到他望向自己時,那張冰霜面具般的臉頓時解凍,俏皮的吐了吐舌頭,接着像是變臉一樣,瞬間恢復了嚴肅冷漠。
“讚美阿蒙!”
神官長老們同時站起身,手按胸口,低下了頭。。
“客套話就不必多說了。”
某位寒冷而威嚴的聲音從圓桌正北方向傳來:
“我們之所以出現在這裡,只是因爲陛下在這裡,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對我們而言,誰能在教團最危急的時候挺身而出,維護阿圖姆神的尊嚴,誰就值得我們尊重。但是奧茲曼迪斯閣下,你的眼睛裡卻沒有這種尊重,而且,就我所見……陛下並不喜歡你。既然如此,你有什麼資格聲稱自己能夠團結整個教團?”
說話的人,是一名身材高大,魁梧壯實的老年神官,坐在那裡好像一面厚實的牆壁。燈光下,他那雙佈滿神秘符號的蒼老大手不斷變色,細看上去這些充滿力量感的符號竟在扭動,彷彿一條條被困的龍蛇。
“……”
伊文聽到老神官的話之後,心中一動,仔細觀察了一圈,發現在座神官高層當中,至少有一半人臉上都有不滿之色。
看起來,這些參加宴會的人,並不是老狐狸的部下和支持者——也許……只要向他們說明情況,自己就能從這座監獄裡脫身。
想到這裡,伊文的心中火熱了起來,就在他準備掀桌的時候,眼角的餘光恰好掃向奧茲曼迪斯,發現他臉上依舊是一副鎮靜自若的表情,滾燙的血液頓時涼到了冰點。
不對……不對!
這一切太過蹊蹺了,這個老狐狸以我的名義安排了這次晚宴,又將我推上前臺,難道就是爲了讓我當面揭穿他?
肯定不可能!
既然這老傢伙根本不在乎我揭穿他,也就意味着,他壓根不在乎這些高層神官怎麼看自己——這麼說的話,我只是跑出去的誘餌,而魚兒早已上鉤。
怎麼看,都是一副鴻門宴的局面啊。
“……”
伊文迅速扭頭四顧,在殺意的刺激下,他瞳內金色的火焰熊熊如炬,餐廳內的一切事物,從整體到局部,都被分解成了一幅幅縱橫排列的剖析圖。
風吹着長長垂下的白紗簾子,樹影在琉璃窗上搖曳,各種陳設在地板表面留下恆定的陰影——餐廳內所有的一切,表面上都沒有任何違和感。
“陛下?”
神官們被伊文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心生警惕,不由自主地坐直身體,詫異的看着他。
“……”
情景照舊,拼花琉璃窗上樹影搖曳,風吹着白紗簾起落,他靜靜地坐在原地,低頭沉思,彷彿一尊雕塑。
“注意窗外!”
伊文回過頭,瞳孔中彷彿噴吐着金色的火焰。
“陛下您說什麼!?”
剛剛質疑奧茲曼迪斯的老神官猛地沉下面色,一雙大手猛地扣住膝蓋,那受困龍蛇般符文頓時擺脫了桎梏,瞬息遍佈全身,將他包裹的如同一具鐵像。
“……”
大祭司從容不迫的表情驟然一滯,深陷眼窩下的渾濁眼球中射出精光,炯炯有神的注視着少年太陽王。
“我讓你們注意窗外……”
伊文擡起頭,默默挺直了背脊,那雙燃燒火焰的瞳孔裡映出衆人的面容,忽的望向天花板又落向地面:
“還有地板!”
話音一落,在座的神官立即起身離席,如同衆星拱月一般,聚攏在伊文周圍,驚疑不定的目光齊刷刷投向奧茲曼迪斯。起初還有幾分融洽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爭鋒相對,空氣裡火藥味也變得愈發濃烈,似乎隨時可能走火爆炸。
良久的沉默後,由大祭司率先打破了沉默。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啊……”
他幽幽的一聲長嘆,仰起臉,讓自己的面容迎向燈光,蒼老的皺紋在光芒中舒展成了笑容,以一種肯定的口吻讚許道:
“不過短短几分鐘,就被陛下看破了殺局,如果早生一百年,您一定是一代雄主。”
說到這裡,他的語氣驟然一轉,同時將視線投向衆人,眼神彷彿一池死水卻又在水底閃爍着熾熱的光芒:
“可惜的是,時代變了,能夠扭轉這個國家命運的人,只會是我!像你們這種不能適應新世界的老骨頭,時日已經不多了,不如趁着自己還有口氣,將你們的生命託付給我,協助我創造奇蹟!”
“荒謬!”
“奧茲曼迪斯,你怕是瘋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現在外有異世界的強敵,內有鮮血魔女,你卻在這個時候設局殺我們?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還是嫌阿圖姆教團內訌的還不夠激烈?”
這些神官中未必每個人都心向着太陽王,但這一刻屠刀似乎已經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脣亡齒寒也好,兔死狐悲也罷,他們既心情沉重,又惶恐不安,還勃然大怒。
“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
大祭司神色平靜的站在原地,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勢單力孤,卻有一種大局在握的從容:
“你們沒有直面過天外的敵人,對他們一無所知,根本不知道這些傢伙擁有多麼強大的力量——那是一種我們無論如何也無法追平的力量。除非以無限的時間爲基礎,才能將這近乎爲零的概率放大到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