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天體內部,死亡堡壘。
龐大的堡壘終年籠罩在一團模糊的冷光中,天花板上懸掛着骷髏頭組成的燈飾,照亮下方空寂的骸骨地板上;折回盤旋幽暗的通道倒影出一根根白骨壘起的死亡之柱,向上面支撐起重重骸骨堆疊形成的圓拱穹頂。
通道左右排列着如同雕塑般佇立的陰影騎士,沉默的握着佩劍,身體伴隨冷光的浮動時隱時現,無形之中帶來了龐大的威懾力。
最頂層的房間內,艾露蘿梅跪坐在地板上,目光空洞的望着地板,看着一排排聖書體的字符;在表現的配合陰影生物之後,她被轉而關押到了這裡,算是擁有了一片私人空間。
不過這片到處堆滿了人骨裝飾的私人空間實在過於壓抑,讓人的心情好轉不起來。看着遍地的骸骨,艾露蘿梅情緒十分低落,全是靠着伊文的鼓勵纔沒有崩潰;
地板上密密麻麻的聖書體,就是伊文借光之王之口唸誦的詩歌,她把那些詩歌全部刻了下來,一遍遍的默讀着。在這個宛若地獄的環境裡,艾露蘿梅只有看到這些詩歌,才能覺得自己還是個活着的人。
咔嚓——!
就在她默唸那首《美尼斯的女兒》時,門口的骸骨大門突然洞開,兩名移動的騎士甲冑走了進來;左側的陰影騎士走向艾露蘿梅,相距一尺左右的時候停下腳步,空蕩蕩的面甲下發出低沉男音:
“女士,請跟我去主殿。”
“我知道了。”
艾露蘿梅吃力的站起身,看了一眼詩歌,轉身跟着陰影騎士離開了這個噩夢般的房間。
她沒有問原因,因爲沒有必要,根據這段時間的相處,她知道陰影騎士是一種惜字如金的怪物;該說的不用問它都會交代,不該說的無論怎麼軟磨硬泡都不會有答案。
兩名陰影騎士一前一後的‘保護’着她,在光線暗淡的通道中前行,腳步聲迴盪在空曠的廊道中,和四周傳來的迴音融於一處。穿過三道旋轉樓梯之後,陰影騎士帶着艾露蘿梅拐過一道三岔路口,邁入了一條筆直向前的黑色直道。
黑山羊頭骨裝飾的黑鐵門扉向外敞開,一道猩紅的地毯筆直向前蔓延,像是一柄鋒利的長矛,刺向正對面嵌入牆體內部的龐大王座。
十二座冰冷的猛禽標本分佈王座兩側,兩條束緊的簾幕之後,便是高臺之上的王座;黑鐵的色澤深沉低調卻不失森然威嚴,宛若鏡面的地面倒映着懸頂的骷髏燈飾,幽藍色的冷光瀰漫大廳,透露出一股陰沉和腐朽的氣息。
冰冷的氣息凝固在大廳裡,寬大的王座上燃燒着一團龐大血影,凌然威勢充斥着每一寸空間。陰影騎士帶着艾露蘿梅進入大廳之後,那些猛禽標本突然像是復活了一樣,整齊劃一的扭頭望向大門。
“歡迎,在這裡住的還習慣嗎?”軍團長以一種溫和的口吻問道。
“首先感謝你的好意,至於習不習慣麼……你們的建築對我們而言就像是墳場,實在無法習慣。”艾露蘿梅微微闔首,禮貌性的回答。
“沒關係,你不用習慣了。”
軍團長的語氣突然變得慷慨起來,一雙燃燒的瞳孔注視着他,頗爲興奮的感嘆道:“不能品嚐如此鮮美可口的靈魂,想想還真是有些可惜啊。”
“……”
艾露蘿梅驀地擡起頭,銀灰色的眸子波光瀲灩,最後收縮成針尖般的一點,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你是說……他來了!?”
“恭喜你,女士,你很快就會自由了。”
軍團長眯起眼睛,意味深長的說道:“你的丈夫比我們想象的還愛你,爲了你居然隻身一人來到了死亡領域,真是可歌可泣。我族一向敬佩勇士,不到萬不得已的話,真不想殺死這樣的人啊。”
“你要殺他?”艾露蘿梅瞳孔擴散,面色微變。
“這就要看你和他的表現了。”
軍團長驀地化爲一道火焰龍捲撲到她面前,然後驀地往上拔高,圍繞着她旋轉起來:“如果他足夠明智,願意交出神源機,我能保證你們兩個都能安然無恙。在這過程中,我不希望你打攪他的正確思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見鬼去吧!
艾露蘿梅眼神一凜,下意識的就想脫口而出,然後跟這個無恥的影子拼個你死我活。但是考慮到伊文的吩咐,以及腹中的孩子,她勉強壓住怒意,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
“當然,畢竟我也想早點離開這裡。”
“很好!非常好!”
軍團長大笑着往後倒退,重新端坐在王座上,以一種讚賞的語氣點評道:
“其實對於王后這樣的女士,我始終是抱有敬意的;在我們的領域裡,待的越久,越難保持理智和尊嚴。能夠以孕婦之身堅持到現在,你還是史無前例的第一人……如果拋棄種族的偏見,我希望我們能成爲朋友。”
剛剛還把我當成食物,現在就變成了朋友?
這種謊言還是說給小孩子聽吧!
聽到這一席裝腔作勢的話,艾露蘿梅發自內心的想要扇它耳光,而且是左右兩邊扇;然而畢竟敵強我弱,她努力剋制着自己,用最溫和的語氣回答道:
“抱歉,我現在只想距離你越遠越好。”
“哈哈哈!人之常情。”
軍團長一笑了之,慷慨的表示自己並不在意。
其實剛剛的話也不全是謊言,順利得到神源機之後,它會嘗試着將二人都留在這裡,然後逼迫他們叛變;兩個潛力無限的四級機械師,放在陰影世界也是高層了,如果能將二人納入麾下,自己的地位必然更進一步。
這件事在它看來並不難,因爲神源機對人類文明來說意義重大,交出神源機,就相當於背叛了整個文明。到時候自己願意收留他們,他們還不是要感恩戴德!?
實在不願意也沒關係,無非就是加個餐。
一一一一一一
被困在暗無天日的枯骨房間時,艾露蘿梅曾經無數次幻想自己會以哪種方式與他再見面,也無數次的構思語句;想要以最簡短的話語,表達最複雜的意思。
但是看到伊文穿過筆直廊道,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時,那些早已經準備好的句子居然派不上用場。不是忘記了,而是覺得不需要——四目相對時候,她發現彼此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超過千言萬語。
“……你會沒事的。”伊文握住她的手,重複了這些天來不斷重複的那句話。
“嗯!”她眼裡噙着淚,用力點頭。
“你要相信我,一切交給我處理。”
伊文看着她的眼睛,認真的囑咐了一句,然後向前一步將她護到了自己身後,對着王座的方向說道:
“既然我已經來了,你就放她走吧!”
“我還沒有看到我想要的東西。”
軍團長貌似鎮靜的看着他,但是那種貪婪已經溢於言表,似乎隨時會暴起發難,將二人連皮帶骨吞個乾乾淨淨。
“讓你看到神源機,我們還能走嗎?”
伊文看着那團龐大的血影,冷冷的說道:“我是神源機的駕駛員,我在這裡就足夠了,接下來的事情和她沒關係,放她走!”
“不可能!在我見到神源機之前,誰都不準走。”軍團長不爲所動的看着他,表面上鎮定從容,目光卻變得愈來愈猙獰。
“那麼你什麼也得不到!”
伊文轉過身摟住艾露蘿梅,將她擁入懷中,把後背交給敵人,毫無懼色的說道:“陰影生物的信譽太差,我不可能相信你們。如果她不能提前離開這裡,我不介意和自己的妻子一起死。”
“真有骨氣,不愧是這位女士的丈夫,你們簡直是天生一對。”
軍團長貌似欣賞的點評着,語氣卻是越來越冷,龐大的威壓如同潮汐般涌向二人;佇立在門外的陰影騎士同時側過臉,默默的拔出火焰長劍,虎視眈眈的望着伊文和艾露蘿梅。周圍的陰影生物也簇擁了過來,將整個大廳包圍的水泄不通,發出了躍躍欲試的刺耳尖叫。
在這過程中,伊文卻是一副熟視無睹的態度,他的眼睛裡只有艾露蘿梅;相視着露出微笑後,他彎下腰避免自己碰到妻子的孕肚,湊到她的耳畔輕聲問道:
“你害怕嗎?”
“不會,早習慣了。”
艾露蘿梅閉上眼睛,傾聽着熟悉的心跳聲,用力抱着他,就像是抱着整個世界。
“夠了夠了!都退下!”
軍團長眼看威逼不行,便喝退了部下,換成一副和顏悅色的態度:“仔細想想,你們的要求還是挺合理的……既然國王這麼堅持,那就讓你的王后先走吧。”
說話的同時,它前傾着身體,伸出一隻枯枝般的左手,五指張開對準了二人身後的某處空間。
不多時,軍團長向上張開的手掌中心,凹陷出一片橢圓的空間裂縫——那是純黑,沒有半點雜質的縫隙,亦虛亦實的緩緩張開,彷彿要將周圍一切都吸引。
下一刻,艾露蘿梅身後的虛空扭曲着向內塌陷,像是脫落的壁畫,露出了背後的燦爛星空。
同一時間,伊文感覺到一股強大的精神力死死鎖定住了自己,這是一種震懾也是一種警告——只要自己稍有動作,就會遭受雷霆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