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博倫星,王庭。
花園的涼亭裡,伊文和艾露蘿梅相視而坐,兩人中間隔着一座石製茶幾,茶几上放着一張瓷製茶船。
所謂茶船就是放置茶壺、茶杯、茶道組、茶寵乃至茶食的淺底器皿,造型不拘泥於款式,可以是單層也可以是夾層,夾層用以盛廢水;他們倆此時用的茶船是圓盤形的,中部高四邊低,邊緣位置各有一處孔眼,能夠將廢水通過木管直接排到地上。
這種器物不是伊文搗鼓出來的,而是民間爲了方便飲茶,自發搗鼓出來的實用器具;也算是飲茶文化融入海博倫星之後,自下而上的一種反饋。
與此同時,飲茶文化的衍生品,類似於茶道之類的生活藝術,也在漸漸的醞釀。
而在王庭內部,將飲茶變成生活藝術、乃至於禮儀的人,則是王后艾露羅梅。
自從伊文開始煮茶之後,她就一直很中意這種飲品,不過前者煮茶的方式令她非常牴觸,甚至覺得粗魯。
畢竟伊文是那種只會抓着茶壺用光能加熱的人,和煮茶所需要的優雅細緻格格不入,艾露羅梅對他那種暴殄天物方法一直嗤之以鼻。因此通過自己的方式,進行了一系列改良,並且將其視爲標準的禮儀。
這一次在伊文面前,她先是讓侍女準備好茶葉和泉水,然後用竹製的茶鑷夾起茶杯,拿沸水一一燙過,接着用茶則取出茶葉,分入杯中。做完這一切,艾露羅梅又用沸水茶葉略浸片刻,洗過一遍,把殘茶潑到茶盤裡,再重新沏入開水。
“……”伊文坐在一旁看的不明覺厲,連連點頭。
看着素衣白袖的絕代佳人,扎着垂到腰際長辮,細緻的沏茶,確實是一幕賞心悅目的風景。
“茶不同於果品,其中的滋味要細細品嚐,甚至煮茶的時候也是一種享受,你以前的做法簡直就是亂來。”艾露羅梅一邊數落他,一邊捧起白瓷茶杯,遞到他面前:
“爲了最大程度的保留香味,我試過很多方法,在你眼前演示的這種,目前是最成熟的。”
“堂姐算是這方面先驅了。”
伊文接過她遞來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笑着讚歎道:“果然滋味要比以前香醇許多……有空的話,多教教別人吧,我覺得這種飲茶藝術值得推廣。”
“我可沒空。”
艾露羅梅挑起欣長的眉梢看了他一眼,然後果斷拒絕。
“……”伊文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雖然對方嘴上毫不猶豫的拒絕了自己,但是從那雙充盈着笑意的眸子裡,分明能看出來她只是在傲嬌而已。
“你記得十幾年前,我被你派到王城要塞,和聯邦人談判的事麼?”伊文慢慢放下茶杯,開始切入正題。
“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你還沒忘記嗎?”銀髮女郎臉色一白,有些狐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爲什麼忽然開始翻舊賬。
“不是翻舊賬,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伊文看着她閃爍的眼睛,放緩語氣說道:“談判的時候我流了不少血,被人竊取了一滴……經過一系列巧合之後,落到了一個女人手裡。她利用這滴血懷上了我的孩子,並且順利將她生了出來。”
“……”
聽完他的話,艾露羅梅的臉色已經恢復如常,銀灰色瞳孔微微收縮,然後亮起了敏銳的光芒:“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跟我說這些,大概是不願意把她們處理掉吧?”
“她們已經從旁人的視線中消失了,我也準備着令內閣立法,嚴禁類似的事情發生。”伊文先是說出了自己的後續手段,然後纔開始回答她的問題:“女兒我也不會認,給她隨便安排一個王族的身份就行了……你怎麼看?”
“我怎麼看?”
銀髮女郎抿嘴微笑,表情變得嫵媚而嬌豔,聲音卻驟然間冷了下來;把一口銀牙咬牙咯咯作響,彷彿正在咀嚼碎冰一樣,言語之間透出森冷的寒氣:
“抓住那對母女,在活着的時候把她們製成木乃伊,然後和聖甲蟲一起封死在鐵棺裡!讓她們日日夜夜承受蟲噬之苦,直到心臟被聖甲蟲咬穿才能斷氣!等她們徹底死透,還要把她們的慘狀做成壁畫,警示世人——這就是古代先王對待褻瀆者的懲罰。”
說到這裡,她臉上笑意悄然融化,流露出另一種屬於女強人的氣質,自信,冷靜、精明、幹練。
“不過現在沒有必要了……”
艾露羅梅眯着眼眸,雙手捧起白瓷茶杯,仰首飲下清茶:
“你我擁有無窮的壽命,不需要繼承人,那個女孩怎麼樣都無所謂。這樣吧……與其把她留在那個賤婦手裡噁心我,不如讓她認我做義母。從小開始培養的話,她一定能菲士曼搞好關係吧……讓菲士曼多個妹妹,好過讓他多個仇敵。”
“也好。”伊文點點頭,認可了她的辦法。
“那個女孩的天賦很好吧?”銀髮女郎忽然問道。
“天生能夠控制光能,非常優秀。”伊文沒有隱瞞。
“和當年我的差不多了……難怪你會動心。”
艾露羅梅從石凳上站起身,轉身望向花園的噴泉,若有所思的說道:“如果我收她爲義女,她未來的成就又比菲士曼高,你會不會變得更加偏愛她?”
“你和我的子嗣,沒理由輸給任何人,菲士曼是我的長子,他必須比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優秀。”伊文不假思索的回答。
“天賦始終是有差距的。”銀髮女郎幽幽的說道。
“那他就必須更加努力!我不會在教育的時候偏向任何人,菲士曼得到了什麼,我的女兒也會得到什麼。作爲一個男人,他可以用努力抹平差距,如果他做不到,那就是他無能。”伊文捧起一杯滾燙的清茶,斬釘截鐵的回答。
他知道艾露羅梅的心思,作爲母親,她肯定是傾向親生兒子這一方的;其實他對菲士曼的愛,也遠遠超過莎娜,但是他疼愛兒子有自己的特殊方法——鐵血的父愛!
一一一一一一一
翠綠的樹葉在湖泊上緩緩漂流,湖畔都是茂密的常青樹,綠色的葉浪隨着埃赫塔頓城特有的溼潤柔風微微起伏,只有地面上殘留的積雪預示着寒冬早已來臨。
王庭的訓練場,就點綴在這片綠意之中,此時天色已經臨近黃昏,但是訓練場上的動靜卻依然沒有消失。
嗖嗖嗖——!
伴隨着不斷的呼嘯的尖銳劍吟,一道道縱向的氣刃掃向四方,邊緣薄而鋒銳的氣刃橫掃而過後,巨魚鱗狀的碎刃又一片片掠過空氣;這些呼嘯的氣態刀刃亂箭般傾瀉而出,折射着空氣中的光線、閃閃發光,如同一張正在散開巨網。
氣刃的源頭,則是一把細小的窄身劍——此時這柄劍被一個黑髮黑眼,莫約只有四五歲的小男孩握在手裡,隨着他嫺熟的動作不斷撕裂空氣。
嗤——!
忽的,劍鋒猛然一個轉折,瞬間就是幾十記橫斬鋒刃撕開一層層氣漩,數十道透明的波紋貼着地面擴散過來;所過之處無不泥沙四濺,割碎的葉片紛紛揚揚落了一地。
風壓掃過,覆蓋範圍內的草木只剩下了光禿禿的一片。
“呼!”
菲士曼收回劈斬的動作,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自信的仰起小臉,希冀的望向後方:
“爸爸媽媽!我的劍已經能夠引動風壓了!”
“精彩極了!”艾露羅梅滿臉欣喜,用鼓勵的眼神看着他,然後輕輕的鼓起了掌。
“糟透了!”
伊文搖搖頭,穿着一身禮服就走到了訓練場上,然後隨手撿起一根樹枝。
嗤——!
他舉着樹枝直接撲到了兒子面前,樹枝快速的剖開前面的空氣,只見一道虛影晃過,樹枝所過之處空氣便像是一重重的水波般接連炸開。
“……”
菲士曼根本來不及反應,只是本能的舉劍橫檔,結果整個人被氣浪直接捲起,直接摔出了十來米。
落地之後,他狼狽的從泥土中翻起身,只覺得周圍的空氣嗡嗡一震,強大的風壓瞬間接踵而至;這一次,菲士曼咬緊牙關,雙手用力握住劍柄,雙腳抓地奪步而出,向前就是一個突刺。
轟——!
這一劍刺在襲來的氣浪上,就像是戳中了浪花一般,戳出了一團暴綻的‘水花’。
“呼……呼……
菲士曼大口大口的喘息,雙臂舉劍抗住風壓,向後平移了足足十米才停了下來。
“累了嗎!?”
父親冰冷的聲音再度襲來,小男孩卻只看到到一點虛影,好似劃過夜空的一顆暗箭轉瞬而來,就刺到了他右側的肩頭。肩膀上頓時一疼,像是被火燎了一下……菲士曼痛的差點掉下淚來。
“痛就哭吧!不過記住,你只能在我們面前哭!”
伊文的聲音隨着樹枝席捲而至,引動氣流形成了半透明的液態扇面,毫不留情的衝向了菲士曼。
“……”
小男孩強行噤住淚眼,迅速擺好劍架,專注的盯着對方;雙腳猛踏大地逆衝着風壓迎向父親的身影,在那雙冷酷眼瞳的注視下,他的劍就如同是活了過來一樣,劍尖一挑,緊跟着就是往前一竄,如同一道迅疾的銀光。
鐺——!
樹枝和劍鋒狠狠的撞在一起,迸濺出一片燦爛的火花。
“……”
看着兒子的堅定眼神,伊文繃緊的面頰上,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喜色。但他並未因此降低要求,稍稍施加力道,樹枝嗡然一震,輕輕迫退了像個小牛犢子一樣和他較勁的菲士曼。
嗤——!
就在菲士曼不受控制的倒退時,樹枝疾掠而過的虛影好似憑空出現,緊貼着小男孩的胸膛劃過,一閃即逝。童裝式樣的白色訓練服上頓時破開一個口子,露出小男孩傷痕累累的身體——看着這一幕,伊文仍舊不爲所動,揮動樹枝面無表情的壓了過去。
“……”
菲士曼連忙剎住倒退的步伐,腰身向下一紮,雙腿瞬間分叉而立。緊接着,他鎖定樹枝襲來的虛影,用盡體內所有的力量,狠狠劈向了樹枝的薄弱處。
砰——!
劍鋒擊中樹枝,在空氣當中激射起一簇火花。
而就在這一剎那間,伊文手中的樹枝徑直挑開一個角度,帶着一道閃爍的弧線,瞬息刺向小男孩的胸口。
好快!
菲士曼吃力的折轉劍身,而在這過程當中,樹枝如同附骨之疽瞬間變招,破空之聲再度響起的下一刻,已經刺向了小男孩的咽喉處。
父親要殺了我?
電光火石之間,菲士曼眼裡泛起一絲恐懼,襲來的樹枝彷彿不再是樹枝,而是一條能夠奪走自己生命的毒蛇。
“哇呀!!!”
小男孩猛地一聲尖叫,只覺得身體內部某種無形的禁制,被這一聲直接衝破了。頃刻之間,他眼裡涌起了暗紫色的光霧,火焰狀紫色光霧以衝擊波的形式,從菲士曼的身體中激盪開來、爆破開來。
“暗之力?又是自我覺醒!?”伊文被光焰一衝,立刻停下了攻擊的動作。
緊接着,他像是瞬移一般出現在兒子身邊,抱住渾渾噩噩的菲士曼,連忙替他檢查身體。
以精神力覆蓋他的身體,迅速檢查了一遍後,發現自己的寶貝兒子並沒有因爲自我覺醒變得虛弱——只是因爲驟然掌握了強大的力量,變得有些精神恍惚而已。
“菲士曼怎麼了?”
艾露羅梅迅速趕了過來,從他懷裡搶過兒子,一邊心疼的替他處理傷口,一邊斥責伊文:“他還不到五歲啊,你怎麼能下手這麼狠!?”
“他沒事,等會兒去泡個修復液,什麼毛病都不會落下。”伊文丟開毆打兒子的作案工具,上前安慰道。
“去你的!”看着一臉恍惚的兒子,銀髮女郎心疼的眼淚都要掉下來。
“……”伊文此時也沒功夫和她爭辯,暗自欣喜菲士曼的成長之餘,也在思索他驟然自我覺醒的特殊性。
先是莎娜自我覺醒,然後菲士曼又在訓練中自我覺醒,掌握了他還沒有學過的暗之力……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