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百歲童和千歲伯都看得一清二楚。
百歲童果斷地說:“是時候了。”
千歲伯從他手中奪過儀器,說:“我來幫徒兒解毒。”說完,他操縱儀器,“啪”地一聲,一道強光波,射向地球,直射到吉爾林大沙漠,射入基因漢體內。
基因漢渾身一顫,頓覺神清氣爽,知是千歲伯救他,連忙跪下,朝天上叩了三個響頭,輕聲說:“感謝師傅救命之恩。”
百歲童聽了,笑道:“千歲伯,你的徒兒也變世故啦。”
千歲伯也笑道:“管它那麼多呢,先救了徒兒再說。”
百歲童又說:“這很正常。基因漢是低級基因人,非得與傳統人相濡以沫不可。”
千歲伯嗔怪道:“你笑什麼笑?他用古老方式對我們叩拜,也正常嘛。”
死一般的黑夜終於過去。朝霞從東方升起,佈滿天空。大沙漠重新顯露出金黃色的面孔。基因漢仔細觀察過後,認定他們身處之地是大漠中的死海,怪不得昨天是那麼地恐怖,以至於兩個男人焦躁至極,非要捨命保人不可。必須趁早走出這死海,不然,死亡也會降臨到他和羅依夏頭上。從哪個方向走,走出去又該向何處前進呢?他伏在地上,側耳細聽,啊,聽到了,東南方不遠處有地下水流動的聲音,就向東南方向前進。他興奮起來,叫醒羅依夏,將天馬爺和騰格烏的屍體埋了,相互攙扶着,慢慢地走出了死海,又慢慢地向東南方向走去。大約三小時之後,他們來到了一個沙泉旁。兩人三呼萬歲,衝到泉邊,臥倒,把頭伸進水裡,喝個痛快。然後,互不避諱,脫個精光,跳進泉中,洗個痛快……拾掇完畢,兩人精神飽滿地繼續向東南方向前進。又走了三個小時,兩人來到了沙漠的邊緣,來到了一條土馬路上。
羅依夏興奮的大叫,情不自禁地在基因漢臉上重重地親了一口,說:“在這等一會兒,有馬車來的。”
基因漢擔心地說:“車伕要錢怎麼辦?我就是一條褲子啦。”
她叫他放心,她有錢。等了一會,一個老大爺趕着一輛馬車過來了,並不要錢,讓兩人坐上,來到了一個叫奎頓的村莊。羅依夏用五十元錢買了老大爺的黑褂子,叫基因漢穿上,兩人便乘公共汽車趕到火車站,乘坐中午一點半的客列,趕往美魯林齊。
當晚九點半,到達美魯林齊市。兩人打出租車到了團結新村336號,打開601室,進了羅依夏的家。羅依夏放好熱水,叫基因漢洗澡。基因漢說沒衣換,不肯洗。她將天馬爺的深灰色四季春西服拿出來,基因漢換上了,才鑽進了衛生間。她在衛生間外踱了幾步,聽着裡面嘩嘩的水聲,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忽然想起,叫基因漢穿死鬼天馬的衣服有些不妥,連忙跑到新村超市,買了一套嶄新的深灰色四季春西服,又要了襯衫、背心和褲衩,風也似地跑回來了。
基因漢穿着雪白的內衣內褲,從衛生間走出來,笑吟吟地說:“真爽快,謝謝你!”
她滿臉是笑,不說什麼,拿出新西服,幫他穿好,又替他梳好頭髮,叫他喝茶休息,她去洗澡。
當她重又站在他的面前時,他驚呆了——她煥然一新:穿一身紫紅色四季春布料連衣裙,扎一根天藍色腰帶,上面綴着一個乳白色同心結,白嫩的脖子上掛一根銀白色項鍊,淡淡的紫色脣膏,飄逸的秀髮,看上去特別端莊秀美。真有點像穆瑪德琳,就是氣質差了些。基因漢在心裡說。
不容基因漢多想,羅依夏拉住他的手,就往外走。他問做什麼去,她莞爾一笑:“去了就知道啦。”
他們走出新村,坐出租車來到了一家外科醫院,掛了專家門診號,就請專家爲基因漢診治大腿上的傷口。專家問爲何弄成這樣,是否小倆口半夜打架了。基因漢不語,羅依夏卻承認了。專家笑道:“我看這樣的病太多了,一說一個準。傳統人夫妻都這樣,從談情說愛時就吵吵鬧鬧,一直到進墳墓。說是白頭到老,有多少啊?不如說對頭到老準確哩!你們說是不是?”兩人笑而不答。專家也不再說,開了處方,叫他們按方領藥。兩人就到藥房領了消毒液和肌肉再生膏,剛轉過身來,那醫生卻追了過來,抓住基因漢,用審視的眼光看着,說:“你別動,讓我好好看看,你和普通人很不一樣。”
基因漢和羅依夏都莫明其妙,不便吱聲,由他前後左右轉了幾圈,看了個仔細。“小夥子,沒有錯,你肯定中了劇毒。”那醫生毋庸置疑地說。“是蛇毒。奇怪呀,爲什麼你還能活着?一般人恐怕早就死於非命啦。要不要住院啦,最好是住幾天。當然囉,你已經抗過了第一危險期,不住院也沒啥大礙。算了吧,回去把這些藥好好服用,記得來複查就行。”
兩人當然不願住院,連忙說謝謝,這樣最好了,省錢省事,一定來複查。說完。手拉手,一路小跑,趕回家來。
回到家中,基因漢要自己上藥。羅依夏卻不許,由她親手給他消毒,上了藥。接着,兩人商量下一步怎麼辦。她說他要休養幾天。他說不必要,現在感覺很好,估計過兩天會完全康復。她又說,應當與他家裡聯繫一下。他說還不想,剛跑出來,好不容易逃出了鳥籠子,幹嘛又要飛回去?該趁此機會,自由自在生活一段時間再說。她說,這樣的話,就先玩幾天,再去找個工作。他說這樣最好,他什麼都會做,什麼都能做好,準能掙回來大把大把的票子。怕就怕,人們有眼無珠,不會聘用他。
她認真地說:“誰說沒人聘用你?我聘用。”她拉住他的手,繼續說:“你就在家裡好好呆着,等傷完全好了再說。反正天馬爺給了我不少錢,夠咱倆花一陣子的。”
他起身走了幾步,說:“不行!你和天馬爺其實是畏罪潛逃,警察局會來找你。我不能呆在這兒。你應該去自首。”
“哦,你原來是顧慮這個。”她鎮定地說。“在沙漠裡頭我就想好了。只要回到家,我就去自首。吳迪洞是天馬殺的,我沒有做啥環事,我沒有罪。我相信官們會主持公道。”
基因漢站定了,說:“那還是不行,我不能當白吃。基因人應當給社會更多的貢獻纔是。天馬爺給你的錢,就算是乾淨的,你也有很多用處,要養家餬口啊。”走到她面前,認真地問:“你的孩子呢,要不要把他接回來?”
她頓時兩眼汪汪,趕緊走到窗口,一邊拭淚,一邊說:“別提孩子了,他永遠不會回家來了。”
“怎麼?”他驚諤地問。“吳迪洞搶走了,還是把他怎麼了?”
她忍不住放聲大哭。他上前安慰一會,她才勉強收淚,抽噎着說:“他們喪心病狂啊,硬是把一個還不滿月的嬰兒掐死啦,多可愛的小男孩呀!”
基因漢聽了,憤憤不已。她站起來,挺直身子說:“不提這些傷心事了,把它深深地埋在我的心底,埋它一輩子吧。”破涕爲笑,又說:“基因漢,你我生死與共。在我心裡,已把你當丈夫。你別嫌棄,就在這,先跟着我過。身無分文,又沒身份證,還是剛剛出世,不好在外混啦。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會說出去。等你氣消了,就回家去,好嗎?”
基因漢沉默一會,果斷地說:“不!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你是一個好女人。但我不能連累你。請你相信我,我會記住你,更會報答你。聽我的話,趁早去自首,這樣對你好些。”
她不能再勉強他了,笑一笑說:“謝謝你,我會聽你的話,第一個基因人嘛,誰還能不仰慕啊。咱們之間什麼都好說,有啥連累呀,你不就是飯量大一點嘛。我那冤死鬼呀,一頓能吃一盆呢。你就先養傷好了。養好了傷再走不遲的。”
他一縮脖子,笑了,說:“一頓一盆,那不成豬了。在沙漠裡頭看他腦袋不大,嘴也不長,耳朵也不寬,不像嘛。”
“給脖子就蹬臉!”她嗔怪道,“我也有另外一面哩,小心點喲。”
“嗨!這有啥。”他嬉皮笑臉地說,“人都有兩面性,基因決定的嘛。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嘍。”
此後,一連半個多月,基因漢就在羅依夏家裡呆着,哪兒也沒去。而她也什麼地方都不去,就陪着他,爲他做飯,洗衣,換藥,同他聊天。然而,她越是無微不至,他就越是坐臥不安。
第二十天的早晨,她像往常一樣,敲他的房門,叫他起牀早餐時,屋裡無人應聲,擰開門,不見人影,她不由失神地愣在門旁。一會,她自言自語道:“拴不住的鳥兒,讓他飛走吧!人家是基因人,第一個基因人,屬於所有地球人,不屬於羅依夏。”
她把本已收拾過的牀鋪重新整理一番,笑了笑,對着牀鋪說:“傻瓜,吃了本婦人的奶水,怎麼還躲着我?二十天碰也不碰我一下。”把兩個枕頭重疊在一起,又說:“乖孩子,記得回來看我啊。如果你再落難,就來這兒。這兒是你的家。”
羅依夏以爲,基因漢不辭而別,像從中心逃出來一樣,又逃到別處去了。想着對他的許諾,稍事打扮,就去了美魯林齊警察局,交待了與天馬爺一起逃命的全部過程,又帶警察們到沙漠裡找回了天馬的屍體。案情大白,一切都與她無關,警察局做出了結案的決定,對她說了一些表揚的話,就放了回來。華燈初上,夜色格外豔麗。她高興的連飯也不想吃了,走進衛生間,洗呀,洗呀,要把跟着天馬生活的所有緊張情緒和一切憂憤羞辱心態全部洗個乾淨,待基因漢回來的時候,一展她的嶄新風采。
羅依夏對基因漢一直牽腸掛肚,並且信守諾言,對他們的共同遭遇始終守口如瓶。但是,基因漢一直杳無音信。基因漢有他自己的打算。他要用自己的實力立身社會,用自己的成績讓所有人對他刮目相看。在近五十天的磨難之中,他看清了自己有多重,值多少錢,覺得自己要學會的本領很多很多,決心繼續在社會這個大熔爐裡淬火鍛鍊,力爭百鍊成鋼。他也沒有遠離羅依夏,不過是稍稍化了裝,就在美魯林齊市,踏上他謀生經受着浪跡蕩蹤的種種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