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駱莉找到了白管家。
“我要瀏覽這三十年所有的記憶,不要斷開。“駱莉說。
白管家點了一下,記憶之城變回到白色房間。
在她們面前出現了一個很大的屏幕。
白管家又點了一下,上面跳動着無數個亮點,像黑幕中閃爍的星星。
她雙手放在屏幕前,向兩邊推開。
屏幕上駱莉看到了她媽懷孕的時候。
在奶奶家,羅美娟挺着大肚子,在洗衣服,做飯。
她看見她一歲長水痘的時候,羅美娟沒日沒夜地細心照料。
她二歲被同學打得頭破水流,她的奶奶揹着她去找學校評理。
她六歲踩了一腳屎,同學告訴了老師,老師帶她去換了乾淨的衣服。
“你們看看,駱莉穿的是什麼呀。”一個女同學說得很大聲,駱莉在前面擦黑板,聽得清清楚楚。
“喂,駱莉。”女同學故意叫她。
“怎麼啦。”駱莉裝作沒聽見,轉過身。
“你穿的是什麼呀,你媽媽的衣服麼。”女同學大聲說。
“我穿我媽媽衣服怎麼啦,你們還沒有呢。”駱莉不甘示弱。
女同學坐在駱莉後排,她和男同學交頭接耳,有說有笑。
“你們能不能不要說講話了,影響到我了。”駱莉說。
“你聽不聽有什麼區別,反正數學學不好。”女同學說。
“誒,她語文好。”男同學譏諷地說。
“哪又怎麼樣,考試又不是隻考語文。”女同學說。
駱莉找到班主任要求換桌位,班主任教數學,是女同學的大姨,“駱莉,你自己成績不好,還怪別人呀。要是大家都像你這樣,不從自身找問題,只會找客觀原因,那都不用學習了。”
女同學和她的同桌男同學合起夥來作弄她,不是抽掉她的板凳,就是撕掉她的作業本。
他們把她的書包藏了起來。
“你們誰拿了我的書包,給我交出來。”駱莉看着他們。
“我們沒看到。”女同學說。
“我知道是你們拿的。”駱莉拿起同桌的書包,舉起來,“你們不交出來,我就丟下去。”駱莉把男同學的書包從五樓丟了下去。
“你真是有毛病啊。”女同學說。男同學也把駱莉的書包丟了下去。
駱莉成績下滑,被調到了平行班。
駱長進來到學校,跟校長說,“我家莉莉,可是前十名進的你們學校,現在她的成績連普通高中都考不上了,你們老師脫不了關係。“校長說,”我教過駱莉語文,她成績蠻好的呀,怎麼會這樣。“校長不停地道歉,”對不起,您別生氣,我們可以把她調回快班。“,”不用了。你們教不了她。“駱長進這一刻簡直太帥了。
2
“我再看一遍。”駱莉跟白管家說。
小學五年的時候,駱莉的學校來了一個美術老師,她看上去特別和藹可親,她有一頭烏黑的長髮,在陽光的照射下,就像流淌的瀑布。
“大家好,我是你們的美術老師。”她說。
“老師很想認識你們每一個人,大家可以把想說的話寫在紙條上,想當美術課代表的同學呢,寫下你的理由。老師課後看完每一個人同學的紙條後,從中選一位同學當課代表。”
“美術課代表有什麼好當的,我不想寫。”一個女同學嘀咕。
“我一定要當上,我一個班幹部都沒有,我媽媽會說我的。“又一個女同學說。
“我想當,但我不知道怎麼寫。“一個男同學跟同桌說。
駱莉一筆一劃很認真地寫下這樣一行字:我喜歡做手工,我喜歡捏泥人,我喜歡給我的麗麗畫衣服, 如果我能當上美術課代表,證明我的衣服很漂亮,麗麗會很開心。(麗麗是外婆給我買的芭比娃娃,她已經三歲了。)
第二次美術課,駱莉特別緊張,因爲今天要宣佈課代表的人選。
“我看了大家寫給老師的話,有三分之一的同學都想當課代表,老師很開心。“她說。
“那課代表究竟是誰呢。”她說,“駱莉是誰,站起來讓老師認識一下。”
駱莉站了起來。
“你就是我們的美術課代表了。“她說。
駱莉有點蒙,但她老覺得老師一直在看着她。
老師每週四放學以後,額外給全年級所有喜歡畫畫的同學上課。
駱莉第一時間報了名,那是她一週最快樂的時候。
在她六年級的時候,她依然是美術課代表,但沒有老師額外給她上課了。
“駱莉。”駱莉拿了畢業證下樓的時候,聽到有人叫她。
“老師。”駱莉看到是她。
“你現在還給麗麗畫衣服麼。“她說。
駱莉心頭一緊,她慚愧地低下了頭。“對不起,老師。我已經一年沒有見過麗麗了。”
“不用跟老師說對不起。“她摸着駱莉的頭,”不管是什麼原因,老師只想告訴你,你是一個特別真實可愛的孩子。“她那雙明亮有神的眼睛,溫柔地望着駱莉。
老師說,“老師希望駱莉永遠都能開開心心的,如果畫畫能讓駱莉感到快樂,答應老師,不要放棄,好麼。“
駱莉看着她的眼睛,覺得她那天格外漂亮,駱莉心裡暖暖的。
3
二十八歲的駱莉終於聽到了歌神的演唱會,當天還鬧了一個烏龍。
駱莉和王嫚並不知道買的是當天的票,週六去北湖參加了另外一個熒光跑的活動。售票工作人員打電話來問,怎麼快八點了,還沒來取票!她們才驚訝地發現買錯了時間。
週五駱莉從凌晨五點開始忙活了一天的會,回家倒頭就睡過去了,壓根沒注意到票的時間問題,要不然,還可以提前換票。
她們跟客服不停地說明情況,懇求他們能不能幫她們換到週日,現在趕不過去,兩千塊錢對她來說,損失太大啦。溝通持續了二十分鐘,他們都不同意換票,開場了,就沒辦法換,這是公司規定。
她們實在沒辦法,沒等這邊活動開始,就叫了個快車,趕到演唱會現場。
沒想到讓人火上澆油的是,那個私家車司機在道路沒有紅燈,沒有堵車的情況下,慢慢悠悠地只開三十邁,她們好說歹說,師傅,麻煩你開快點,我們特別着急,我們已經遲到了半個小時,少聽一首歌就是一百塊錢沒了。
她們不停地看微博和朋友圈直播到哪首歌,駱莉不停祈禱,千萬不要錯過她很喜歡的兩首歌。但就在這個很欠抽的司機磨蹭之下,到達目的地,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九首歌沒了,九百塊錢沒了,她的兩首歌沒了。
給售票工作人員打電話,讓他到場館門口把票給我們,節約點時間,他卻要她們去他們工作的地方找他。
駱莉頓時情緒失控,在街邊大哭,朝着電話喊,我們第一次來這個地方,上哪去找你們!旁邊都圍着柵欄,怎麼過去!你們難道就一點責任心,同情心都沒有麼!我們已經損失九百塊錢了,難道你們認爲我們賺錢很容易麼!你們知道我們平時工作的狀態是什麼樣的麼!知道我們昨天工作到多晚麼!兩千塊錢是我們半個月的工資!
她們穿着熒光色的T-shirt 跑進場館,已是汗流滿面,分不清是奔波的汗水,還是心酸的淚水。
隨着音樂,隨着舞蹈,隨着燈光,隨着節奏,慢慢融入到演唱會的情境中,感覺所有的汗水和淚水,心酸和委屈,都是值得的。
國家頂級絃樂團伴奏,頂級的國際化伴唱、編曲、服裝、燈光,三百六十度全開放式的舞臺。正如演唱會的名字:經典之旅,每首歌、每個旋律、每個動作、每個表情、每個唱腔,都是那麼熟悉,基本全場萬人集體大合唱。
駱莉想着,我們唱的不是別人,是我們自己,與青春,與夢想,與愛情的種種回憶。
駱莉整個人感覺像在夢境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真的來了,是你,從神壇走下來的人物,如此親近。
現場他送給粉絲他親手畫的油畫,祝福那對情侶粉絲愛情甜蜜,幸福久久。在現場,真的羨慕死那對幸運的情侶啦。他還起鬨,問你們是情侶吧,我們跟着起鬨,是姐弟。你真的太可愛了。
他沒有緋聞,一生只愛了一個女人。
駱莉很難看出他已經是快六十歲的人了,巨大屏幕放大他的臉幾倍,狀態還是那麼好。
他說他白天趕到w城,晚上就接着排練到很晚,沒怎麼休息好,問他們節目滿不滿意,好不好看,很擔心沒有完美的呈現,講着他這一路巡演的心路歷程,他說,今天來w城,是我世界巡演第一百六十九場,我一個快六十歲的老人家,我也曾經很彷徨,懷疑自己能不能做下去,但今天證明,我做到了。
聽到這段話,駱莉特別感觸,我們老以爲很多事情我們做不到,但事實上,你沒試過,你怎麼知道自己不可以。
他的擔心真的是多餘的。毫不誇張地說,這是駱莉到目前爲止,看過全程沒有跑調、失音、忘詞,全程都在高水準之上的演唱會。她不得不感嘆,歌神就是歌神,她不知道有沒有來者可以超越。長達三個小時,驚豔不已。
其實那天已經是w城的返場,前年w城首場,票一秒而光,駱莉試過很多次,都沒有成功。她甚至發動了全部的親朋好友在朋友圈爲她點贊,只爲能夠有機會獲得送票的資格。開始駱莉真的被多次失敗後,沒了興致,也漸漸淡忘了。但王嫚說,你這次不看,說不定以後沒有機會了。
人生或許因爲一次的錯過,就是終身的錯過。
他說,我知道前年很多w城的朋友都沒有搶到票,所以我又來了。
駱莉想,感謝你來了,我很慶幸我歷經千難萬險來了,全程我喊破了喉嚨,渾身起雞皮疙瘩。謝謝那天所有的遭遇和經歷,讓她體會到人生種種的慌亂和不易,終將化爲對美好的堅守。
4
駱莉看到她在不久前,剛剛來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她來之前不知道當地還有機場,早知道就直接飛過來,免去了從c城出發,兩天在大巴車上生不如死的折騰。
駱莉在C城當地報了個團。
滿滿當當三十六個座位,容不下一分一毫。車內爲了讓空氣清新點,在幾度的氣溫下,也在開冷氣。團友多半是九零後的年輕人,他們都穿的夏裝,沒有換適合當地氣溫的衣服。
駱莉自知體弱畏寒,寧可熱,也不能着涼,她在c城三十度的高溫下,穿上了秋天的長袖長褲,還有棉襪。
不一會兒,駱莉坐車上,就口乾舌燥,汗流浹背,感覺頭頂都在冒煙。車上開了冷氣後,反而對她來說,是一種意外的雪中送炭。
她不知道除了飛機,走國道還有沒有別的捷徑,攀越一個又一個高山叢林,纔到目的地。
座椅不能往後調,座位空間狹窄,只能直立身體,不一會兒,屁股就痛,腰痛,頸椎痛。
到了海拔四千米,胸口痛,反胃,噁心,頭痛。下車走不了兩步,就喘得厲害。
在高山上三百六十度環繞,九十度直上直下,無法入睡,也不能睡,高海拔地區,越睡越缺氧,要保持清醒,但像過山車一樣,人早已分不清是被晃暈了,還是高原反應暈了。
服務區間隔一般都在兩個小時以上,有服務區還是好的,進了少數民族地區,牧民的家就在草原上,廁所就是木板搭建的一個棚子,估計這還是爲了遊客搭建的,他們自己說不定就就地解決了。
她已不敢回想幾個人同時蹲着茅坑的場面,作爲城市人來說,確實衝擊很大,都有心理陰影了。
有不少人因爲一部電影,她沒看過,但她看過原著,是她看的第一本小說,也是她唯一blog關注的作家。
很多人都是因爲視頻拍得好美。她承認,也是因爲覺得美,纔來的。
在駱莉沒進入村之前,我一直以爲這是個山谷,估摸頂多三個小時就能走到,她平時走路感覺耐力還行,沒想到是海拔四千七米的高山,omg,駱莉覺得自己把自己給坑了。
她納悶,他們都是什麼時候拍的,八月是這裡的旺季,秋冬有暴風雪,有泥石流,會封路。這人多得像草一樣的景點,怎麼拍出空無一人的,駱莉真的佩服。
很多朋友問她景色如何,駱莉覺得登頂的那種成就感和自豪感,遠遠大過景色本身。
如果非得用幾個詞語來形容的話,開闊、冷峻、聖潔。
對於一個極度厭惡爬山,平時沒什麼運動量的人來說,駱莉完全是靠着意念支撐到了山頂。
每條山路都是泥濘,崎嶇,狹窄,橫七豎八的石塊,滑得要命的石頭。
她幾乎是走三步要歇五分鐘的速度,吸氧,吃食物,喝水,恢復體力。
她不停地在問,還有多遠,還需要多久。迎面下山的人,會告訴她,還有好久的時候,駱莉感到無比絕望。但走到半山腰,沒有回頭路,只能原路返回,下去也要費很大氣力。
駱莉問自己,來這一趟,不就是爲了這一個景點麼,不能讓之前兩天路途的辛苦白費呀,怎麼樣也要看一眼才死心啊。
她看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爬了上去,自己到了這個不大不小的年紀,總要做一次冒險和嘗試。
到了四千米的時候,旁邊的人說還有二十分鐘就到白色海了,駱莉總算看到了希望。
當視頻中的白色的山川和藍色的湖水進入她眼簾的那一刻,她竟然異常平靜,只默默嘀咕,原來就是這裡啊,原來跟視頻有些許差距啊,原來這裡這麼荒涼。
走過一片沼澤地,人頭攢動,她見縫插針,抓拍了幾張,姐妹們看照片都覺得是美的,那說明她技術不差,其實現場十分雜亂。
往上走,山峰離她越來越近,觸手可及。駱莉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看過山巒。
花了半個小時,終於登頂。
登頂的那一刻,海拔四千七百米,我呼吸反而變得平緩,陽光燦爛,空氣清新,天空湛藍,視野開闊。
腳下的石子路,眼前的五彩海,遠處的雪峰,一切都那麼踏實,四面高崖峭壁環抱着她。
她竟然征服了這麼險峻惡劣的自然,那種王者的霸氣和胸懷,油然而生。
駱莉開始有些激動,對自己說,我真爲你感到驕傲,你太了不起了,你做到了,你戰勝了自己。這麼艱難的事情都克服和堅持下來了,以後還有什麼可以讓你畏懼的。
被當地人供奉的神山,以一種溫暖、開放的姿態迎接歷經千辛萬苦的她,駱莉默默許下心願,我想她一定是聽到了,所以才陽光普照,笑得那麼明媚和溫暖。
下山依然異常艱辛,順着幾乎垂直的石頭路,恐高的人不能往下看,一步挨着一步,慢慢往下挪。她雙腿抖得厲害,膝蓋也漸漸疼痛。
到了一個平地,以爲快到了,還要往前走。整個人恍惚,懵暈,麻痹,四肢已不是她自己的了。
駱莉已記不清走了多少步,從清晨天色微亮,一直到夜幕降臨。
她不斷地告訴自己,堅持住,不要停,天黑了,就什麼也看不見了,一定要爭取快點離開這個森林,你才能安全。
第一次感受到不能呼吸,第一次在露天草原上廁所,第一次獨自爬山,第一次獨自徒步登頂高峰, 第一次連續走了八個小時的山路……
在短暫的生命路途中,總要有那麼一次經歷讓自己無法忘懷,自以爲傲。
駱莉的頭又開始疼痛。
“我親愛的莉莉小姐,你怎麼了。”白管家看着她難受的樣子,不知所措。
“玫瑰,你又幹了什麼。”駱莉感覺grace她們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