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海礁繼續陪同金嘉樹前去府衙聽審。
雖然歇了一晚,但金家二房的成員之間依舊瀰漫着濃濃的火藥味。海礁與金嘉樹都發現,他家幾個成年男女身上、臉上的傷痕似乎比昨日傍晚離開時增加了不少,想必是他們回到住處後,又打了一場的關係。
海礁還從相熟的黃捕頭那兒聽說了小道消息,道是金淼之妻昨兒回了住處後,沒有忍耐金鑫夫婦的冷言冷語,而是直接指揮兒女們收拾自家行李,還硬是從金柳氏那兒搶走了六成的錢財,帶着孩子搬離。
金鑫與金柳氏當然不肯放她走,更不肯分給她那麼多錢,便又跟她打了一仗,最後被她的大閨女揮柴刀嚇退了。她又聲稱,既然全家都打算讓她丈夫金淼背罪,那家裡的錢理當多分一份給他們孃兒幾個,作爲對金淼的補償,否則她一個弱質婦人帶着幾個孩子,年紀最大的不過是十歲出頭,又背井離鄉遠離親人,如何過活?倘若他們母子餓死在長安,就算金淼人在大牢,聽到這種消息,也不可能輕易放過兄嫂的。爲了報復兄嫂的薄情寡義,他什麼話都能說得出來!
比如金柳氏爲某個失蹤的姐妹告她丈夫殺妻的案子。
金鑫聽了猶豫,金柳氏更是心虛不已。兩人終究還是沒敢再攔着金淼之妻,任由她帶走了孩子們與財產。金大姑倒是一路哭着追出去,卻又被弟妹給罵回來了。
當時天色已晚,城裡又擠滿了外地來的客商,金淼之妻帶着孩子與行李到處找地方住,匆忙間只能找到一家大車店裡的大通鋪,勉強將就一晚,今日又再到公堂上來。
等金二老太太與金淼再次被提到堂上來後,金淼之妻立刻就哭了,向金淼告狀,大伯子大嫂子對他們母子如何冷酷無情,連夜把他們趕出了家門,害得他們差一點兒流落街頭,云云。金淼聽得火冒三丈,頓時指着兄嫂的鼻子,又破口大罵起來。
這回連金二老太太都不站在長子那一邊了。雖然小兒子很可惡,但小孫子還是她的親骨肉。大兒子怎能把小兒媳和侄兒侄女們趕出家門呢?!
金鑫夫妻只覺得弟妹太過狡猾,明明是她自己吵着要離開,怎的就成了他們夫妻趕人?他們不停地爲自己辯解,可金淼已經認定了兄嫂翻臉無情,一句話都聽不進去。金二老太太也在旁疑心是長媳金柳氏故意挑撥離間,否則一向孝順友悌的長子金鑫,怎會突然就跟小兒子的家眷翻臉?
金鑫受了冤枉氣,哪裡忍得住?眼看着他與妻子又要跟弟妹打起來,黃知府忍無可忍地下令敲板子,讓金家二房上下每個成年成員——除了老實縮在一邊不吭聲的金大姑以外——全都捱上十板子。這個數目不會讓他們傷筋動骨,但絕對疼得令人印象深刻,記起自己不是在菜市場裡與人撒潑,而是在府衙公堂上接受審訊。當着府尊大人的面,他們怎敢只顧着自己爭吵打鬧?那也太不把府尊大人放在眼裡了!
捱了這十板子之後,金家二房上下所有人都老實了。黃知府再問案,他們也不敢東拉西扯地胡說八道,而是含含糊糊、不情不願地交代了實話。
接下來那半天,案子就審得順利多了。等到太陽西下的時節,金二老太太與金淼的罪名已經基本定下,只需擇日判刑了。
金鑫雖然得以脫身,但他想要花錢爲母親贖買罪行,要掏的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金淼也用威脅的眼神盯着他,暗示他也要爲自己花這筆錢,就算無法令他當堂釋放,好歹能讓他被判得輕一點,別受太多的罪。
金鑫感受到了弟弟的威脅,母親金二老太太也盯着他。他一想到這筆錢一旦掏出去,自己就精窮了,便忍不住臉色發綠。妻子金柳氏也一直衝着他欲言又止,夫妻倆在離開公堂後,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只有金大姑一個人跟大侄子金梧唸叨着,如何籌錢,如何把老孃贖出來,將來又要如何掙錢填補虧空。
金梧幾次擡頭看向金嘉樹,似乎很想走過來跟他說些什麼。但金嘉樹身邊有海礁在,出了府衙,又有趕車的馬昌年與跟車的周小見。有他們攔着,金梧根本近不了堂弟的邊。
不過,這天傍晚天剛黑下來後不久,金柳氏就再次上門了。她避開旁人的耳目來找金嘉樹,果不其然是爲借錢來的。雖說她一再發誓定會把錢還上,但無論是金嘉樹還是旁觀的盧尕娃母子,都清楚這錢一旦借出去,就別指望能回來了。
金嘉樹沒讓她進門,也沒給她一個錢,只指了指身後的宅子:“我的錢都用來買宅子了,沒有多餘的錢去救仇人。伯孃還是早些離開吧。一會兒就該宵禁了。”
金柳氏哭哭啼啼地說:“桐哥兒,你可憐可憐我們吧。我借這錢不是爲了救老太太,是爲了家裡幾個小的能有口飯吃,不至於餓死。你放心,你的錢我絕不會花在老太太和三叔身上的。你只當可憐幾個兄弟姐妹們。你哥哥跟你也一樣是金家的血脈呀!”
金嘉樹卻沒有上她的當:“我知道你們手頭有多少銀子。就算全都拿出來,替二老太太與三叔贖買罪過,也還有剩餘,哪裡就餓死了?你們頂多就是過得沒那麼富裕罷了。但如今城裡找活容易,只要踏實肯幹,大伯與金梧都能寫能算又有力氣,哪裡就養活不了一家子呢?”
金柳氏忍不住拉長了臉。他們一家在遵化老家也是體面的殷實人家,家裡有房有地,出來見人誰不敬三分?哪怕是老三金淼欠下賭債,害得一家子跟着遭殃,也從來沒淪落到給人幹活執役的地步。她兒子金梧將來是要做大人物的,找什麼活呀?!
抱着這樣的想法,金柳氏看到金嘉樹冷淡地關上了門,就忍不住罵人了。她想在金家大門外叫罵,就象從前在遵化州老家做慣的那樣,把宅子裡的人逼出來,逼到退讓。可惜這裡是她不熟悉的長安,這條巷子也不是隨她撒潑的地方。不一會兒便有官兵來趕人,她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金二老太太與金淼被判刑的那一天,金家二房只有金大姑與金淼的妻兒來旁聽,金鑫夫妻連帶金梧都不見人影。
金二老太太見狀,心裡頓時就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黃知府判定她與小兒子金淼罪名成立,她是奪產的主謀,而金淼又多一項毆傷他人的罪名,兩人的刑罰幾乎相同,都是挨一百板子,流放甘州罰役。
聽到這判決,金淼急忙回頭求妻兒出錢贖他,可他的妻子卻只是站在公堂外抱着孩子們哭。她沒錢,她哪裡有錢贖丈夫?錢應該由婆婆和大伯子出纔對,而她手裡的私房錢,還要用來養活孩子呢!
金二老太太也在回頭看女兒。金大姑“哇”的一聲衝着老孃哭了:“老大兩口子帶着梧哥兒走了……帶走了所有的銀子!娘,我連明天的飯錢都沒了,我該怎麼辦哪?!”
她老孃能怎麼辦?只能兩眼一翻,暈倒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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