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慶喜來得很快。
他到達周家三房西院的時候,所有人已經轉移了地方,不再待在院子裡,而是進了屋。
眼下已是五月,清晨時天氣涼爽,大家待在院子裡還算舒適,地方也寬敞些。可等到日上三竿,陽光漸烈,室外就不是什麼好待的地兒了。衆人只能轉移到正屋中去。
週六將軍夫妻帶着人移走了一切多餘的傢俱擺設,只留下幾張圈椅,由鎮國公與皇帝的代表塗榮分坐了上座左右正位,鎮國公夫人與麻尚儀分別坐在兩人身邊,周世功夫婦坐在下首,其餘人等大多是站着的,連海棠也跟着周怡君,陪祖母馬氏立於周馬氏身後。
所有人圍了一個半圈,將正屋擠得滿滿當當,只空出一丈見方的地兒,當中擺了一把圈椅,馬老夫人便端坐在上,承受着所有人的目光。週六將軍與剛到長安的御前侍衛林三刀分別站在她身後左右,肩負着看管她的職責。
馬老夫人彷彿沒有察覺到自己得到的是階下之囚的待遇似的,她面無表情,垂下眼簾,聽得身後傳來人進門的動靜,只緊緊握住圈椅把手,什麼話都沒有說。
曾慶喜穿着官服,手裡捧着一隻紅木錦盒,一進門就先客客氣氣地拜見了鎮國公夫婦,又向塗榮行禮,禮罷便忍不住抱怨說:“同知大人叫我好等!我在都司衙門候了這半日,也不知道您這頭審得如何了,幾時召我過來。您再不派人來喚我,我就忍不住要闖進來探個究竟了!”
塗榮白了曾慶喜一眼,顯然兩人關係頗爲親近,並不講究俗禮。
他先把事情大概跟曾慶喜介紹了一番,然後道:“如今我們懷疑這馬老夫人對潁川侯府曾家的祠堂有所圖謀,估計是祠堂中有她想要的東西。只是我等外人,並不知道曾家祠堂裡藏了什麼。你是曾家義子,可知道什麼線索?”
曾慶喜道:“我雖在潁川侯府長大,但並非曾家血脈,知道的也不多。侯府的子弟每逢年節都能進祠堂,但後方的主室確實只有家主與家主繼承人才能進入。可那不是什麼藏東西的地方,供奉的是曾家歷代先祖的牌位,還有曾家祖先們的遺物。我實在不知道,這些東西里頭,有什麼是能叫外人覬覦的。”他頓了一頓,冒出兩個字,“不過……”
衆人剛剛纔爲他的話而感到失望,就被他這“不過”二字吸引了過去。塗榮忙問:“不過什麼?”
曾慶喜捧起手中的紅木錦盒,讓所有人看到上頭緊貼的封條:“不過我出京之前,潁川侯將這盒子交到我手中,還在上頭貼了封條,蓋了印。他告訴我,倘若審問馬老夫人的時候,遇到定要詢問潁川侯府,才能知道答案的疑問,就把這盒子拿出來,請鎮國公與塗同知一同開封。盒子裡是他親筆抄下的供詞……”他略停了一停,加重了語氣,“是二太太周氏親口交代的供詞。”
馬老夫人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擡頭望了過來。她緊緊盯着那隻紅木錦盒,彷彿在看什麼可怕的東西。
曾慶喜將錦盒交到塗榮手中:“這一路上,我從來沒揭開過這上頭的封條,也不知道里頭寫的是什麼東西。審問二太太的事,是侯爺帶着世子做的,二老爺也跟着旁聽了。審完之後,侯爺獨自進宮面聖,不曾外傳。除此之外,連侯夫人都不知道二太太到底說了些什麼。侯爺囑咐,若是鎮國公與塗同知一直不問我,我就不必拿出這盒子來。這裡頭的東西,其實能瞞得一日是一日。說出來叫人知道了,潁川侯府面上無光,曾家先人也要跟着蒙羞。”
曾慶喜說得這般嚴重,衆人頓時對錦盒裡的東西產生了十二分的好奇心。海棠在人羣裡隱隱猜到,自己一直以來最想知道的答案,應該就在這錦盒裡頭了。有了這東西,馬老夫人的秘密便要大白於天下。她休想再爲自己的作爲狡辯,企圖矇混過關!
塗榮拿着錦盒,鄭重地轉身遞給鎮國公。鎮國公正要接過來,馬老夫人卻忽然一躍而起,企圖衝上前去搶奪錦盒。然而週六將軍與林侍衛一直在盯着她,從不曾走過神,見她有異動,便飛快地齊齊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她剛衝出兩步,就被人重新摁回到圈椅中去。
馬老夫人試着再次掙扎,大聲叫嚷着“放肆”、“無禮”之類的話。然而週六將軍與林侍衛都充耳不聞,緊緊將她摁住,也不管她是否會在掙扎中受傷。
周馬氏恨恨地說:“阿家還是省省力氣吧!額們這兒那麼多人呢!還能叫你搶了東西去?!你別以爲老太爺待你一向好性兒,周家人就都是任你胡爲的病貓了?!”
馬老夫人停下了掙扎,陰惻惻地瞥了她一眼:“老大媳婦,你如今膽兒肥了?竟敢對我無禮?!”
周馬氏冷笑:“你也就是仗着這會子還能在額面前擺婆婆架子了。等你的罪行都被揭穿,周家直接把你休了,額認得你是誰?!”
馬老夫人的眼刀子恨不能將周馬氏戳個透心涼,然而她聽到正位方向傳來“咯噠”一聲,整個人便僵住了,隨即慢慢轉頭看了過去。鎮國公已經與塗榮合力,將紅木錦盒上的封條撕開,掀起了盒蓋,露出裡頭厚厚一迭寫滿了字的供紙來。
塗榮取出了供紙,發現底下還有一個泛黃的紙包,只半個巴掌大小,似乎有年頭了,曾經被人用粗暴的手法打開過,又小心地重新包了回去,留下數處破損。
這是什麼東西?
塗榮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曾慶喜道:“這供詞應該都是真的。二太太周氏原本不肯交代實話,又不肯承認自己企圖謀害世子。侯夫人拿她一雙兒女的前程婚事做威脅,她才鬆了口,承認自己罪行,但不肯交代自己爲何要這麼做,只說是圖謀夫家爵位,不甘心嫁給一個無爵無才的平庸小官。侯爺與夫人原本也以爲這就是她的想法,後來得了長安來信,才知道這裡頭可能還有他們不知道的內情。侯爺說服了二老爺,讓他親自去勸二太太,才讓二太太說了實話。”
至於這裡頭還有曾二老爺爲前程捨棄愛妻的算計,他就不打算說得太明白了。反正如今潁川侯府已變相分了家,曾二老爺帶着兒女往江南去了。潁川侯給弟弟謀了個外任肥缺,潁川侯夫人又給他娶一個出身教養都不錯的二房。他帶着二房與兒女去江南過清靜日子,留下原配周淑儀在京城家中,被困在侯府內部的家庵中“清修”。潁川侯夫人會把她照顧好的,不用他再爲這個懷有二心的妻子操心。潁川侯府曾家又恢復了平靜。
塗榮低聲與鎮國公商量了幾句,便暫時不管那紙包,先將供詞取出,從第一頁開始,朗聲讀給在場所有人聽。